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圣第二[1]
夫作者曰圣,述者曰明[2],陶铸性情,功在上哲[3],夫子文章,可得而闻[4],则圣人之情,见乎文辞矣孙云:唐写本无“文”字[5]。先王圣化孙云:唐写本作“声教”,布在方册[6];夫子风采孙云:唐写本作“文章”,溢于格言[7]。是以远称唐世,则焕乎为盛;近褒周代,则郁哉可从[8]:此政化贵文之征也。郑伯入陈,以文一作“立”,铃木云:案诸本作“立”;敦煌本亦作“立”辞为功[9];宋置折俎,以多文元作“方”,孙改。铃木云:案诸本“文”作“方”;敦煌本作“文”举礼[10]:此事迹孙云:唐写本作“绩”贵文之征也[11]。褒美子产,则云言以足志,文以足言;泛论君子,则云情欲信,辞欲巧[12]:此修身贵文之征也。然则志元作“忠”,谢改。赵云:唐写本正作“志”足而孙云:唐写本作“以”言文,情信而辞巧,迺含章之玉牒,秉文之金科矣[13]。夫鉴周铃木云:冈本“周”作“同”日月,妙极机疑作“几”,铃木云:案敦煌本作“机”神[14];文成规矩,思合符契;或简言以达旨,或博文以该情,或明理以立体,或隐义以藏用[15]。故《春秋》一字以褒贬[16],丧服举轻以包孙云:唐写本作“苞”重[17],此简言以达旨也。邠诗联章以积句[18],儒行缛说以繁辞孙云:唐写本作“词”[19],此博文以该情也。书契断决孙云:唐写本作“决断”以象夬[20],文章昭晰谭校“晰”作“哲”以象孙云:唐写本作“效”离[21],此明理以立体也。四象精义以曲隐[22],五例微辞以婉晦[23],此隐义以藏用也。故知繁略殊形孙云:唐写本“形”作“制”,隐显异术,抑引随时,变通会适孙云:唐写本“会适”作“适会”[24],征之周孔,则文有师矣。
是以子元脱,杨补政论文,必征于圣;稚圭劝学四字元脱,杨补,必宗于经“是以子政论文”四句,孙云:唐写本作“是以论文必征于圣,窥圣必宗于经”[25]。《易》称辨物正言,断辞孙云:唐写本作“词”则备[26];《书》云辞尚体要,弗惟好异孙云:唐写本“弗”作“不”,“惟”作“唯”[27]。故知正言所以立辩孙云:唐写本作“辨”,体要所以成辞;辞成孙云:唐写本“成”下有“则”字无好异之尤,辩立有断辞之义孙云:唐写本“辞”作“辨”,“立”下有“则”字,“义”作“美”。虽精义曲隐,无伤其正言;微辞婉晦,不害其体要。体要与微辞偕通,正言共精义并用;圣人之文章,亦可见也。颜阖以为仲尼饰羽而画,徒庄子作“从”,铃木云:梅本校注同事华辞孙云:唐写本作“词”。虽欲訾圣“訾”字一作“此言”二字,误,铃木云:敦煌本作“訾”一字,弗可得已孙云:唐写本“弗”作“不”,“已”作“也”[28]。然则圣文之雅丽,固衔华而佩实者也。天道难闻,犹孙云:唐写本“犹”作“且”或钻仰,文章可见,胡宁孙云:唐写本“胡宁”作“宁曰”[29]勿思?若孙云:唐写本无“若”字征圣立言,则文其庶矣。
赞曰:妙极生知,睿孙云:唐写本作“叡”哲惟宰。精理为文,秀气成采。鉴悬日月,辞富山海。百龄影徂,千载心在。
[1] 征,验也,谓验之于圣人遗文也。扬雄《法言·学行篇》:“学者审其是而已矣。或曰焉知是而习之?曰视日月而知众星之蔑也,仰圣人而知众说之小也。”又《吾子篇》:“好书而不要诸仲尼,书肆也;好说而不要诸仲尼,说铃也。”彦和此篇所称之圣,指周公、孔子。
[2] 《礼记·乐记》:“故知礼乐之情者能作,识礼乐之文者能述,作者之谓圣,述者之谓明。明圣者,述作之谓也。”
[3] 《荀子·性恶篇》:“凡所贵尧、禹君子者,能化性,能起伪。伪起而生礼义,然则圣人之于礼义积伪,亦犹陶埏而生之也。”《法言·学行篇》:“或曰,人可铸与?曰,孔子铸颜渊矣。”又:“螟蛉之子殪而逢蜾蠃,祝之曰‘类我,类我’,久则肖之矣。速哉七十子之肖仲尼也。”彦和谓仲尼陶铸性情之功效,见于颜渊及七十子之徒,而其文章则后世尚可得而闻也。孙君蜀丞云:“《北史·常爽传》,仁义者人之性也,经典者身之文也,皆以陶铸神情,启悟耳目。”
[4] 《论语·公冶长篇》:“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邢昺疏曰:“子贡言夫子之述作威仪礼法,有文彩,形质著明,可以耳听目视,依循学习,故可得而闻也。”
[5] 《易·系辞下》:“圣人之情见乎辞。”唐写本无“文”字。案文谓文章,辞谓言辞。义有广狭,似不可删,循绎语气,亦应有“文”字。
[6] 《礼记·中庸篇》:“衰公问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正义》云:“言文王、武王为政之道,皆布列在于方牍简策。”
[7] 《论语比考谶》:“格言成法,亦可以次序也。”(《文选》潘岳《闲居赋》注,又沈约《奏弹王源》注引)《家语·五仪篇》:“口不吐训格之言。”注:“格,法也。”格言即《庄子·人间世》之法言。彼文曰:“故法言曰,传其常情,无传其溢言。”溢有充满义,彦和殆本《庄子》而变其语用之。
[8] 《论语·八佾篇》:“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孔安国注曰:“监,视也。言周文章备于二代,当从之。”
[9] 《左传》襄公二十五年:“仲尼称子产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晋为伯,郑入陈,非文辞不为功,慎辞也。”杜注:“足犹成也。”
[10] 《左传》襄公二十七年:“宋人享赵文子,司马置折俎,礼也。仲尼使举是礼也,以为多文辞。”杜注:“折俎体解节折,升之于俎,合卿享宴之礼。”《正义》曰:“此文甚略,本意难知。盖于此享也,宾主多有言辞,时人迹而记之;仲尼以为此享多文辞,以文辞可为法,故特使弟子记录之。”
[11] 迹,《唐写本》作“绩”,是。《尔雅·释诂》:“绩,功也。”
[12] 《礼记·表记篇》:“子曰,情欲信,辞欲巧。”郑注曰:“巧谓顺而说也。”《正义》曰:“辞欲巧者,言君子情貌欲得信实,言辞欲得和顺美巧。不违逆于理,与巧言令色者异也。”
[13] 含章,王弼训为“含美”,此所云含章,犹言秉文耳。《文选》扬雄《剧秦美新》:“金科玉条。”李善注曰:“金科玉条,谓法令也。”玉牒犹言玉条。纪评云:“言金玉,贵之也。”
[14] 《易·系辞上》:“阴阳之义配日月。”鉴周日月,犹言穷极阴阳之道。机,当作“几”。《易·系辞上》:“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韩康伯注云:“适动微之会则曰几。”
[15] 《易·系辞上》:“显诸仁,藏诸用。”《正义》曰:“藏诸用者,谓潜藏功用,不使物知,是藏诸用也。”
[16] 范宁《春秋穀梁传序》:“一字之褒,宠逾华衮之赠;片言之贬,辱过市朝之挞。”杜预《春秋左氏传序》:“《春秋》虽以一字为褒贬,然皆须数句以成言。”《正义》曰:“杜欲盛破贾服一字,故举多言之。”
[17] 黄注曰:“如举缌不祭,则重于缌之服,其不祭不言可知;举小功不税,则重于小功者,其税可知,皆语约而义该也。”案“缌不祭”,见《礼记·曾子问篇》;“小功不税”,见《礼记·檀弓篇》。郑注曰:“日月已过,乃闻丧而服曰税,大功以上然,小功轻不服。”
[18] 《说文》:“邠,周大王国”;“豳,美阳亭即豳也。”段玉裁注曰:“经典多作豳,惟《孟子》作邠。”此云《邠诗》,当指《豳风·七月篇》。《七月》一篇八章,章十一句,风诗之最长者。
[19] 据《礼记·儒行篇》郑注,则孔子所举十有五儒,加以圣人之儒为十六儒也。
[20] 《易·系辞下》:“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盖取诸夬。”韩康伯注曰:“夬决也。书契所以决断万事也。”
[21] 《易·离卦·彖辞》:“离,丽也。”离为日为火,皆文明之象。陈寿祺《左海经辨》“晳晢辨”曰:“《说文》白部‘晳,人白色也。’日部‘晢,昭晣,明也。从日,折声。’《玉篇》中‘晣,之逝切,晢并同上。’晳、晢二字判然。今经典相沿,往往互乱。且晢误为晳,晢则字书所无,不可用。”
[22] 《易·系辞上》:“易有四象,所以示也。”《正义》引庄氏曰:“四象谓六十四卦之中,有实象,有假象,有义象,有用象,为四象也。”案《原道篇》“乾坤两位,独制《文言》”,彦和同庄氏说,则本篇所云“四象精义以曲隐”,当即指此。
[23] 杜预《春秋左氏传序》:“为例之情有五:一曰微而显;二曰志而晦;三曰婉而成章;四曰尽而不汙;五曰惩恶而劝善。”
[24] 作“适会”,是。《易·系辞下》:“唯变所适。”韩康伯注曰:“变动贵于适时,趣舍存乎其会也。”黄叔琳曰:“繁简隐显,皆本乎经。后来文家,偏有所尚,互相排击,殆未寻其源。纪评八字精微,所谓文无定格,要归于是。”
[25] 唐写本作“是以论文必征于圣,窥圣必宗于经”。赵君万里曰:“案唐本是也,黄本依杨校,‘政’上补‘子’字,‘必宗于经’句上,补‘稚圭劝学’四字,臆说非是。”
[26] 《易·系辞下》:“开而当名,辨物正言,断辞则备矣。”韩康伯注曰:“开释爻卦,使各当其名也,理类辨明,故曰断辞也。”
[27] 《伪尚书·毕命》:“政贵有恒,辞尚体要,不惟好异。”《伪孔传》曰:“辞以体实为要,故贵尚之。若异于先王,君子所不好。”
[28] 《庄子·列御寇》:“鲁哀公问于颜阖曰,吾以仲尼为贞干,国其有瘳乎?曰,殆哉圾乎!仲尼方且饰羽而画,从事华辞,以支为旨,……夫何足以上民。”
[29] 胡宁,犹言何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