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避祸(下)
步昭华见她整日坐在屋子里闲看篇什,心中很是替她闷得慌,因此说道:“今日天气真好,不如妹妹陪你去御花园逛逛吧。”她今日打扮的俏丽别致,心情看上去也很好,可惜嫏嬛却实在无心出去闲逛:“我却怕这病气万一过给园子里的其他人,反为不美。倒不如在房里清清静静地读书。”步昭华笑着一把夺过她手上的书:“书什么时候都可以读,御花园的秋光却是今日不赏明日便无了。”嫏嬛既拗不过她,又怕扫了她的兴,便也只得点了点头,随她去了。
御花园地处禁城一隅,又称御内苑,大内后苑。其实紫微城各宫皆有自己的小花园,唯此御花园曲廊环绕,殿阁嵯峨,亭榭点缀,清流激湍,竟是包罗万有。其花木之繁盛,景色之怡人,不但远超各宫后苑,更在历朝内苑之上。后妃们深居内宫,每每思乡之情无以遣怀,便来此散心。
凌波与嫏嬛一边走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家常。身后跟着昭华的贴身侍女绮霞与织罗。紫禁秋气遍长安,襦裙轻衫尽数收入箱笼中。往来宫妃嫔御纷纷换上了夹衣夹裙,或罩宫装,或披云肩,或戴阁鬓。便是后宫中最末等的小丫头,也都喜气洋洋地换了新装。
远远地望见于公公带着四个小太监款款走来,四人手中各捧托盘,盘上各罩着红帕子。为首的于公公见了凌波,喜滋滋一团和气,忙上前弯腰行礼:“给昭华小主请安。”凌波忙道:“于公公依旧这般客气,对我们这等无宠的嫔妃也是以礼相待。免礼,免礼。”于公公得以免礼,更是连连谢主子不迭。睁着滴溜溜一双眼睛把嫏嬛望了几望,见她生的珠玉含辉,只是打扮的好生素雅:“这位小主面生的很,奴才愚钝,竟不知是哪宫的娘娘。”
嫏嬛听他如此说,连忙施礼:“于公公着实折煞奴婢了,奴婢是嫏嬛女史。”
那于公公便把嫏嬛又上下打量了一遍:“奴才真是老糊涂了,该打该打。前些日子为着宫中失窃一事,忙的头昏脑涨,竟有眼不识金镶玉,还望女史宽宥。”凌波便笑着打断他:“看公公行色匆匆,不知去往何处?”
听昭华问的殷切,于公公答的愈加恭谨:“皇上赏宓贵人些许礼物,要奴才送到椒兰殿。”凌波好奇地问道:“是什么礼物?”小太监里有个人见凌波和嫏嬛面善,便立刻把于公公素日交代的规矩统统丢到脑后,抢着答话:“回小主,皇上赏赐给宓贵人的是绿华寻仙履,素丝锁莲带,黄金双蝶钮,白玉不落簪。”
凌波于是笑道:“于公公宫务在身,我倒不敢继续啰唣了。宫务要紧。”说罢便微微点了点头,扶着嫏嬛的手走开了。边走边向嫏嬛低声笑道:“也不知道这绿华寻仙履是什么样子的。”嫏嬛回以微笑:“大约是鞋底雕做祥云状,内中藏有香粉,仿佛若女仙萼绿华下凡,使祥云随步而生。”于公公见嫏嬛她们走远了,转过身来照着那太监的头便是狠狠一巴掌,震得那小太监眼冒金星,险些将手中的托盘摔在地上:“见了人你那张破嘴就把不住门。小申子,若是再有下次,我拔了你的舌头。”
嫏嬛入宫虽已有段时日,却始终未曾去过御花园。如今身临其境,方知别有洞天。以太湖石堆叠而成的假山气势磅礴,状如华岳。其中洞壑幽深,山路盘旋,虽不及庄椿园的“小五岳”峻极,亦颇有可观之处。山顶上坐落着一处精巧亭台,名曰“积秀亭”。好像不知哪个淘气孩子随手将它摆放在假山上一样。凌波牵着嫏嬛的手缓步登临积秀亭。二人四下眺望,只见层峦叠嶂,石壁陡峭。便当此秋风掠鬓之际,天边秋声送雁,耳边是凌波问道:“怎样?出来散散心是不是觉得身体好些了?”
嫏嬛握着凌波的手,使劲地点了点头:“倒觉得身子不似之前那般疲累了。”然而看她一脸忧心,心下总有一丝歉意。“其实你不必担心,我想很快就会好了。”
积秀亭檐下饰倒挂楣子,亭内依栏杆设石凳。嫏嬛凌波正欲坐下,绮霞与织罗急忙劝道:“石头凳子太凉,坐不得。”恰便在此时,一阵娇媚的声音由远及近,飘然而来:“蠢丫头,替你主子把石凳焐热不就好了吗?似这等无用的奴才,便该罚去永巷,绝了她侍奉主上的机会。”
声音的主人是个姿貌非凡的女子,乘着肩舆款款而来。她梳着朝云近香髻,髻上插戴着玉兔金蟾双楼阁金挑心,光华满颊。身穿金黄色团龙杂宝如意纹常服,外罩着柳叶式彩绣垂珠云肩,使人一望可知在宫中地位何等崇高。肩舆左侧是个身材娇小容貌丰艳的女子,身着石青色翟纹织金锦绣夹裙,颈上佩戴着金项圈,长命锁。走起路来柳颤花摇的,别有一番媚态。与她相对的右侧女子则是则是一袭月白葫芦纹锦衣裳,梳着蝶鬓牡丹头,福贵丰标,新妆艳质。两人身后跟着七八个侍女,各捧着织锦坐垫,紫檀妆盒,香珠,绣帕。嫏嬛与凌波虽不知来者何人,亦知这三位嫔妃在宫中的地位远在自己之上,急忙弯腰行礼。
凌波道:“妹妹向来不大出门,尚不知如何称呼几位娘娘。还请娘娘恕罪。”那肩舆上的女子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平身吧,不知者不罪。”她眼波流转,轻轻扫视了那穿着月白葫芦纹锦衣裳的女子,吩咐道:“浮妹妹,你告诉她本宫是谁吧。”
浮氏便道:“这位是关雎宫的贵妃娘娘。”又看向那身材娇小的女子,向凌波嫏嬛说道:“这位是周充华。”又指了指自己道:“我是浮婕妤。”凌波与嫏嬛并绮霞织罗便屈膝道:“给贵妃娘娘充华娘娘婕妤娘娘请安。”
这是浮婕妤第一次与嫏嬛面对面,当日遥遥一见侧面,便已将她算成后宫中的劲敌。如今当面端详,果然能使六宫粉黛无颜色,三千佳丽避倾国。皇甫贵妃虽曾艳绝六宫,如今在正值碧玉年华的嫏嬛面前已然稍逊一筹。她微微一笑,走上前来:“贵妃娘娘您瞧,这位天姿国色的妹妹便是臣妾和您说起的嫏嬛女史。”皇甫贵妃浑身的血液一下子沸腾了起来,猛地转过头来,像头意欲扑人的猛虎。嫏嬛接触上她的眼神,心中一惊,忙退了几步。
浮婕妤又望向凌波,只见凌波鬓发间矗立着身背药篓手持华盖的毛女。耳畔亦是两位毛女,各自手持药锄,脚踏金花。她身姿微动,耳坠发簪上的金镶宝毛女亦随之飘飘欲飞。浮婕妤笑道:“这位妹妹想来是今年新入宫的,也是个一等一的美人。我虽然不知姓名,可也恨不能挑灯细看。”凌波面上一红,不禁低下头去:“妾身姓步名微,字凌波。蒙皇上恩典,封为昭华。”
周充华闻言不由得双眉倒竖,杏眼圆睁。前些日子她的贴身太监被查出与椒风舍的太监相互勾结盗窃宫中财物,连累的她也被皇上训诫了几句。虽未被株连,然而失了几个太监,到底脸上无光。“前些日子妹妹那边失窃,谁知姐姐这边的几个小太监居然也被卷入其中。妹妹不会疑心是姐姐幕后指使吧?”凌波忙欠下身去:“妾身不敢,姐姐与妹妹都是苦主,只求你我姊妹之间不要生了误会,致六宫不宁。”
周充华虽然心下恼恨,可是觉得凌波确实说的有礼,便点了点头,低声向贵妃耳语道:“又一个胡洛神。”浮婕妤倒是颇为和颜悦色:“听说昭华妹妹一病至今,不知可好些了?”心中一暖,凌波恭恭敬敬地回道:“多谢婕妤姐姐关心,妾身近来觉得身子好多了。”
贵妃死死地盯着嫏嬛,整颗心如浸在梅子醋里酸做一团。那次皇后率六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回来第二日,贵妃便备了一壶好茶,几碟点心果子,请班令仪,贾芳猷几位入关雎宫一叙。相谈之间不免语涉诸位宫嫔庄椿园所见所行。贾芳猷因而提起嫏嬛女史,连带着将太皇太后所提及的女史家世一并讲给贵妃听,班令仪对嫏嬛殊无好感,对她当时境况也只说了句“丧家之犬。”贵妃当时一笑而罢,对此颇不以为意。只是如今此女正俏生生站在自己面前,而自己近日因权为中宫所夺,心下恼恨,语气自然也不善:“数月前听说皇后得了个近侍女官,都道是‘花蕊夫人差可拟’。今日一见,果然是‘花不足以拟其色,蕊差堪状其容’。只是好好一个绝代佳人,怎么竟沦落到与他人为奴为婢的地步了呢?”
“绝代佳人”这几个字从贵妃口中缓缓说出,嫏嬛整个人如同被蛇信子舔舐过一般冰凉。忙低下头去,尽量不去看贵妃眼中嘲弄的神色:“若说个中谁似花蕊夫人?自然是贵妃娘娘。前蜀后蜀两位花蕊夫人,皆以才色入宫,拜为妃子。正合了贵妃娘娘以才德入宫,以美貌承宠。只是前蜀高祖后蜀后主,岂能及当今圣上纳谏去谗,诫盈崇俭,上尊皇天,下抚黎元?娘娘谬赞奴婢了,奴婢不过是米粒之珠,如何敢与日月争辉?娘娘才是容华绝代,绝世佳人。奴婢有幸侍奉后宫,睹帝后天颜,嫔嫱花貌,又怎能算沦落呢?”
贵妃皇甫氏,闺名皇甫昌懋,乃是大司马皇甫安第四女。长女皇甫盛德,次女皇甫训俭,三女皇甫成智皆有美色。夫婿同为朝廷勋贵,姊妹亦各有封诰。可怜其父皇甫安为姊妹三人的婚事操了不少的心,总算是没落下“彩凤随鸦”之叹。如今家中唯有第五女皇甫婺华尚待字闺中。皇后虽然亦姓皇甫氏,其家却早已不复昔日鼎盛之时,更难与贵妃家相提并论。是以的确如嫏嬛所言,贵妃日升月恒,六宫莫敢争辉。
皇甫贵妃万万没料到她如此能言,先是一愣,继而笑吟吟地转过脸来,向浮婕妤递上一个会心的眼神:“后宫整日闲来无事,是该多添几个奴才供主子们取乐。皇后娘娘真是用心良苦了。”
浮婕妤和周充华便也陪着贵妃笑了起来。嫏嬛头垂的更低,言语愈加恭谨有礼:“俗话说‘笑一笑,十年少’,能令宫中各位主子娘娘开怀大笑,便也不枉奴婢供主子们取乐。皇后娘娘待下以仁,足显中宫气度。奴婢不胜钦佩,愿绵尽薄力。”
贵妃斜睨着嫏嬛,唇上的“格双唐”鲜红欲滴:“后宫里人人都敬畏本宫,你倒是不卑不亢。”
嫏嬛浅笑一声,“贵妃娘娘奇女之姿,何劳臣下河间望气。娘娘既能怀德逮下,奴婢何须畏威接上?”
一直不曾说话的周充华听嫏嬛这番说辞,觑着皇甫贵妃的脸色,凑趣道:“这话说的一套一套的,口齿倒真是伶俐。这读过书的才女说出来的话就是和我们不一样。”
她这番话,倒让贵妃点了点头:“说到才女,倒教本宫想起今年秀女入宫那日,有位姓吴的秀女在御前念了句‘满搦宫腰纤细,年纪方当笄岁’,当即被拖下去掌嘴,交由管事的领了回去。可见世风日下,如今的才女都是什么成色。当然,太皇太后调理出来的小丫头,必不至这般孟浪。”言下之意是嫏嬛若非受过太皇太后的熏陶,比那种张口闭口便是淫词艳曲的假才女也好不到哪去。
凌波听出了皇甫贵妃话里的挖苦之意,心中陡然升起一腔孤勇,当即回禀贵妃娘娘:“世人有君子小人之差,后宫有皇后妃嫔之别,才女自然也有真伪之分。贵妃娘娘容颜绝世,自能宠倾后宫;嫏嬛女史家学渊源,满腹珠玑何奇?唯是我皇励精图治,天人感应,方才使天下能人辈出,灿若星河;邦媛哲妇,汇集此宫。”
贵妃的目光绕着步昭华整个人滴溜溜转了一圈:“以为昭华妹妹是个没嘴葫芦,谁知道一般的也是个口齿伶俐的。倒是本宫小瞧了妹妹。以后常来我关雎宫坐坐,陪本宫说说话吧。”凌波便笑道:“只怕娘娘会嫌妾身聒噪。”
贵妃唤来捧着香珠的侍女,又对凌波道:“本宫与妹妹一见如故,就将这檀香木珠串子赠与妹妹,权当是见面礼。”凌波一时怔住,也不知是该收下好,还是婉言谢绝的好。贵妃便不再看她,对浮婕妤吩咐道:“昭华妹妹身娇体弱,站在这风口里说了半天话恐怕也乏了。浮妹妹,替本宫送昭华妹妹回宫歇息。”
待浮婕妤步昭华与几个婢女都走干净了,贵妃拍了拍手,示意下舆。嫏嬛知道贵妃支走凌波分明是有话对自己说,因而只把头垂的更低,静听垂训。贵妃搀着周充华的手缓步走到她面前,平视着她的脸。只见她双眉弯弯,玉斧修成天上月,才向美人眉上列。水翦双眸,一顾倾城已难得,六宫无色对回波。
“有些美人美则美矣却经不起细看,而你远看近看都是十足的美丽,宛如珠玉。可惜,可惜。”贵妃皓齿微露,发出一声幽眇的叹息。
“奴婢不知可惜在何处。”
贵妃离她更近了,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摩挲着嫏嬛的脸庞:“可惜楚人不识玉,名士投暗主。”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几乎使嫏嬛吓了一跳,连忙向后退了两步。贵妃指甲轻轻划过她如玉一般莹润的肌肤,留下的不是血痕是香痕。
周充华在一旁见状忙道:“贵妃娘娘仔细手疼。”贵妃嗔道:“本宫又不是老虎,吃不了她。要你替她担心?”充华讪讪而笑:“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这个道理女史自然懂得。女史聪明伶俐,绝非愚人。妹妹只担心两下里说僵了,倒不好回寰。”
嫏嬛低下头,道:“贵妃娘娘美意,奴婢心领。奴婢只恨一颗心不能分为两半,一半为中宫尽忠,一半为贵妃尽心。奈何人心不可一分为二。”她的声音清清楚楚送入贵妃与充华耳中,贵妃便对充华道:“早就听闻女史是个才气纵横的才女,所以一直想找个机会见上一见。可本宫今天分明只看到一位糊里糊涂的宫婢。本宫一向以为,读书能让人变得聪颖。看来,是本宫想多了。”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充华便莞尔一笑:“闻名不如见面,大约即是如此了。书读多了,也有一种可厌之处,便是冥顽不灵,又不识时务。”这笑容带了几分谄媚,是笑给贵妃看的。
嫏嬛也笑道:“宵不下堂固然不识时务,东食西宿恐怕更是令人齿冷。奴婢奉职内廷,既不敢负中宫娘娘所托,亦不敢违太皇太后懿旨。思量再三,唯‘勤勉尽忠’而已。”
“一个奴才,是该对主上尽忠。”贵妃转过头,从积秀亭里向假山下望去,但见千岩竞秀,群峰拥翠。她敛容正色,没有再看嫏嬛,似是自言自语般:“忠心是一架梯子,只要用好了,日后自有你一步登天青云直上的时候。”然后,她话锋一转:“本宫虽有求贤之心,奈何女史却无进贤之志。也只好眼看着中宫得他人襄助,而本宫却只能独对晚风夕照,叹一句羡慕非常。”
周充华道:“俗语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娘娘,日子长着呢。”
“日子的确还长着呢,”贵妃朱唇弯起:“既然各自为营,异日阵前相见,还望嫏嬛女史手下留情呀。”
“娘娘久娴用兵之道,交战先礼后兵;奴婢长奉辞让之心,自当退避三舍。焉敢与娘娘对阵交锋?”笑容里含着谦卑与温驯,嫏嬛伏下身去:“奴婢不敢与任何人为敌,只求宫中岁月等闲过,还望娘娘明鉴。”
“又何必做出这等恭顺的姿态?敢在本宫面前谈兵论道,耀武扬威,女史还是这后宫里头一个。”风吹的贵妃衣袂翩翩,似欲乘风,发间步摇颤若花枝。身旁的周充华冷的连打寒战,忙道:“娘娘,这里风大,且回宫吧。”贵妃点了点头:“原想到积秀亭观看‘紫禁夕照’,陪充华妹妹散散心解解闷。可惜天公不作美。”她搭着周充华的手乘上肩舆,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嫏嬛:“前两日听闻女史病倒,今日见你虽在病中却无病容。想是大安了吧?”
嫏嬛见贵妃发问,心中一凛,忙回道:“多谢贵妃娘娘关心,奴婢已无大碍。”
贵妃头也不回,只留给嫏嬛一个端坐于肩舆上的背影:“如此最好。”
回到慎徽堂时,簃春正陪着凌波闲聊。蕊滴见嫏嬛从外面进来,不由舒了口气:“奴婢刚才还和纤月几个商量着去寻小姐。昭华小主等您好半天了。”嫏嬛笑着点了点头,径直走到房中。凌波眼尖,隔窗已然看见嫏嬛,站起身来便道:“怎么回来的这般迟?倒叫妹妹好生悬心。方才浮婕妤送我回到椒风舍又说了好一会子话,我等她走得看不见了才偷偷溜出来。怎么样?贵妃没有为难你吧?”
嫏嬛坐到凌波身旁,在纤月捧着的水盆里洗净了手,又接过簃春递上来的热毛巾擦干净,话里带了几分调皮:“只觉得贵妃是个美人,别的倒都不记得了。”凌波作势欲捏嫏嬛的脸,像小时候那样:“她没有你美。”
蕊滴在旁听说,不由暗蹙眉黛,面上只作浅浅微笑:“昭华小主和我们小姐真如姊妹一般。可是这话只能存在心里,若说出来可就不合规矩了。”她不知内里究竟,嫏嬛和凌波相视一笑。凌波摆摆手:“不碍事的,反正这里没外人。”
凌波用过了茶,这时既然见到嫏嬛回来,总算放下心来。瞥见窗外天黑了下来,便告了辞。嫏嬛送她到了门外,目送着昭华离去的背影一点点地被暮色淹没。她很想告诉凌波,自己的病是为了平太后怒气而刻意装出来的。
今日见了贵妃娘娘后,回来的路上正遇上六尚二十四司诸掌事前往皇后宫中奏事,倒教嫏嬛平添一份愁。她虽是以中宫侍讲的名目入宫,待遇却同才人相差无几。她表面上虽泰然领受,却也心下暗惊:如今自己妾身未明,猛可的领了皇后恩典,又如何能避开太后的虎视眈眈?倒不如借太后敲打之机,寻个由头避其锋芒。待十一月太皇太后回銮之日,自有太皇太后庇佑。
初入宫那阵子,嫏嬛走在宫中甬道上每常听见小太监们在她背后议论纷纷。都道是“荤不荤素不素的,算什么呢?”
是啊,年岁渐长,身无所依,她又算什么呢?不过是上苑调舌莺,紫禁妆台花,都只为妆点帝王天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