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秽民
就在灵能者护卫蓄势待发之际,两个人影晃晃悠悠地从废墟里大步跨出。
护卫警惕地盯着来人,脸上的疑虑飘忽不定。但当那两人完全从阴影中踏出,身上的装扮显露无疑——众人的脸上同时映出恐惧和惊骇。
挡在最前面的护卫从颤抖的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秽,秽……民……”
队伍骚乱起来,商人们压制着因恐惧而颤抖的声音,蹲坐在马匹和车厢的背后窃窃私语。
“这里怎么会有秽民……会不会是认错了?”
“怎么可能认错,这可是‘终焉会’的徽记,当年那个‘先知’身上就是这个图案。除了秽民谁敢在衣服上印那这玩意,王族和教会都不会放过你。”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秽民,听说他们都是一群试图踏平王国毁灭世界的疯子。”
“我们是不是完蛋了……”
【先知?】
原本躺在车厢上闭目养神的安苏猛地睁大眼睛。
——完全意料之外的展开。刚离开黑石两个小时,还没有抵达城区,安苏在几人的对话里就捕捉到关于‘先知’的只言片语。
要现在就问个清楚吗?
安苏犹豫了一会,不动声色地继续躺好,决定再看看情况。
被称作“秽民”的两人站到商队正前方,神色从容,好像阻断商队的另有他人一样。护卫手上的术式已经积攒好了灵能,却迟迟不敢激发。对峙中,冷汗从他们的额头缓缓淌下。
“放松,放松。”其中一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青年侃侃道,“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吧,连永固威慑术式都没激活。”
青年确实没有什么过激的动作,但所有人的目光还是在不自知中,被未知的吸力引导看向他的腰侧。
那里悬挂着一柄短刃,平平无奇的深色橡木刀柄,似乎没有开锋,也没有覆盖刃鞘,好像就是一把普普通通用来削水果的小刀。
下一瞬间,车队前方的两个灵能者,还有车厢里的安苏,都觉得眼前发寒。
紧接着是刺痛。
灵性视野中,那道【刃】上覆盖的寒芒,几乎要冻结生命,又好像无视距离贴紧凸出的眼球。
“咕噜……”除了安苏,两个灵能者都在悄悄咽口水。
这是青年给出的警告,示意他们不要反抗。
外显的以太要素,青年至少也是个以太……
而青年身旁,一个披着兜帽的少女静静站立,从她帽檐下隐约露出几缕瑰红的发,发色像是上好的葡萄酒液隔着水晶杯反射的珠光。
她说话时没有动作,漆黑的兜帽里像有一层雾面,看不到片缕面容,甚至于让人怀疑声音的来源:“正常点,别忘了我们的任务,负责的区域还没搜寻完呢。”
“这不是找人问问吗,他们就是从街区那块过来的,说不定有啥线索。”青年嘻嘻哈哈地转过头,看向面前的两个灵能者,“打扰一下,能问点事吗。”
一男一女虽然气质极端矛盾,但都穿着相似款式的制服——衣服的肩膀、右胸初都印着同一个图案,看起来像是一颗倒悬在空中的巨树,一个十字构成了树干,沿着下、左、右的三个支点,向外延伸出三个圆形,圆形间被复杂的枝叶结构连接,看不出更多细节。
这就是商人口中所说的“终焉会”的标志。
“不对劲,十分甚至九分的不对劲!”安苏默不作声把胸口那个吊坠往下拽了拽,仔仔细细用领口完全盖住,“sir,我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咕噜。
他无意识地咽口水,然后继续观察双方的对峙。
虽然实力差距悬殊,但护卫并没有完全放弃反抗的想法,灵能术式始终在手上凝聚着,防止对方的突然发难。
但他们也没有做出应激的行为——当年的动乱中,眼前的组织就担任了主角。他们人数不算多,却能够化整为零。在有着夸张组织力的同时,成员个体实力也极端恐怖,是足以颠覆王国的可怕暴徒。
或者不该说是暴徒,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阀。
混战期间,他们对外出击的每一支小队都有高位灵能者的带领。那是一种有序且坚固的强大,由信徒组成的军队几乎不会懦弱,更不会胆怯。他们在盛时占领了近半的王都区域,即使被王族组织灵能者大军反扑数次,也保留着大部分的战斗力。
占据了半壁博德恩之墙的秽民,至今仍然是扎在王都要害的一根毒刺,等待将毒液注入王国的要害,彻底瓦解图恩的荣光。
短暂的对峙后,两个护卫终于稳定住情绪,他们后退两步更加贴近商队,镇定回应:“二位有什么事就直接问吧,我们出来奔波生计,只谋钱财不为拼命。只要是我们知道的,不藏着掖着也就告诉二位了……”
“啧啧……好歹也都是灵能者,畏畏缩缩像什么样子。”
青年倒是也没有步步紧逼,他调侃了几句便切入正题,“不知道几位从街区过来,有没有碰到奇怪的人,比如——”
青年停顿了两秒,伸手比划了两下:
“比如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小男孩?大概这么高。”
呃……
好消息,反派不是谜语人,有话一点都不藏着掖着,直切重点!
坏消息——
沃日,冲我来的。
安苏脑子里嗡嗡响,他觉得车里密封性太好了,都给他闷出汗来了。
商队陷入沉默,众人的目光不自觉地向安苏这边汇聚过来,好几个人都张张嘴,正要说点什么。
安苏先发制人,早一步从车厢里跨出,朦胧的目光无助地投向众人,看起来要多迷茫有多迷茫。
实际上他手里已经开始搓抱歉了。
……不过,这份警惕没有用上。
在看到安苏的第一眼,两人都愣在原地,眼中瞬间被喜悦和兴奋填满。上一秒还张扬跋扈的青年眼见着膝盖一软就要跪下了。
不过很快,他们皱起眉头。
“怎么是个启灵?”
安苏刻意露出眼睛里伪装过的一道平平无奇的光环,彰显自己启灵的阶位。
sir!我仔细观察,简单思考,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自己绝对不是个好人!至少前身不是!
“反派BOSS竟是我自己!”
当然,他现在没做好和一个不知深浅的组织接触的打算,就算已经知道秽民和先知有很深层的联系,但还是得先收集情报。
但总不能现在就蹦出去大吼一声:我是你们老大!
就凭自己的失忆现状,再加上跟宝宝差不多的启灵阶位实力,秽民认不认还是一回事呢。
少女还在仔仔细细地观察安苏,但青年露出一脸古怪的表情,狠狠啐了一口。
“切……”
“白高兴一场,我差点真以为找到——唔……”青年暴躁地想抱怨些什么,被一旁眼疾手快的少女捂住嘴巴。
“没事……打扰各位了,这位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少女幽幽说道。
她在无意识中微微仰头,露出下半边白皙的脸。淡色的嘴唇没有弧度,表情看起来僵硬而缺乏生机,像是精致的人偶。
掌柜这时也赶忙插话:“除了这位金枝家的少爷,我们也没见过别的男孩了……两位可也理解,这块地方靠近街区,那群街狗的地盘哪会有什么小孩子。”
“好的,谢谢你们,打扰了。”
少女轻轻抿唇,露出一抹失落。
“行了行了,你们走吧。”青年脸上闪过不耐烦,他闷闷地挥挥手,示意商队离开。
“呼……”众人都松了口气,迅速整顿好,快马加鞭一路远去,留在两个秽民呆呆地站在路边。
“你看仔细了吗——”青年不知道怎么开口,他闷声闷气地自语道,“真的好像,我第一眼真以为找到先知了。”
“我用灵能勘察过了,确实只是个启灵,也没有感知到先知的以太模板和权能”少女冰冷地回答,“只是像罢了……怎么可以这么像……”
……
长久的沉默结束,两人梦呓般的喃喃声回响在空荡荡的废墟里:
“你说,我们还能找回先知吗……时间真的不多了。”
“冕下要在后天开展大祭,到时候……如果先知还没有回来……”
“说什么蠢话——先知的智慧不是我们能揣测的。”
“就算他不能回来,他留下的意志也能完成剩下的一切……”
“就快了,就快了,近在咫尺的应许之地……”
“一切都将迎来终点,我们也会迎接属于自己的未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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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队伍里,安苏也终于放下心——他从没想过这么快就能接近‘答案’,但很显然,他还没有做好成为‘塞维尔’准备。
还需要更多的情报来支撑自己的前身身份。
安苏把头从车厢上重新探出,无视了队伍中开始胡言乱语的商人和掌柜——他们还沉浸在死里逃生的庆幸里,一口一句“秽民也不过如此。”、“我也经常跟他们五五开的。”。
他拍了拍一旁的护卫,随口问道:“能跟我讲讲关于你们口中的‘秽民’,以及‘先知’相关的情报吗。”
这样问显然太突兀了,所以安苏顺手放了个术式。
【术式-魅惑人类】
行走异世界,交涉技能必不可少。光靠颜值的正义,有些情况下会不适用。所以安苏干脆手搓了一个居家旅行必备术式,永久解决和本地人的交谈问题。
从此往后,只要面对灵性侧偏移度低过自己的人,“游说”判定百分百大成功!
神性X,风林月影√。
这个灵能者只是看了一眼安苏瞳孔边异化的灵能光环,神志就逐渐模糊,迈动的脚步变得僵硬。
术式判定通过了,护卫自顾自地开始回答问题。
“秽民,就是掀起‘秽乱’的罪魁祸首。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秽民’实际上属于两个内部系统,分别叫‘终焉会’和‘逐光教’,这都是三年前凭空冒出来的强大组织。”
“没人知道终焉会有多少成员,只知道这个组织强大到莫名其妙——他们中的高位灵能者总量甚至堪比王族,明明两者的基数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
“这个组织都是一帮疯子,他们总是说什么‘世界会在不久的将来陷入永恒的终焉,每个人都会死’这种话,不过由于他们强大的力量,倒是有不少人相信了他们的鬼话。”
安苏插问道:“区区一群暴徒,怎么会引起这么大的混乱?”
隔着术式的控制,护卫眼里都闪烁着深深的恐惧,仿佛在触碰一段禁忌话题:“秽民可不是普通的暴徒,他们有终末先知的引领。恶魔给他们刻上象征末日的印记,赋予他们肆意杀戮的能力。那些被刻上了终焉烙印的人,都是恶魔,是恶鬼!”
护卫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在终末先知的庇护下,图恩的荣光之证对他们无效!那些载录了秩序规则的灵能场限制不了他们的力量,秽民可以随意地使用大规模杀伤术式攻击普通人。”
“那是屠杀……是噩梦……”
“我明白了,结束这个问题。”安苏眼看守卫的情绪开始不稳定,赶紧中止了这个话题。
护卫开始说起‘先知’。
“先知是终焉会的领袖——事实上还不止于此,那个逐光教的牧首也被称为‘先知’,据说两者是同一个人,这我也不是很确定。”
“除了两个教会的成员,没人知道先知长啥样,像是‘幕后黑手’一类的人物。”
“他引发了秽乱,那场最可怕的噩梦。他窃取了光的权柄,分裂了图恩的神墙,把我们的一部分同胞拖入永恒的黑暗。”
“王国在他的力量下动荡,荣光在他的邪恶中黯淡。”
“他是疯子们的领袖,是超级疯子,是荣光之外的纯粹之暗,是光对立的暗之恶魔,是王国阴影后的不息梦魇……”
接下来就是一段充满恐惧与仇恨的控诉。
感觉没有什么有效信息了,安苏主动中断了术式效果。护卫失去了这段时间的记忆,他双脚抽搐一下,险些摔个狗吃屎。
“奇了怪了,刚才突然断片了……”护卫有些担心地拍拍自己的脑袋。
他仰起头看向天空——经过数个小时的路程,夜幕悄然降临。
他大声吆喝道:“抓紧点!天要黑了。”
众人加快了脚步。
安苏也看向天空——日轮已经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以下,最后的余晖把天幕边缘晕染成金红色。几缕浮云慢悠悠从最后的光芒里飘过,好像什么东西燃烧后留下的余烬,在视野的尽头忽隐忽现地闪烁着,虚幻到近乎不真实,好像闯进了三维世界的低维造物。
安苏眨了眨眼睛,浮云像是渴水的海绵饮干了最后的光,只留沉下天际线的日冕沦为模糊的暗面,最后遁入远远的群山轮廓里消失不见,
刚才的异象好像全部源自幻想。
最后的余晖熄灭——天黑了。
安苏在心中默默记忆着:
【这是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