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有颠覆性的艺术
反抗是必要的。不再哀叹失去昨天,而是要重新创造未来。艺术是进步政治的重要盟友,有助于打造一种“天堂的政治”。巧合的是,我在撰写这篇序言时,接受了一次采访,访谈内容有关一部电影,这部电影是为纪念托马斯·斯特恩斯·艾略特的开创性诗歌《荒原》诞生100周年而创作的。《荒原》创作于1921年,出版于1922年,其时代背景是西班牙流感暴发之后的年代,1918—1920年,这场流行病夺去了全球数百万人的生命。再往前一点还有1914—1918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战,这场战争被称为“结束一切战争的战争”,可谓生灵涂炭。
艾略特的五节长诗是空虚感以及生活只有一线希望的有力表达。艾略特的朋友埃兹拉·庞德编辑了这首诗,他后来成为法西斯主义的旗手。艾略特本人并不是法西斯主义者,而是退避到宗教领域,并宣称自己是“政治上的保皇派”。统而观之,尽管现代主义和其他艺术运动在那个时代蓬勃发展,包括贝托尔德·布莱希特等批评剧作家的作品甚多,但在武装社会对抗即将到来的法西斯主义恐怖统治并指向一种“天堂的政治”方面,艺术没能起到一种颠覆性的作用。
今天的情况是否还是如此?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但毫无疑问,朝不保夕群体周围酝酿着一股蓬勃的艺术能量。匿名的英国涂鸦艺术家班克斯(Banksy)就是其中一个标志性人物,他的讽刺壁画以及其他类型的作品遍布世界各地的墙壁,是这个时代的乐趣。在他的一幅壁画中,有一个满脸愁容的贴小广告的人,刚好在“追随你的梦想”这几个字上面贴上了“取消”一词。
涂鸦是街头智慧的颠覆性表达,也是对基本权利和自由受到侵害的颠覆性反应。更为正式的艺术作品也在尝试揭穿不协调控制和“食利者资本主义”的假面,将这些情绪转化为创造性思维。它展示了新自由主义(neo-liberalism)是如何巩固了削弱个体的个人主义,让大多数人在朝不保夕的地带孤苦飘零,连仰望星空的能力都没有了。纽约新博物馆曾举办了一场名为“捣乱之歌”的展览,据说年轻的艺术家代表着朝不保夕者,展览的主题“公地之下”反映了人们对这种虚假个人主义的反抗。15
如今还出现了一种能够反映朝不保夕者进退失据和活跃张力的电影类型。比如《朝不保夕的日本》(Precarious Japan,2014年上映),描绘了日本朝不保夕群体的壮大,还有《优越》(Advantageous,2015年上映)刻画了一个反乌托邦式的未来,主人公挣扎着沦为朝不保夕者。一位研究者分析了300部电影和电子游戏后得出结论:“毕竟朝不保夕者从来就在我们身边。”16 2020年,好莱坞把包括“最佳影片奖”的四项奥斯卡奖授予了韩国电影《寄生虫》,这是一个重大事件。批评家们认为,这是一场精英阶级和朝不保夕者之间的对决,是全球阶级结构僵化的缩影。
如今,纯艺术也开始反映朝不保夕者的困境了,比如2018年底在都柏林举办的一场艺术展,主题就叫“朝不保夕者”,主要展品是刺绣、瓷器和绘画。17 2020年1月,一幅复合石墨画在新西兰著名的“有志艺术竞赛”中拔得头筹,名字是《作为阶级的朝不保夕者》(Class Precariat)。
衰落至极的经济体系会提供一些纯属“死胡同”的选项,艺术可以揭露这些出路的无用性。摆在朝不保夕者面前的最新出路之一是“工作保障”18,有人认为这是为现代大众投食的“潜在鸦片”。是恢复劳工主义(labourism)模式的一种尝试,但却无济于事,将导向工作福利制度(workfare)(9)、更多的胁迫,以及极度的结构性不平等的延续。对于乞求者而言,这又是一种转移注意力的策略。我写作本书期间,不少国家政府似乎试图通过这条途径摆脱疫情大萧条,回到以前的正常状态。这样下去,只会加剧朝不保夕者所经历的四个“A”:焦虑、异化、失范和愤怒。
今天的挑战是不再助长“食利者资本主义”。“食利者资本主义”和不合理的社会结构将朝不保夕者变成受害者,并阻止他们开创一个更加生态友好、人人平等和建立在公地之上的社会。因此,我们需要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这可能是一个新的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的时代。但我们不能丧失勇气,接受不触动这些结构的改革。
这场疫情本应给我们一个重要的教训。社会和我们所有人的韧性,将始终取决于社会中最弱势和最缺乏安全感的群体。这些人包括:处于朝不保夕状态的人、与社会完全隔绝的人、在街头过早死去的人、不幸被竞争激烈的社会抛弃的人。只有人人的基本安全都得到保障,社会才能拥有韧性。本书末章提出的观点在当下显得尤为紧要。
注释
1 G. Standing, ‘Taskers in the Precariat: Confronting an Emerging Dystopia’, in E. Paus (ed.), Confronting Dystopia: The New Technological Revolution and the Future of Work (Ithaca, NY and London: ILR Press, 2018), pp. 115– 133.
2 G. Standing, Plunder of the Commons: A Manifesto for Sharing Public Wealth(London: Pelican, 2019).
3 C. Bean, ‘Independent Review of UK Economic Statistics’, Cabinet Office, HM Treasury, March 2016, p. 18.金融业的统计数字,指的是所有金融企业包括金融衍生品的金融资产的总和。
4 R. Vague, ‘It’s Time for a Debt “Jubilee”’, Institute for New Economic Thinking,Perspectives, 11 September 2020.
5 A. K. Bartscher, M. Kuhn and M. Schularick, ‘Inequality and US Household Debt:Modigliani Meets Minsky’, Vox, Centre for Economic Policy Research, 18 May 2020.
6 V. M. Nygaard, B. E. Serensen and F. Wang, ‘Optimum Allocation of the Covid-19 Stimulus Checks’, Centre for Economic Policy Research, Discussion Paper 15283,September 2020.
7 D. Ferguson, ‘Two-Thirds of UK’s Furloughed Workers Continued Job in Covid-19 Lockdown’, Th e Observer, 9 August 2020.
8 B. Hall, D. Strauss and D. Dombey, ‘Millions of European Jobs at Risk When Furlough Support Ends’, Financial Times, 21 June 2020.
9 亦可参见G. Standing, Basic Income: And How We Can Make It Happen (London:Pelican, 2017)。
10 J. Read, ‘Britain’s Billionaires See Profits Soar during Pandemic While Poorest May See Wage Rise Scrapped’, New European, 5 September 2020.
11 A. Advani et al., ‘Importing Inequality: Migration, Mobility and the Top 1%’, CAGE Working Paper 508, 2020.
12 关于“旋转门”现象和“高盛主义”,可参见G. Standing, The Corruption of Capitalism: Why Rentiers Th rive and Work Does Not Pay (London: Biteback, 2017),chapter 7。
13 A. Slee, I. Nazareth, N. Freemantle and L. Horsfall, ‘Trends in Generalised Anxiety Disorders and Symptoms in Primary Care: UK Population-Based Cohort Study’,British Journal of Psychiatry, published online 8 September 2020, pp. 1–7. doi:10.1192/bjp.2020.159.
14 S. Wickham, L. Bentley, T. Rose, M. Whitehead and D. Taylor-Robinson, ‘Effects on Mental Health of a UK Welfare Reform, Universal Credit: A Longitudinal Study’, Th e Lancet, Vol. 5, Issue 3, March 2020, pp. 157–164.
15 B. Davis and C. Goldstein, ‘What Is the Undercommons? 5 Big Ideas You Need to Know to Understand the New Museum Triennial’, Artnet News, 12 February 2018.
16 T. Zaniello, The Cinema of the Precariat (London: Bloomsbury, 2020).
17 ‘Visual Art: Embroidered Politics and Unconventional Politics’, Irish Times, 18 September 2018.
18 相关评论,可参见G. Standing, Battling Eight Giants: Basic Income Now (London:Bloomsbury, 2020), Appendix B, pp. 101–107。
(1)precariat是由不稳定的(precarious)和无产阶级(proletariat)组合而成的新词。也译作“不稳定的无产者”“岌岌可危阶级”“流众”“危难工人”“危产阶级”等。——本书中文脚注均为编译者所加
(2)指劳动者根据雇主需求随叫随到,工作量、工作内容和时间均不固定且没有任何保障的雇佣合同。
(3)一种社会主义思想,支持在资本主义经济体系下通过经济干预和社会干预的手段促进社会正义,支持代议制和参与式民主,主张实行收入再分配,目标之一是建设福利国家。
(4)英国保守党政府推出的一项重要福利改革措施,将过去的收入保障津贴、基于收入的求职者津贴、住房补贴和儿童税收抵免等六种津贴统合为通用福利金。
(5)以财产性收入为生的人。
(6)20世纪90年代在北美大规模兴起的一种无须抵押的小额短期贷款。借款人以个人信用作担保,信用依据是借款人的工作及薪资记录。借款人承诺在下一发薪日偿还贷款并支付一定的利息及费用,故称发薪日贷款。
(7)威廉·贝弗里奇(1879—1963),英国经济学家,福利国家的理论建构者之一,提出建立“社会权利”新制度,其中包括失业及无生活能力之公民权、养老金、教育及健康保障等理念。
(8)即不自知不知道的事。
(9)一项公共福利。即凡领取政府福利补贴者,必须接受政府或立法规定的与工作有关的特定义务,从而将社会福利金从无偿给付变成有偿领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