第14章 前尘(十二)
眼前的黑龙咬了咬牙,似乎被气到了。
该不会是要吃了我吧?
我捏了捏手中的青阿,好好的一把神剑,如今握在手里却跟块废铁似的。他若要一口将我吞了,我似乎也反抗不了。
救不出桐则还要把命搭在这里,真是失策。
“你说的白龙我不曾得见。但不久前,南边传来的一声巨响将我从梦中惊醒。你大可去瞧瞧。”
锁链声传来,黑龙渐行渐远,头顶上方的符文金光渐盛,将这阵中的海床映照得分外明亮。
遍地枯骨。
只是不知,这些骨头的主人是本就死在这儿的还是被这黑龙吃了吐在这儿的。但无论如何,早些找到桐则离开才是要紧。
“桐则——”
我的声音在这阵中传开,却无一丝回响。没了那条大黑龙,这阵中竟是死一般的寂静。
不服的我前行时又叫了几声桐则,回应我的依旧是寂静。
“桐则——”
“莫再叫了!”
突如其来的声响将我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回过身时巨大的龙首再次映入眼帘。
“聒噪。”
嫌我聒噪?我将青阿一把扔下,盘腿一屁股坐下。
硌得慌。
“那你说,这鬼地方这么大,我不叫我兄长的姓名让他回应,怎么找?”
黑龙在我身边盘起:“你与我说两句好话,我带你找人如何?”
饶是我见过的龙不多,但只一眼也能知道这条龙必定有些年岁了。毕竟寻常得龙也没这么大的身躯不是?它说带我去找桐则,莫不是久在阵中,闲极无聊的缘故?
“果真?”
“吾从不骗人。”
我闻言拿着青阿站起身:“你长得真好看!”
黑龙的头拧过一边,龇着牙喷了口气。
不像是生气,倒像是害羞。
许是我的样子太过谄媚,黑龙转过头来时冲着我咬了咬牙:“上来,吾带你去。”
我盘腿坐在黑龙之上,风将衣摆吹得四处翻飞。原来有坐骑是一件如此威风的事。
龙鳞上泛着的光将这条黑龙衬得愈发俊美,我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脚边的龙鳞。
“嗯?”
黑龙忽然停下,回头眯着眼睛瞧了瞧我的手。
我不由得讪笑着打了一下自己的左手:“没忍住。”
黑龙眯了眯眼睛转过头继续前行,锁链碰撞之声再次响起。
我循着声响看去,龙爪之上钉着巨大的锁链。如此,竟也还能行动如常,不疼么?
“你为何被困在此处?”
“吾乃祖神所造,却在神魔之战时甘为魔族驱遣,还让与我一同长大的苍梧重伤不醒,故而祖神将我囚在此处。”
言语中的落寞衬得这条龙愈发地孤寂。这条龙的本事不小,竟甘愿被困在此处几万年?
“苍梧如今可醒了?祖神可还安好?”
祖神在神魔之战后便已羽化,至于他口中所说的苍梧神君我更是只在传闻中听过只言片语,许是大战之后也随祖神一同羽化了?
“你为何不答?”
“你久困阵中不知年岁。距神魔之战已过去了数万年,祖神早已羽化。至于苍梧神君,我生得晚,又无神职,也只在传闻中听过罢了,倒是不曾得见。”
“原来他醒了。”
这语气中透出的轻快让我心中愈发愧疚。它自己理解错的,应当不能怪我吧。
不远处传来几声虚弱的龙吟,雪白的龙身在这枯骨之上翻滚。钉了铁链的龙爪之上遍布血迹。
“是桐则!”
“瞧见了。”
黑龙带着我在桐则身边落下。“六师兄!”
“冼华——”
桐则双眼微睁,许是我身后的黑龙做了什么,桐则在睁开双眼片刻过后猛然腾空而起:“你是何人?”
一黑一白,两相对峙。桐则的身板在这黑龙身躯的衬托之下竟瘦弱得如同一条小蛇。
我踩着枯骨腾空而起,停在黑龙头顶上俯身趴下,摸着桐则沾了血迹的面颊。满手冰凉。
“六师兄,是它带我来的。它没有恶意。”
桐则眯了眯眼睛,疲累的身躯径直落下,将这地下的尸骨砸得震了震,躺在
地上彻底不动了。
“没用。”
桐则的形象在合虚虽不太威猛,但却从没哪个神仙像黑龙这般直截了当地宣之于口。
我化出青阿飞身而下,查探了桐则的状况便凝聚全身的仙力要将铁链破开。但青阿劈上去时只听见铁器碰撞之声,我的元神却被震得激荡,周身的仙力竟在体内四处乱窜,像是随时要破体而出。
我想着‘这回怕是回不去了’,继而呕出人生中的第一口血,两眼一闭便不知世事了。
等我再次醒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疼。我虽躺在桐则盘起的身躯上,却也跟躺在那片尸骨上没什么两样。
“醒了?”
看着眼前俯身而下的黑龙,虽知道此刻应当起身应承几句,但我如今却不想动弹。
“嗯,醒了。”
“那链子是这阵中符咒所化,你就不想想,我都被困了几万年,你这才多少年岁,竟也敢劈?”
我闻言双眼一闭。我若是知道,肯定不劈。
“如今的娃娃,真是一个赛一个的不省心。”
我如今胸口气闷得慌,又想吐血了。
我爬起身给桐则的四肢撒上止血的药粉,又寻了个地方靠着桐则坐下。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让我师兄被困在这里一辈子。”
黑龙朝我龇了龇牙,从我头顶拂过时我的脸上一凉,似是有什么滴在了我脸上。
那条龙流口水了?
我伸手一抹,借着法阵的金光才看见了满手的血迹。细细打量下,那条黑龙插着剑的身躯上赫然少了半块龙鳞。
“你的逆鳞呢?”
黑龙盘旋的身躯忽然停住,俯首而下:“你以为你为何会醒?”
“你将逆鳞给了我?”
黑龙朝我眯了眯眼:“吾不将半块逆鳞给你,难道要让你那弱鸡般的兄长给你拔鳞?只怕是鳞没拔完就先死了。”
自我醒来起,给我垫背的桐则就一动不动,与黑龙相比,确实显得有些弱不禁风。
我强撑着起身,从荷包里掏出适才那瓶止血的药粉。
“你伤口上的血总归要先想办法止住,你过来些,我将合虚最好的止血药给你。”
“吾看不见伤口的位置。”
黑龙既这么说,为了显示我报恩的诚意,也就只好认命地给它上药。谁知整瓶药粉敷下去,黑龙伤口上的血才渐渐地止住。
早年间听闻,龙拔逆鳞无异于自寻死路。可这黑龙如今看起来竟还活蹦乱跳的。难道传闻竟是假的?
“你身上的这把剑插在身上这么些年,你竟不曾将它拔下?”
黑龙回过头:“你当吾不想?只是拔不下来罢了。”
“为何?”
“此剑有灵,吾每碰一次便多没进去一分。脾气大得很。”
“可我刚才无意间碰到,不也没事么?”
黑龙闻言回首盯着我:“既如此,你帮吾将它拔出来如何?”
“可你这伤——”
“无妨。”
这上古的龙都这般勇猛?它既不怕,那便试试。
许是这剑在皮肉里呆的时日久了,又或是我眼下手脚没什么力气,费了半天劲也没什么动静。但好在也没像黑龙说的那般再深入,也许可以再试试。
我凝了丝仙力奋力一抽,那柄剑伴着皮肉割开的声响一点点被拔了出来。
黑龙嘶吼的声响在耳边涌动,法阵上方的金光将黑龙翻腾的身躯映照得金光粼粼。明明是一条黑龙却颇有几分金龙的风姿。它未被囚禁时也是如此意气风发么?
许是黑龙翻腾得有些累了,从高处落在了桐则边上的空地上。
我掏出仅剩的一瓶伤药,撑着青阿挪到黑龙边上。
我本想着撒药粉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要省着点。谁曾想我的瓶盖才打开,那黑龙却突然开口:“不必了。”
法阵的符文将黑龙的双瞳映照得分外明亮。
“吾早已失了龙丹,撑着这受损的心脉在这阵中苟延残喘了几万年也不过只想得知故友的消息罢了。”
我捏着药瓶的手不由得一抖:“你骗我!”
手上的血滴落在枯骨之上,溅不起一丝尘土。
“可你就不想出去再见见苍梧神君?”
黑龙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金色符文:“不见了,他大抵也是不愿见我。”
“可是——”
听着黑龙的喘息,真相却无论如何也再说不出口。
“吾去后,此阵自会消散。”
随着黑龙声音弱下去的,还有符文的金光。
“你与你兄长,和我们当年很像。”
我将手中的盖子塞回原处,忍者越来越酸的鼻头:“哪里像?我们的事你又不曾知晓,你们的事我也不曾知道,哪里就像了?”
“当年——”
当年的事我终究也没能知道。
黑龙的身躯一点点化作金光消弭,法阵撑起的结界也渐渐不稳。我此刻竟有些后悔将引魂铃如此轻易地送了出去。若我没送,今日留着黑龙的精魄,有朝一日或可给它寻个机会重塑也不一定。
许是法阵消散的缘故,桐则脚上的铁链也没了踪迹。只是地上的桐则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此处的结界摇摇欲坠。我甚至还没从黑龙死去的伤感中走出就又要为了我与桐则的性命忧虑。
桐则此刻若是人身也就罢了,我强撑着也能将他背出去。可他如今是条龙,总不能让我一路将他拖出去?我也拖不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