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墙
【城区：政务厅】
与其说是充当王国心脏的关键建筑，政务厅的陈设和风格更像是一个神殿。高挺的穹顶透入大面积的阳光，厅内洁白的大理石被照射得光彩四溢。
其中来往的人群脚步匆忙，脸上布满疲惫的几个青年人聚拢在角落里整理着手上厚厚的材料，趁着余暇小声交流：
“最近连王都都不太平了，城区的执法队跟疯了似得控制封锁了博德恩之墙整个南侧，那可是博德恩之墙！”
生怕同伴不理解事态的严重程度，声音的主人加重了语气：“当年超凡暴乱时期，秽民沿着墙根设立的锚点直到王国重建三年后的今天都还没彻底拔除，鬼知道他们到底出动了多少高位选民才能威慑住那群天不怕地不怕的秽民。
“博德恩之墙……我上个月刚去那出了趟差。被战略级灵能术法轰炸过的那一段，起码十几公里的墙体，还在源源不断散播灵能辐射。”
有人带着几分后怕地回应道：“为了绕开辐射区域，我们小组可没少绕路，听本地的组织说，还得至少十年才能组织净化修缮。”
……
“听说了吗？”
一个抱着厚重文件袋的年轻人听着正出神，旁边的人敲了敲他的肩膀，一时的措不及防吓得他险些跌坐到地上。
“别整那么大动静，小伙子新来的吧？”
青年迅速调整好体态，努力让自己露出友善的表情：“莫奈前辈您好，我上个星期从白塔学院毕业，昨天刚刚在教会就职，运气好在因赛克冕下组别里混了个主教助理，最近政务厅繁忙被组织来这打打杂。”
青年腼腆地笑了笑，补充道：“我叫林克。”
莫奈愣了愣，也许是没想到来帮忙打下手的新人能叫出自己的名字。
“好小子，看来你功课做的挺足。”莫奈笑道，拍打青年肩膀的胳膊也带上几分欣慰的真情实感。但很快他又似乎想到些什么，古怪的陷入沉默。
“白塔学院啊……”重新开口，莫奈露出几分难以言说的神色，看向林克的目光变得复杂。
“最近王国南部白塔的永世级灵能火炬突然熄灭了，连带着那附近的高位选民全部失联。政务厅那会急的可是焦头烂额，派遣的调查队在离开博德恩之墙的出口后不出二十里就中断了灵能通讯，之后音讯全无。”
抿了抿干瘪的嘴唇，莫奈观察着林克毫无变化的表情，又忍不住补充：“听说，不管是白塔原本驻扎的几位‘高等以太’，还是跟随调查队前去的那位冕下，都没能在失联前传回任何信息。”
林克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大波动，反而露出一个更谦逊的微笑：“我也是到达王都城区的前些天才得到消息，不过……”
林克端稳手上的资料，在莫奈复杂视线中重新开口：“我相信白塔的底蕴，或许他们只是遭遇了某些特殊的变故。能够中断高位选民灵能通讯的情况不多但还是存在的，他们或许已经在着手解决事况，但还未来得及重新联络王都火炬。”
“或许……是这样吧。”莫奈避开着青年炙热的目光，草草回应着。
【毕竟也想不到有别的解释。扬升到高等以太层的存在已经建立了初等的不死性。复数的高等以太选民即使不抱团在一起，单凭个体，在非死斗环境下也可以从任何敌对力量面前存活。更何况这次失联的还有一位真正的掌权者冕下……】
按纳住杂乱的思绪，莫奈对着林克勉强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好小伙子，加油吧，白塔的优秀毕业生。”
……
“聊得开心吗？”
身旁一道清冷的女音突兀响起。
刚刚终结话题的两人在一瞬间被冷汗包裹住前额。四周静得可怕，一旁上一秒还在私语的同事像被空气卡住了嗓子，在几声“嘶嘶”的干噎声里捧紧文件，几个大步消失在过道里。政务厅的走廊片刻寂静无声，匆匆的路人步履更加急切，快进般地脱离声音的主人。
大白天的高耸穹顶下，原本是全厅最敞亮的过道。莫奈感觉仿佛被吸进了黑洞里，连光线都被眼前身形的引力扭曲着抽离。
“总……佐伊总管……”莫奈觉得自己正在缺氧，高大的体格快被自己的体重压垮，脊背肉眼可见地塌陷下来。低垂的头颅像是将头埋入沙中的鸵鸟。
万幸的是，佐伊的注意力倾倒向一旁的林克，翠绿的眼睛里透出高位选民特有的灵能特征——三层无暇的圆环层叠覆盖在瞳孔边缘。
莫奈明白三圈光环代表着什么——尚且稚嫩的少女已经步入星光的一面，再进一步融合以太模板后，就是足以担任区域总督的‘高位以太’。
佐伊没有理睬莫奈，她对着林克皱眉道：“近期从白塔毕业来到王都就职，还选在这个节骨眼……监察室没找你的麻烦？”
“我……”观察到周边肃穆的氛围和前辈夸张的反应，林克再如何迟钝也明白眼前似乎年幼的女孩绝对有大问题。迷茫和扭捏的神态同步出现在这个年轻人的脸上。
“我就职后又过了几天，才遇上了白塔事发，也许监察室知道这个时间点才没为难我，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事况上了吧。”
僵硬着回答完，林克才敢抬头观察佐伊的反应。
佐伊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睛，好似沉思。
“佐伊总管，我们可以走了吧，手里的资源还需要尽快送到。”莫奈回过神来，向着林克使了个眼神，随即拽过他的胳膊，两步并作一步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佐伊静静站立在过道中，过路者纷纷绕行。时间缓慢流逝，少女像是不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影子，与万物背对着站立，无思无想的空洞姿态似作仪式。
直到代表零点的钟声响起。
即使入夜，政务厅走道尽头的房间里仍透出明亮的灯光。不时有怒吼声、拍案声从里传出，令人心绪不宁。
先前整洁的过道上布满了泥泞的脚印，水渍一路蔓延到每个房间的门口，杂乱无章，一片混乱。
风云变化。
翠绿的眸子重新打开，少女的瞳孔里，三道光环平和地旋转着，其中涌现出似有似无的和谐感，与时间的前进缓缓同流。
佐伊来到琉璃穹顶前，失去焦距的视线投向天空——墨云压盖，风雨已至。
远在数千里外的白塔，昔时贯通天地的灵能火炬已然熄灭。强大的灵识尤为敏感，窒息感时刻萦绕在高位选民的灵性面感知里。
“我们，像是退潮后搁浅的鱼。”
剧烈的风从穹顶的玻璃镂空处漏进，发出近似尖啸的声音。走道上散落的废弃文件被污水粘住，在不知源头的风里小幅舞动着一角。小小的一角纸张因没被打湿而显得坚硬，几乎狂乱地拍打着地面，发出连绵不绝的“噼啪”炸响，这是令人难忍的聒噪背景音，像是在抽打每个人的心脏。
“吵死了……”
佐伊眼里的光环璀璨到耀眼的程度，好像要破开这片雨幕——她向极远处看去。
【夜空在灵性的视界里这样逼仄，漆黑得不可见去路。】
“没有路……为什么会没有路？”
世界在向着祂的眷属倾诉着不可被理解的苦痛。于是，灵性面掀起波澜，这是不明源头的回响，无可回避的创伤。
“灵，所有的逸散的灵能……都在害怕。”
祂们恐惧，甚至说是……疯狂。
恍惚间，即使远隔整个城区，还隐藏于厚重的雨幕之后，仍能在视野中占据大量篇幅的博德恩之墙忽地闪烁了一下。
愣神的佐伊将注意力集中过去——
毫无异常。
雨下得更大了。
—————————————————
围绕着墙体内侧一面，栖息着一众走商团体。突生的异变让这些商贩不敢迈出墙以外的其他区域，只能临时在原地驻扎起来。
几个商队随从喝多了酒，从帐篷里走出，倚靠着墙边小解。寻日里他们不敢这么干，被巡逻的卫队发现了免不得一顿呵斥甚至毒打。可近些日子连巡墙的人手都被派到了南侧组织封锁，几个男人才敢借着酒劲斗胆撒风。
为首的一个男人咯吱咯吱正解着裤腰，抬头看向面前高耸插入天际的墙面。
不管近距离看几次，博德恩之墙都宛如神迹。男人感叹着：“只可惜有一半都被那群秽民占据了，最近还又撞上一堆怪事。也不知道选民军啥时候能把商路重新打通。”
一阵喧嚣的风吹过，男人昏沉的脑袋清醒几分，他抬头看向天空——淅淅沥沥的雨珠从沉重的阴云里落下，润湿了肩膀处的衣物。
下雨了。
“都踏马给老子快点，平时不见你们多有能耐，赶上这出是一个比一个顶得久？”
对着身旁的伙伴笑骂两句，男人转头走回营帐。
感知的力量似乎被更高的事物所屏蔽，博德恩之墙伴随着抽帧般的闪动，在愈发猛烈的雨情里，墙面上没有留下一处水渍——无论是普通人还是高位灵能者，始终无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