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爱无障碍

廖春艳

“我们到家啦！”男人拿出钥匙，在门上摸索了好一阵子，也没有把门打开。

女人见状，默默地伸手接过男人的钥匙，打开门：“我们进去吧。”

男人兴奋地对女人说：“看到桌子上的小雏菊了么？是特地为了迎接你出院回家而准备的。”

是的，那是她最喜欢的雏菊，女人看着餐桌上盛开的小雏菊，眼神充满惊喜，很快又暗淡了下去。

男人没有听到妻子欣喜的声音，他知道此刻妻子一定是还无法接受她也许要在轮椅上度日的事实，于是故作轻松地打破沉默说道：“渴了吧？我去给你倒水喝。”他好不容易摸到水壶，却不小心碰到了一只杯子，杯子掉到地上碎了。男人连忙蹲下去，一边摸索着收拾地上的玻璃碴子，一边自责道：“哎呀，我太不小心了。”

女人急切地说道：“小心，别割到手，让我来捡。”说着就起身，可是人还没起来又跌坐到了轮椅上。她难过地低下头，含着眼泪说了一句：“我们离婚吧，我不想拖累你了。”声音低得连她自己都听不见。

有着绝对音感的男人却听到了，他马上停止在地上的摸索，抬起头故意问道：“啊？刚才你说什么？”

女人擦干眼泪，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再次提高声音重复道：“我说，我们离婚吧。”

男人站了起来：“什么？离婚？你在逗我玩，是吧？呵呵。”

“我没有逗你，我是认真的。”女人一脸的悲戚，严肃地说道。

男人不解地问道：“我们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婚？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不，我已经不是好好的了，”女人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我现在这样子，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更不要说照顾你了，我不想拖累你。”

男人摸索着走到女人的面前，拉着她的手说道：“瞧你说的什么傻话，我不需要你照顾，我还可以照顾你的。何况，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学生们都还盼着你回去教他们跳舞呢。”

“不会好的，医生都说了，我恐怕再也站不起来了，我下半生将在这轮椅上度过，更不要奢望能回到舞台上教孩子们跳舞了。”

“我相信会有奇迹发生，你一定还会站起来的。”

女人苦笑着说：“奇迹？生活里哪有那么多奇迹。”

男人把女人拥入怀里：“怎么没有？对我而言，你能爱上我就是我生命里的奇迹。”女人身材高挑，长相出众，是个出色的舞蹈老师，家里条件又不错，身边一直不乏追求者。男人是个钢琴师，五官端正，神情专注，虽然眼睛看不见，可脸上永远洋溢着笑容。他把一支支高难度的曲子弹得行云流水，修长的手指敲在钢琴键上，仿佛是十只跳舞的精灵。女人一次次陶醉在这双手所弹奏出的乐曲中，女人爱上了这双灵巧的手，也爱上了手的主人。

“你知道别人是怎么说的吗？有人说你真傻，放着那么多高富帅的追求者不要，选择了我这个一无所有的瞎子，一朵鲜花非要往我这堆牛粪上插；也有人说我走狗屎运，瞎蛤蟆撞到了白天鹅。”

“谁说你一无所有，你有才华，有志气，有梦想。我从来不在乎别人说什么，我很清楚自己想要怎样的幸福。”

“可是我知道你在乎家里人说什么。你从小是个乖乖女，但为了我不惜跟家里闹翻，我听到有几次你偷偷打电话给你爸妈的时候都哭了，还要在我面前装着不在乎。”

女人眼眶噙满泪水，声音颤抖地说道：“其实我也知道，你背着我一次又一次地去我爸妈家请求他们的理解与支持，可是一次又一次地被他们赶了出来。你那么有傲气的人，却为了我，放下了所有尊严。”

男人轻声说道：“这没什么，你为了我们这份爱承受了那么多的委屈。我不能这么自私，让你为了我失去父母。”

“不，做你的妻子我一点也不后悔，更不觉得委屈。”女人张开双手，抱住了男人，“你的真诚和执着终于打动了我的父母，他们同意我们在一起了，可是我却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在我心里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从来没有改变。”

“不，不一样了，我再也不能听着你的琴声起舞，我再也不能为你做饭洗衣服，反而要你来照顾。”

“我可以照顾你的，相信我。你照顾我这么久，也该轮到我照顾你了。”

“可是我真的不愿意成为你的负担。”

“你才不是我的负担呢。你知道吗？其实现在我跟你走在路上反而比以前更轻松、更自信了。”

“为什么？”

男人打趣道：“因为再也不会听到有人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癞蛤蟆吃了天鹅肉之类的话了呀。”

女人破涕为笑：“去你的，讨厌！”

“真的，我做梦都没想过能娶你为妻，”男人抚摸着女人的秀发，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动情地说道，“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我的眼睛将一刻也不离开你，只要能让我看看你优美的舞姿，即使为此付出生命我也在所不惜。”

女人赶紧捂住男人的嘴：“呸呸呸，尽胡说八道，你说过要陪我一辈子的，可不许耍赖哦。”随后叹了一口气说道：“说那些闲话的人是不相信这世界上有超越身体障碍和世俗偏见的真爱，更不明白其实健全人与残疾人只有一线之差，一场意外便可能让一个健全人成为残障者。”

“是的，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站起来做一朵美丽的鲜花，我愿意一辈子做滋养你的牛粪。我希望你一直是翩翩起舞的白天鹅，我永远是那只为你伴奏的癞蛤蟆。”

女人忍不住笑了，说道：“你才不是癞蛤蟆呢，你是我的青蛙王子。”

男人亲吻了一下女人的额头说：“这就对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以前我的眼睛没有成为你要嫁给我的障碍，那现在你的双脚也不会成为我离开你的理由。除非你不爱我了，或者遇到了一个更爱你的人，不然再也不许轻易说离婚这样的傻话了。”

“无论我还能否再站起来，只要你不离不弃，我便生死相依。以后我是你的眼睛，你是我的双脚，好不好？”

“好！就这么说定了。”男人高兴地给了女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女人抬起头，看见阳光正透过窗子照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