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承诺
最后的最后，还是艾琳来给安苏解了围。
“我把衣服放在门口了，你记得来拿一下。”艾琳的声音隔着门显得模模糊糊，弱气都快溢出来了，“呜呜真的对不起，我的灵能视野在黑石都是关着的，我真的没想到是你在里面。”
靠，我也没想到柯基会真的把你放进来看啊！
但艾琳好像真的快哭出来了，所以安苏只能一遍一遍重复“没事没事没事没事没事没事”。
确实没事，安苏觉得他可能不亏，也可能亏了，说不清楚。他现在只能仗着自己表面年纪小，大度地表示他并不在意。
事后还是得悄悄在小本本上给弥赛亚和柯基各记一划！
好不容易从浴室里走出来，安苏只觉得身心俱疲。加上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再磨蹭一会，估计得力竭而亡。
“嗅嗅——”安苏感觉自己身边有什么气味，一番寻找后，从自己身上发现了这股味道。是很清雅的花香，从那件艾琳拿来的白衬衣上幽幽地飘出，莫名地令人心安。
异世界的洗衣液香型，good！
他顺手把带出的吊坠塞进衬衣的口袋里，然后赶紧去楼下吃饭。
主食是很普通的压缩面包，配上用粗犷手法烤制的不知名肉类，上面简单的撒了一些类似黑胡椒的粉末作为调味。
还有……呃……冻干汤？
安苏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他确实从透明的菜汤里吃出了规格标准，方方正正，像是块粒状冻干一类的东西。
连异世界都被预制菜污染了？
不不不，这里的工商制造应该还没这么先进。
“或许是当地人特别的腌制方法，但就是没什么味道。”安苏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暗道“好险！”。
好险，差一秒就饿死了。
里奥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等到安苏把最后一块面包塞进嘴里，里奥拍拍手：“吃完了，那我们出发吧。”
“去哪？”
“老沃特那。”里奥故作神秘道，“那老头有几门绝活，对你来说正好能用得上。”
……
安苏跟着里奥走出总部的大厅——心情随着视野一同开阔起来。
里奥仍在耳边喋喋不休，善谈得不像是个正常人。安苏觉得可以趁机获得一些目前急需的信息。
有个一问三不知的随身老爷爷真是不幸。
“里奥？”安苏试探着开口。
“情况来的太突然，可以告诉我更多关于黑石俱乐部……还有艾琳小姐的事情吗？”
“当然。”里奥满嘴答应。
安苏急忙趁热打铁地追问：“我想知道，黑石的大家为什么对艾琳小姐这样的……崇拜？尊敬？”
回忆着来到黑石之后的一系列景象，进展顺利到好似一场美梦——安苏小心翼翼的斟酌着用句：“还有，黑石的大家，在回到这里的时候，为什么这样的……骄傲？”
搞砸了啊……
问题出口的瞬间，安苏就泄了气，有些烦闷地想道。
“天地可……弥赛亚可鉴！原先他准备的可不是这两个问题。”
安苏知道，当务之急应该先要搞明白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以及获取力量的方式，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这个模样，如此一来对现状几乎没有任何帮助。
安苏不知道的是，隐隐间，他遵循了最初灵性给出的欲望——这是他心底认为更加重要、也是更想得到的答案。
关于艾琳，也关于黑石。
里奥罕见的没有立即给出回复，而是默默伫立在道路一侧，看着街道上的人群来往。
安苏学着他的模样扫视四周。
“安苏哥，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这里……”安苏欲言又止。
用安苏的衡量标准而言，这里原始又落后，勉勉强强能够到联邦第四级辖区标准——再往后的第五级标准就是无智慧生命痕迹的死寂星球。
就算是高情商一点，安苏也只能回答一句“古色古香”。
里奥没有给安苏组织语言的时间，而是反常地自语道：“你是从城区来的吧，安苏哥。”
里奥的声音持续传来，却失真得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幕布，在耳边显得低沉且严肃。
“你去到过别的黑街吗？你见过黑石以外的帮派管理着的黑街吗？”
“就在距离三个路口之外的另一条黑街，三号黑街，那是海虎帮的势力区域。”里奥突然卡了壳，细长的手指点在自己的胸口：
“也是我长大的地方。”
安苏沉默着倾听——提及或许满含伤痛的过往，里奥的语气逐渐激烈。
“那里的管理者愚蠢，这是很普遍的，帮派众都愚蠢。他们不明白街区在王国里的地位，他们把自己当做鱼池里的鲨鱼，以为只要遵照那群“管理员”的意愿干一些脏活累活，就可以作为土皇帝为所欲为。”
“他们根本不明白，哪里是什么鱼塘。呵呵，养鱼起码还可以给养殖户创造收入，街狗又能给那些大人物带来什么利益……”
“这里就只是区分灵能者和普通人的垃圾站！相比起来，这个垃圾站还会自行分解倒进来的废料，不如说针对没有灵能天赋的‘流民’的屠宰场！”
里奥的语速越来越快，他愤怒地把复数个用作比喻的名词组合到一起，尽力的想表达清楚那对毫无余地的冲突。
“秽民之乱发生后一年，街区办公室顶不住压力被撤除了。黑石拿到了他们最后一期关于街区的人口排查报告，你知道吗？就过了一年，人死了一半——这还是在暴乱后，已经涌入了大量从城区来的，因为无法沟通灵能之海而被赶出的流民！”
“就这样，总人口还比一年前的标准没了一半！”里奥咬牙切齿：
“上头的‘管理员’把这里当成游乐园，人命都是他们消遣的玩具。”
“底下的‘野狗’，把奉承主子的暴行美其名曰‘代理’，动不动掀起火并，生灵涂炭——他们管这叫‘野心’！”
“那帮杂碎！”
连里奥自己都开始搞不清楚，这股愤怒指向城区的‘主人’多一点，还是指向街区‘野狗’多一点，又或者是……
“里奥。”
相比里奥，少年的灵魂里存留有一套完整的知识框架，他沉思着，突兀地出言打断。
“有一个问题，灵能天赋，是通过基y……呃……是通过灵能者的结合传承的吗？”这个问题在安苏眼中至关重要。
“当然。”里奥很快摆脱了愤怒情绪的控制，他此时显得有些疑惑。因为少年抛出了一个可以被视作常识的古怪问题，“九成以上的灵能者都是先天决定的，灵能者父母在胎儿的启灵阶段就将新生的灵性浸泡入灵性之海，这让他们可以提前适应灵能。”
“依靠后天的尝试沟通灵性之海也可以成为灵能者，但这真的太难了，实在是过于抽象的技巧。仅仅靠那些描述和经验，连万分之一的情况都不能概括，压根没办法进行传承——毕竟每个人的灵性都具有唯一性。”
【世界难度level up】
安苏的背后泛起阵阵凉意——里奥或许意识不到，但少年凭借在着某些领域上独特的理解，稍稍瞥见了“城与街”背后无限的黑暗。
【原本以为背景设定是：迈入下一个发展阶段的新兴文明，在没有平衡生产力和分配制度的情况下走大了步子，导致的“体系与制度”彼此剥离，原有的阶级与时代彻底脱轨，从而延伸出“公司”和“街狗”这一对相当经典的冲突。】
【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太多……】
想到这里，安苏有些麻了——
更深度的变局已经悄然酝酿了至少三年，从众人不断提及的“秽民之乱”开始，这个权与力受超凡阶级掌控的世界，搭配上以血缘为主体的传承系统……
还阶级呢！都快不是一个物种的了！
这样的局势再发展下去，被血缘的力量不断分化——逐渐丧失灵能力量，被“神明”抛弃的街区众，他们的命运不再能更长久的属于自己……
【这里是一个存在“魔法”的世界，超凡终产者正在对血脉和力量进行垄断。】
街狗街狗，本来也只是个侮辱性的叫法。但在卡特莱特，或许不久的将来，“人”就真的要退化成被圈养的“狗”了。
《来自新世界》吗……
“难怪，难怪。”安苏感叹着，“在这种鬼地方，难怪黑石能自称是唯一的秩序。”
搞半天，其他组织势力早就烂完。那些帮派的领导者，不是跟高位者同流合污，就是借着卡特莱特这块沼泽发泄阴暗的欲望。对比之下，尚存前行动力的黑石，确实配得上“秩序”之名。
思维又一次飘远——
到底是什么样的动乱才能造成这样极端的分化？是某些高层的秘密斗争？
还是……所谓的“神弃”？
暂时，这份疑惑得不到答案。
此刻，里奥也终于从沸腾的情绪里脱身，更多话排在嘴边却吐不出口，在咽喉里融化成一声轻叹。
“另外一个问题，我想你也该想到了……”里奥饱含情感的目光舔舐过整条道路，似想要看清角落里的每一粒灰尘，狂热到几近贪婪。
“是大小姐带领的黑石，黑石带领的我们。我们用三年重建了四号黑街，这里原来和“外面”一样，破破烂烂，根本就住不了人。”
“我们没有专业的建筑师，只能靠着几个灵能者的力量把那些石头、瓦片乱糟糟地堆起来，勉强搭出一些不漏风的房子。不过后来，情况倒是好起来不少。更多流民被从王都赶来这里，至少补足了一些管理人员还有劳动力的空缺。”
此时，几个孩童奔跑着掠过两人面前。
“哦，对了！”里奥来了精神，眼前这一幕触动了他，“我们还收留了一批破碎的家庭，而且，还养活了一群小崽子。”
领头的男孩倒退着小跑，不时向身后的伙伴们招手，嘻嘻哈哈，跳跃腾涌——阳光下，他的眼中闪动着一道模糊的光环。
这是一个灵能者。
里奥突然笑出了声——他笑得特别丑，本就不好看的五官几乎要挤到一起。他伸手指去，笑得前仰后合：
“看啊，看啊……那是黑石的未来，那些孩子们会提醒黑石，灵能还没有完全抛弃我们！”
路过的孩童看着里奥几乎是狰狞的大笑，他们没有害怕，反而兴高采烈地和里奥打招呼。几道好奇的目光，带着排斥和隐隐的憧憬，投落在安苏身上。
于是安苏笑着朝他们招手，短暂的恶意被善意一瞬抚平，那些目光里的排斥消散，露出清澈透亮的瞳孔。黑石没有让这些孩子接触更多的黑暗与罪恶，他们把幼崽保护得很好。
只有在尚存希望的土地上，才会有善意的种子发芽。
“我们建立了这一切，我们梦想中的世界。”
尽管这个世界在一些人眼里比泡沫还要脆弱，虚幻到好像一场没做醒的梦，但这已经是黑石的全部，是黑石的希望，是最好的家……
里奥的眼神如狂信徒般的坚定：“艾琳大小姐——我们崇拜她，拥护他，跟随她，赞美她，守护她。”
最后的几个字从里昂干瘪的胸腔里挤压而出：
“我们信仰她。”
震撼的灵性蒸腾，安苏剧烈跳动的心脏久久不能平复。
模糊的记忆片段幻梦般浮现——那个存在于安苏记忆中的超级文明，同样经历过漫长的“婴儿期”。在追逐伟大的道路上，联邦没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他们也曾从起点出发，一步一步迈向宏大之尺度。
男孩沉默着没有开口，他的思维潜入大地，竖耳聆听远处街口的人语……被净化后略带潮湿的空气丝丝缕缕钻入鼻腔，像是面朝一望无际的大海。
风，为迷途的灵魂带来清醒的触觉。
安苏终于明确地感知到，他正实实在在地触摸到这个世界。
“那个很久很久以前也经历过惨重破败的国度，在经历了大大小小上百次变革后，积累了厚重坚固的底蕴。它最后一飞冲天，将燃烧着文明之火的旗帜洒向星辰大海。”
这是关于“星辉联邦”的远古记录，是启航时代之前的历史。这段历史被传承下来，被列入九日制义务教育里最关键的一项课程。
这项课程教科书的名字叫——《致旧文明》，还有像《文明辛历》、《从星火到辉光》等好几百本配套书籍。
安苏记忆中那些最有分量的部分，它的一切都只为了告诉所有人——
【万千伟大都始于微末。】
所以，安苏轻声道：“我很喜欢这个地方。”
他面朝里奥，几乎是庄重地告诉他：“你们做的很好。”
“所以，我会帮助你们，做得更好。”
“呃……什么意思？”里奥应该是没大听明白后半句话，但他听出安苏声音里蕴藏的重量，所以他笑起来，笑得很单纯，“我们会继续努力的，以后，这里会变得更好……”
“会的。”安苏像在承诺，“一定会的。”
……
【你是想要帮助他们吗？】弥赛亚问道，【以你现在的能力，想让黑石抵达你所期望的未来，还遥不可及。】
“就算是我，有时候也会想要做到一些事情。”
安苏没扭头，他已经掌握了和弥赛亚交流的技巧：
“就当是为了我开心。”
稍微，打起一些精神来吧——也当是给自己找个目标。
弥赛亚陷入长久的沉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