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里奥
灵性通道内部,安苏正在复盘刚才的战斗。
“柯基你说,灵能不是唯心力量吗,我要是在脑子里幻想出EMP的攻击模式,灵能也能跳过原理直接实现功能吧……”
“这样我就不用累死累活把那些设备一个一个打掉了。嘶,浑身上下都好酸,走不动路啦~”
【汪——】
【你可以释放特定功能的灵能波纹一次性瘫痪掉那些设备,但是,灵能设备的物质结构只要不被破坏,重新激活根本不需要消耗敌方灵能者太多精力。】
弥赛亚的解释盖过柯基的声音。
安苏犯贱:“谁问你了?我喊的是柯基。”
弥赛亚大度地没有跟他计较,只是接着解释:
【想要做到想象里的场景,你需要的是一个恒定的大范围灵能场,持续地阻止范围里“通讯”的发生——这不会比从物质结构上破坏掉那些设备来得轻松。】
这样啊——
能恶心弥赛亚一下让人很开心,不过听还是要听的,这破系统少有愿意主动回答自己的问题。
安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灵能的使用理解加深了一些:
“灵能场到底是什么东西。”之前没机会问的问题,安苏直接抛给了弥赛亚。
【灵能场,被固化的灵性侧领域。狭义的灵能场很容易理解。比如,你的灵能力量足够占据一块100米乘100米的区域,在这块区域内,你就可以编制一些规则。规则的深度由你的灵能强度决定,你可以禁止这一片区域内的通讯传递,或者是禁止离开地面一定距离。】
【高位的灵能者战斗,最重要的一环就是将自己的灵能浸入灵性世界,尽可能占据交战区域内足够多的“话语权”,这往往直接决定了星光以上灵能者战斗的优劣势。】
“对我而言……好像有点遥远。”
【其实一点都不遥远。】弥赛亚补充道,【你看那道光。】
安苏闻言看向远处,王都的那道灵能光束即使相隔遥远的距离,还被厚重雨幕所遮挡,却依旧璀璨耀眼。
【看到那些网状的光线了吗?那些像树根一样缠绕天地的网,也是一种灵能场。】
安苏微微失神。
【这是最接近广义概念的灵能场,永世级灵能火炬,它作为图恩的荣光,汇聚了万万生灵的灵性愿望。作为一个规模庞大的灵能场,除了绕开街区,它几乎覆盖了整个中庭平原。】
【荣光之证不仅仅代表图恩人的荣耀,它还制定了这一块范围内的灵能规则,是每个灵能者都必须遵守的灵性面条约。比如,星光及以上的灵能者禁止对平民使用任何杀伤性术式,星光以下的灵能者禁止对平民使用带有大范围伤害目的的“灵能仪式”。】
安苏懵逼了:“那普通人要造反怎么办?灵能者就只能站那挨打?”
弥赛亚:【只禁止杀伤性术式,不是完全禁止攻击。】
安苏这才恍然大悟:“这两项规则,看起来都是为了防止灵能者对普通人的大规模屠杀?”
不止如此,不止如此,隶属灵能的场域,它能实现的效用远远超脱现有秩序的范围……
弥赛亚:【看你自己的理解,总而言之,灵能场是灵能力量运用里很重要的一个部分。它往往代表了一个灵能者已经熟悉了灵能的作用方程,并且能够真正把灵能理解成一种作用力而非单纯的能量。】
【我刚才还只说了狭义灵能场,广义上的灵能场,它的概念范围,甚至包括了整个世界。这些都等你以后自己去慢慢学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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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领头的队长突然放慢脚步,一只发着微光的手臂举过头顶——这个指令的意思是“警戒”。队伍在他的指示下缓慢展开。
分不清具体几米以外,有建筑的轮廓伫立在雨幕中。
这是一座简陋的仓库,应该是用来储存布匹、粮食一类不能受潮的物资。
众人警戒着步入那扇门扉,照明术式发散着不算明亮的光,摇曳的光源被迷雾般浓重的黑暗压制得更加微弱。
安苏停在了门前。
这样的暴雨天,地面缝隙里的陈泥旧土也被冲刷干净,空气里混杂着甜腻又有些刺鼻的独特气味。
视野在厚重雨幕的遮掩下无限的狭窄,安苏突然感到几分不安。
黑洞洞的仓库大门好像一个无底漩涡,内部的空间在灵能视野里也是一片死寂的漆黑。
安苏的心跳开始加速。
灵性莫名的在报警,好像踏入这扇门就会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某些会让他害怕的东西。
安苏陷入片刻的犹豫,但心中的几分侥幸让他迈出了进门的一步。
【汪。】柯基突然低吠道。
古怪的,安苏没有从中解读出任何实质的含义,好像猎犬真的只是和普通大狗一样吠叫了一声。
“柯基?”
没有回应。
“嘶。”像是星光棒被点燃的动静,从安苏的灵性里突然地响起。
安苏闻到了一股味道,像是还没完全消散的铁锈味,又像是记忆里满大街的机油味,很刺鼻,也很恶心。
有什么东西被烧焦了,安苏记得这股味道,刚到垃圾场时,眉心被灵能击穿了一个洞的袭击者,倒下后就散发出同样恶心的气味。
死亡的气味。
安苏突然有些反胃,勇气无意识地退缩到血肉的内里。
他向前迈步。
随着照明术式被注入更多灵能,入目是很多的尸体。
有穿着黑石制服的,有和之前的袭击者穿戴相似的。尸体杂乱地横在每一个掩体之后,有些伤口处还在向外渗出污血。
“叮——”清脆的金属碰撞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环境里无比清晰。安苏的心跳几乎停止了,听觉此刻接收不到外界喧哗的雨声。
是一个队员踢到了散落在污水里的弹壳。
……
光又增强了。
仓库里的景象逐渐清晰,这里在不久前发生了一场惨烈的火并。
至于结果……黑石的支援小队在不远处受到袭击,结果已经不言而喻了。
队伍一片死寂。
安苏下意识地干咽,从喉咙深处反上来浓重的血腥味——他一步一步走向近处的角落。
一具格外瘦削的人形倒在那里。
角落的顶板被破坏了,雨水透过破洞源源不断地涌入,湍急的水流冲刷在不远处的坑槽,血水包裹着破碎的身体组织流淌到安苏的脚边。
高瘦男人穿着黑石的作战服,一动不动地躺着,一半身子藏没在墙壁的阴影里。他整张脸都没有被光照到,在黑暗里显得孤单。他的五官的过渡处很不自然,连视线里带上的光都沉没进那对深陷的眼眶里。
被雨水浸泡过,男人的身体有点胀大,本来萎缩的面容意外的舒展开来。
“里奥老弟,变帅了啊……”安苏发出无人可察的呢喃声。
这是里奥。
才隔了一晚上,死掉了。
“啊,这样啊……”
安苏蹲坐到地上,扶住头,手指插进头发。
“搞什么……”
你可是……主角的小弟啊……
里奥的左胸处贯穿了一个小洞,伤口看起来并不明显,但内部的脏器已经化作空洞,可以透过洞口看到另一边的漆黑地面。没有更多的血肉残渣从那里流出,伤口被雨水冲刷的煞白,白到发黄。
“就算是要退场,也得在幕前放十分钟的回忆录,再抱着主角说五分钟的遗言……”
那对黑色的眼球微微浮肿,在深陷的眼眶里显得恐怖狰狞,还有几分无措。
精美的枪被紧攥在那只瘦骨嶙峋的手里,握把沾上了泥土,更显得沉重。
枪的厚重与死亡的轻盈彼此交织成茧。
等等……还没结束……
【弥赛亚!】
安苏发泄般地在意识里咆哮,翻涌的灵性之海风雨大作。
【读取最近的命运节点。】
【……】
【错误——】
安苏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警告,未检测到时间锚点实在性,正在重新连接“死海”。】
【警告,见证者灵性读取失败,▓▓权能未响应。】
突然,字体的刷新停滞一秒,而下一个瞬间——
【警告!发现致命错误!】
刺眼的红光布满面板的每个角落。
【致命错误,未检测到队列中的“死海”,无法验证世界结构的完整性!】
【正在撤回时间锚点。】
【请宿主重新确认世界结构完整性。】
没了动静。
“哼……”安苏瘫倒在地上,“我都见证了些什么啊……”
“弥赛亚,你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给我这样的希望……”
“弥赛亚,我真的好想好想,你能靠谱这一次。”
明明……一次就好。
……
弥赛亚明明一开始就可以明确时间锚的不可读取,但祂还是选择了隐瞒。
因为这是一次机会。
期待,只有在燃烧到顶点的一刻被终结,才能给灵性带来最大的震荡。弥赛亚熟知“希望”的特性,祂试图利用这份特性,利用由希望破碎后带来的失望和痛苦,来动摇▓▓的屏障。
【但还是失败了,还差得太多。】
此刻,安苏的侥幸彻底化作了泡沫,他因痛苦而生噎,麻木好像草木灰一样呛鼻。
【哎……】
弥赛亚发出一声叹息,祂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于是,有氤氲的光雾浸润了整片空间,将安苏的自我指引着,朝灵性之海的方向潜溺而去。
安苏的精神突然一阵恍惚,沉没进灵性之海深处。
他又一次失去了实体,作为一个摄像机位固定在画框以外。
有人影从远处走来,这次不是弥赛亚。
“里奥……”安苏发出梦呓般的呼喊。
那个男人好像听不见,他露出“不好意思”的歉意笑容——笑起来五官都收缩到一起,和昨天在街上大笑时一样的丑陋。
“抱歉啊,安苏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应该是死了。”
“你——”安苏想要打断他,但发不出一点声音。
“呃……虽然我们从见面开始也才过了一天,但这个告别来得确实太快了,我也不想的嘛。”
“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安苏哥,你是我认的大哥。现在也只有你能听我讲话了,我给你讲讲里奥的故事吧。”
“别看我这个吊样,其实我也出生在城区,想不到吧,我是个灵二代。”
里奥揉了揉鼻子,声音听上去有些失真。
“虽然父母都是灵能者,但我没有在先天觉醒灵能。这是不是个别案例,有很多的人和我一样。”
“在我十二岁那年,家里发生了变故,我被几个边支的长辈赶出家里,丢到了街区,他们想要我自生自灭。”
“我在街区生活了四年,一直长大到十六岁。这四年……大概是过得很不好受吧,基本全都记不清了。”
“不过,我这么瘦可能也是被那四年给影响了。后来我好东西没少吃,一直都胖不回来。丑也是那段时候变丑的,小时候的本少爷可是很帅的……”
讲到这里,里奥翻了个白眼,伸手挠挠头皮。
“好像又跑偏了——回到主题,我十六岁那年,超凡暴乱发生了。”
他在这里停顿了好一会,似乎是想要找出一些事件来描述这个重要的节点,在一阵咽口水的尴尬动静中。
他不自然地继续道:
“后来又过了一年,黑石接管了我旁边的黑街,我就加入了黑石……这一年的经过我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哪里都在打仗,每个人都跟疯了一样,城区的人疯了,街区的也疯了,到处都在死人,每天被丢进深巷的尸体能堆成小山——”
“灵能者死了很多,他们的命很硬,为了确保击杀,每个灵能者的尸体都必须烧两三遍,直到完全烧干烧透,里面找不出一块手指大小的灰团结块才行。非灵能者的战场里,流民和流民扭打在一起,像是抱在一起的一堆骷髅架子。他们哪懂怎么战斗,就算是打起来了,被打死了,死掉的时候都像是和人在拥抱,这不是他们原谅了对方,而是想要去用牙齿咬穿敌人的喉咙,或者从肩膀上多啃一块肉下来。”
“没人会去处理普通人的尸体,天气稍微热一点,那些骨架上就开始长蘑菇,生蛆。比较完整的尸体会因为腐烂而胀气,看起来一天比一天要大上一圈。”
“很多人死了,比他们活着的时候还胖。”
安苏有些发颤,他无法想象一个十六岁出头的男孩,要怎么度过这样混乱与疯狂交织的一年。
“总而言之,十七岁那年,我加入了黑石。”里奥顿了顿,眼神里终于冒出不一样的色彩。
“在那里,我再一次有了家人。我记得第一次被派去处理战后的废墟,第一次带着流民重建庇护所,第一次去解救火并现场的孩子……”
“还有更多更多的,家人们一起喝到烂醉,一起去砸海虎的门面,一起帮葛温老大严守大小姐……”
男人深陷进去的眼眶里,有生命的泉水涓涓涌出,在背景的日轮下璀璨发光。
“加入黑石后,我才真正算是活着。”
安苏无言地倾听着。
“安苏哥……你想的比我们远太多了。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和大小姐是一路人。”
“当然了,你长得好看也是其中一个原因,最主要的,我见过你眼神里一直有的那种……莫名其妙的痛苦,古怪的挣扎。”
里奥站累了,挑选一块干净的草坪席地而坐。
“大小姐很久以前也一直有那种眼神——让人看得心慌,总觉得她在担心很可怕的东西,然后大家就会更努力地去做更多的事。”
“后来大家发现,大小姐不再露出那种眼神了,我们都以为是终于做好了一切,黑石的发展欣欣向荣。”
“又过了很长的时间,我突然发现,大小姐只是把那种眼神藏起来了。”
“她在我们面前永远是温柔的,带着笑意和宠溺的。但我不经意时见过,那股痛苦和挣扎从来没有减弱过。”
里奥好像真的在与安苏对视,他说:
“和你的眼神一模一样。”
安苏陷入更彻底的沉默里,他为自己的【傲慢】感到慌张。
里奥看不到这一幕,他继续追忆着。
“早些时间,大小姐还会给我们开会,几百号人坐在一起听大小姐上课。”
“课上讲的什么,我脑子笨,记不清,但时间长了总能有点感悟。连我都有感悟,那些聪明人懂的就更多了,但他们从来不讲,也很少提。”
“最后的最后,大小姐也不上课了,他们一直惦记的什么“基础设施”、“生产力”、“阶层固化”、“血脉垄断和淘汰机制”,后来也不再提了。大家好像都默契地遗忘了这段记忆。”
这不是遗忘……
安苏长大嘴巴,他无法发出声音,他想要告诉面前的人,这不是遗忘。
而是最深最深的无能为力。
“不过,安苏哥,你一定能懂吧——你要比我们都更懂大小姐。”
“大小姐也是个可怜孩子,听葛温老大说过,超凡暴乱之前,还有个哥哥在大小姐身边照顾他……后来嘛,大家也就没见过大小姐的亲人了,连提也没再提起过……”
里奥露出夺目的神采,炯炯的眼神几乎要把安苏融化在无穷无尽的期待里。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做到吧。”
“陪在大小姐身边,成为像她亲人一样的人,或者干脆点,成为她的亲人吧。”
“把我们走过的泥沼修成大道,把黑石变成真正的梦想之地。”
“如果是你的话——”
“安苏哥,我就死皮赖脸这一次,以后也没机会了。”
“请你,求你,守护好大小姐——”
“守护好黑石——”
“守护好那些受尽了痛苦的流民,那些无家可归的街区众——”
“请你……求你……”
他声嘶力竭,再一点点平静。
在安苏失神地目光下,里奥的身影逐渐透明,像接触不良的电灯开始闪烁,开始模糊。
最后的那道目光,从一开始纯粹的清晰,到后来的浑浊。
最后再无知觉:
“你以后的人生,想必会是我们难以想象的璀璨故事吧。”
【嘭】
那道瘦高的身影,像是破裂的肥皂泡,瞬间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