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溯源
中华文明是历经数千年传承、至今不绝的原生文明。国学源自中华民族形成之初,起始于先王往圣之学。它的源头来自先王往圣的言行实践,其宗旨是指导人以圣王为目标去做人。
英国哲学家罗素曾说“提出普遍性问题就是哲学和科学的开始”[1],而中国人则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2] ——这种对人生和世界的整体性思考作为学问的出发点。先王之学是关于世界的整体——天的学问,以天文为首要的、基础性的内容。中国古代有漫长而发达的天文传统,冯时说:“至少在公元前第四千纪以前,中国早期天文学已经得到了充分的发展,古人对于星象的观测也已达到了相当的水平……在没有任何计时设备的古代,人们为适时从事农业生产和狩猎,适时举行祭祀和庆典,决定时间是首要的工作,而日、月、恒星等天体的运行变化则是人类赖以依据的惟一准确的标志。”[3] 中国先民无论是测定方向还是确定时间,都是通过观天测表来实现的。天文不仅是历法的基础,而且为人建构了完整的世界图景,使人形成了对人生与世界的观念和信仰。
天文授时作为中国古代重要的公共事务,和王权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成为王权的象征。《尚书·尧典》云:“帝尧……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4]《论语·尧曰》云:“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综观世界历史,人类先民之学大多起于巫术,承于宗教,唯华夏先民在远古时代即以王权胜巫权,以先王之学胜巫术鬼神之学。先王把天文历法与治民相结合,以观天、通天之术辖制其他各种通神启灵之术,压缩了巫术的生存空间,为理性思想的发育创造了条件。
先王往圣在观天的过程中逐步形成了“天道”观念,并以“道”为核心发展出了“性”“德”“命”“义”“仁”等范畴,形成了系统的国学理论。《周易·说卦》云:“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幽赞于神明而生蓍,参天两地而倚数,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发挥于刚柔而生爻,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穷理尽性,以至于命。”[5] 马王堆汉墓帛书云:“子曰:《易》,我后亓祝卜矣!我观亓德义耳也。……赞而不达于数,则亓为之巫;数而不达于德,则亓为之史。……吾求亓德而已,吾与史巫同涂而殊归者也。君子德行焉求福,故祭祀而寡也;仁义焉求吉,故卜筮而希也。”[6] 先王往圣之学在原初是杂于巫史的,以通天、观天之术为源头,但先王往圣对神秘的天进行了理性思考,把对天的信仰升华为天道思想,最终以德行仁义之说挺立于巫术和宗教之外。由先王往圣之学发展而来的国学,是从天人关系整体上对世界以及人生进行思考和实践的学问。先王往圣肩负着民族的兴亡、家国的命运,其所言所传皆非个人独思之论、隐士好奇之语。《荀子·荣辱》云:“况夫先王之道,仁义之统,《诗》《书》《礼》《乐》之分乎。彼固天下之大虑也,将为天下生民之属长虑顾后而保万世也,其(流)长矣,其温厚矣,其功盛姚远矣,非孰修为之君子莫之能知也。”[7]
历史地看,国学的一个重要出发点是如何做国家和民族的领导者,即如何做圣王。《荀子·解蔽》云:“曷谓至足?曰:圣(王)也。圣也者,尽伦者也;王也者,尽制者也。两尽者,足以为天下极矣。故学者,以圣王为师,案以圣王之制为法。”[8] 圣王一世通常只有一个,各级领导者则都可以称为君子,因而圣王之学在大多数时候体现为君子之学,都是塑造领导者的学说。领导者除了个人能力和管理技巧之外,还要有更为内在的特质和更根本的遵循,即仁和德。从整体的角度去看问题和处理问题的境界和方法,就是“一体之仁”;领导者行为最根本的遵循及其内在依据就是“德”,以对领导者的这些要求为基点,就发展出以内圣外王为基本架构的国学。
圣王之学、君子之学日渐社会化和平民化之后,逐步演变为普遍性的成人之学。它是一套关于为人处世的自我体验、自我修养的理论和实践方法,其目的是引导人、培养人、健全人,使人得到充分发展。孙奇逢云:“古人读书,取科第犹第二事,全为明道理,做好人……日用循习,始终靡间,心志自是开豁,文采自是焕发,沃根深而枝叶自茂。”[9]
圣王之学的另一个发展方向就是治国平天下之学。它的宗旨是要建立一个体现人的尊严和价值的社会,破私立公,在全天下行仁义的大道。《礼记·礼运》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是谓大同。”[10] 中国自古就有“公”的价值观,这是至今仍然发挥重要作用的历史文化传统。
先王往圣要处理的核心问题是人与世界的关系——天人关系问题。先王往圣把人和世界看成一个互动的整体,天人互构。人的成长过程是不断向世界展开的过程,是外物的对象性不断消解的过程,也是天人合一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人逐步成长为君子乃至圣人,世界也逐步变成一个人化的世界,即王道盛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