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杀机
圣驾回銮之日,百官恭迎,紫微千门万户开;嫔妃翘首,六宫粉黛同等待。皇上乘着御辇先去了庄椿园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赐宴与皇上,祖孙二人并光猷王氏吃了顿团圆饭。皇上龙颜大悦,又赏赐光华太华兰陵同春一些珍玩。到了下午才浩浩荡荡的离开。
对于这些,嫏嬛是不知的。这几日宫嫔忙于恭迎圣驾,嫏嬛也乐得清闲,便来陪凌波做女红。凌波偶尔还是咳嗽,怕惹人不快,因而也未去趋奉。两个人躲在内室当窗理绣线,各自手拈细细针,绣到鸳鸯时方倦。
皇后那日将晚香,奇福发落后,没过多久就为凌波安排了几个新的太监宫女。嫏嬛对于自己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却唯有自知而不欲人知了。既不值得一提,也算不上尽力,直说是皇后娘娘心怀仁善,泽被后宫。
“皇上长什么样子?”素手抽针还绣,一片纤巧花瓣。浑忘了鬓边亦有花片子,一低头便落在绞绡上。嫏嬛蓦然惊觉,拈起寻思。
“不记得了,册封那日只仓促一见,皇上赏赐玉佩的时候我根本不敢细端详。”凌波停下针来,想了想:“其实满殿黑压压一片人,皇上也根本记不住我们。”忽而顽皮地笑道:“姐姐很想见皇上吗?”
嫏嬛摇了摇头,走到镜边,反手将那花簪插戴回去:“只是有点好奇。在庄椿园时常听老嬷嬷们说当今圣上天生异相,但不知异在何处。”
“姐姐何不去亲眼见证一下皇上的天生异相?若是皇上对姐姐一见倾心,倒是一桩好姻缘。”说完,她自己也撑不住笑了。嫏嬛忙去捂她的嘴:“你啊,越发油嘴滑舌了。”两个人笑作一团,似觉琼枝玉树相倚。
“近来这天气似乎比前几日又热了许多。”一上午闷头刺绣,这时凌波额上微微出了些汗,百蝶穿花纹云锦绣䘿如被秋露打湿:“我从小就羡慕姐姐‘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不像我,天稍微热一点就汗流浃背。”
嫏嬛抬起眼看她揩汗残妆,不禁心疼:“你这是身体还没好,所以虚汗不断。你先去歇息一会儿,我替你把剩下的绣完。”取桌上一柄轻罗小扇,轻轻替她扇了起来。凌波终于耐不住了,扶着绮霞的手起身道:“姐姐稍作片刻,妹妹进去换件衣裳。”嫏嬛望了望窗外的日头,不知不觉已近黄昏。“啊呀”一声也站起身来:“瞧我这记性,竟忘了将院中的书籍图画收起来。”凌波素知嫏嬛在闺中时每隔几个月逢了天晴必曝书画典籍于庭中,好令其不生蠹鱼。这是爱书人的痴处,凌波不禁莞尔。
“叨扰你快一整天了,我也该回去了。你且好生休息,我改日得空了再来看你。”凌波晓得她是怕那些奴才没轻没重弄坏了书画,亦知她为六宫众人所重,时间并不充裕。于是点了点头:“也好。万一皇上皇后传召,你又不在慎徽堂,那帮奴才们只怕要乱了手脚。”
皇上到慈宁长乐宫给太后请安时,已是一路舟车劳顿身心俱疲。众嫔妃恭迎过皇上后,又纷纷向王光猷贺喜,光猷红着脸一一道谢。太后与皇上母子相见,不免多叙了几句别情。更由此免了后妃请安,独留下王光猷说了些体己话。
圣驾久别回宫,当真是东风洒雨露,会入天地春。三宫六院中有所出者纷纷或牵着或抱着孩儿参见皇上,仿佛龙女献珠于释迦。皇上膝下荒凉,后宫子息不旺,倒也并未因此失了弄瓦之乐。
是夜,乾清长兴宫觥筹交错,灯火通明。皇后梳凌云髻,四妃梳望仙九鬟髻,其下嫔妾皆梳参鸾髻,宫娥们则梳奉圣髻以悦圣朝天子。六宫妃嫔各按品秩坐下,其间歌姬曼吟花间调,舞姬婉转动绿腰。太后早就听闻宫中来了位才女,容貌远胜诸人。她虽久不问壸政,却仍留意着宫中的风吹草动:“今日阖宫欢喜,何以未见太皇太后赐给皇后的女史啊?其人徽音远振,哀家在慈宁长乐宫都听说了,可惜竟未曾一睹芳容。”贵妃听见太后发问,莞尔一笑:“听说她出身簪缨世家,生得国色天姿,又是曹大家一般的人物,少年清贵,且独得太皇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青眼,自然心高气傲些。皇后娘娘,您说是么?”最后一句话,矛头直指皇后。言下之意分明是说嫏嬛仗着皇后之势目中无人。
太后冷笑一声:“哀家见过的名门闺秀,世家淑媛里从来不乏少年清贵之辈,咱们宫里最不缺的也是女人,尤其是美丽的女人。少年清贵并不能让她们脱颖而出,国色天姿也并不能保证她们青云直上。”话是她看着贵妃的脸说的,然而字字句句都像是在数落并不在场的嫏嬛女史。众人听了,都是心中窃喜:得罪了太后,以后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皇后一时语塞,却见皇上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含笑道:“太后何故发此慨叹?据儿臣想来,无召擅入,岂非冒犯天颜?非召不入,正说明这女子乃是守礼严明之人。”刘淑妃也帮着皇后打圆场:“贵妃妹妹素日就是个多心的,怨不得会如此想。可是臣妾两度冷眼旁观,她倒不是个轻狂人。”
太后听罢,扶了扶鬓边的金累丝龙头如意簪,正色道:“如此说来,竟是哀家冤枉了她。也罢,也罢。皇后几时见到她,就说太后她老人家误信人言冤枉了你,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她老人家这一遭吧。”说的大家都笑了,空气顿时又变得轻快了起来。皇后低着头,两颊梨涡浅现:“臣妾遵旨。”
朱艳仪起身奏禀:“嫏嬛女史掌教六书,为师嫔御。臣妾等得蒙嫏嬛女史指点,实乃三生之幸。”
班令仪亦道:“尤其孔才人,字体秀雅,颇得嫏嬛女史赞赏。”皇上奇道:“都赞她什么了?说给朕听听。”宋美人不待孔才人开口,便抢着说道:“嫏嬛女史夸孔姐姐的字如‘芳林落蕊,兰沼漂萍’。”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得意,眉梢眼角皆是骄矜神色。二人素来如同姊妹,才人得人赞赏就仿佛是她受了褒奖一般无二。
皇上低声笑了起来,越笑越是大声,金丝翼善冠上的戏珠二龙也跟着鳞甲欲动。皇后也忍俊不禁:“好个促狭的嫏嬛女史。”满座嫔妃不解其意,面面相觑。皇上看着孔才人道:“她哪是夸你,她是绕着弯骂你字写的不好。”孔才人不置一词,宋美人犹不能信:“何以见得?”皇上便朗声道:“芳林落蕊,空照灼而无依;兰沼漂萍,徒青翠而奚托。”
皇后眼见得孔才人脸色遽变,正欲替她解围。忽听得韦德妃语娇声媚:“皇上今日回銮,且休提这些劳什子扫皇上的兴。于公公,今儿安排了什么乐舞?”
于公公忙道:“教坊司的舞姬特为主子们排演一出‘洛神凌波舞’,还请太后娘娘,皇帝陛下,皇后娘娘,及各位主子娘娘过目。”于公公言罢,伸出双手,在空中轻轻拍了拍。
鼓乐声中,众舞姬白衣素练,意摹云气,态拟洛浦。随即琴箫之声大作,中有一姬凌波而来。她珠围翠绕,长裙广袖。珠映玉容而神光离合,裙襞留仙而争舞折腰。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她只朝着座中的皇上轻轻一瞥,恰在此时皇上的目光也正向她投去,好一张美人脸!芙蓉如面柳如眉,不是杨妃是宓妃!皇上不由得酥倒:“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贵妃含着几许酸意深深地看着那舞姬,向皇上说的话里也不觉添了几分醋意:“班门弄斧!皇上既然爱看佳人献舞,何不令弭秣贺姬与羯霜那姬共舞一曲?弭秣贺姬胡旋舞无人能及!再者臣妾的‘霓裳羽衣舞’也还不辱君目。”皇上微微皱了皱眉,冷声说道:“贵妃的醋意未免太大了,朕愿意看谁的舞就看谁的舞。”
王光猷这时用镶金口玛瑙梅瓣杯斟了满满一杯葡萄美酒,正欲递给皇上,闻听得皇上语气不善,不由得吃了一惊。慌乱之下,手腕一抖将梅瓣杯里的酒全洒在自己身上了。急忙请罪:“皇上恕罪,臣妾失仪。”这一幕被太后看在眼里,便吩咐随侍王光猷的贴身婢女:“伺候小主去换件衣裳。”
贤妃这时亦起身,向太后皇后皇上行礼:“臣妾身子倦怠,扰了太后娘娘,皇上和皇后娘娘的雅兴,特向太后娘娘,皇上,和皇后娘娘请罪。”太后点了点头:“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怀着孩子难免辛苦,多加休息是应该的,去吧!”贤妃道:“臣妾告退!”
淑妃看了眼窗外,夜色正浓,略一沉思便道:“夜既这样深了,恐怕贤妃姐姐不便于行。不如臣妾陪着贤妃姐姐回去吧。”皇后点了点头:“有劳淑妃妹妹了。”
再看时,台上的宓妃舞的更疾了。玉佩翩珊,恍若随风欲折;舞裙旖旎,乍疑飘雪余香。一舞既终,那舞姬盈盈拜倒于地:“奴婢胡氏,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清甜至极,令人如品甜瓜。
皇上饶有兴味地盯着她:“抬起头来,让朕看看清楚。”那舞姬抬起头来,果然生的色冠昭阳,曼妙无双。
太后细细打量着,浑不顾及贵妃早已发青的脸色,与她说道:“倒真是个美人胚子。”
皇上又问:“你姓胡,叫什么名字?”
她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奴婢贱名柳花。”怕皇上不知柳花为何物,进一步说道:“就是春天生在柳叶间毛绒绒的小东西,鹅黄色的。”
皇上大笑:“柳花这等轻薄之物,如何能配衬得上你的容貌?不如朕赐你一个名字,洛神。你意下如何?”
胡柳花忙忙地磕了几个响头:“谢皇上恩典,谢皇上恩典。”
皇上继续道:“胡氏姿貌非俗,颇中圣意。朕,即日起封胡洛神为贵人,赐号宓。”话音刚落,满座皆惊。贵妃德妃面面相觑,昭仪昭容讷讷无语,太后皇后双双对视。
太后略略闭目,再睁开眼睛时微微一笑:“照哀家看来,一双两好不如好事成双。半年前徽政院送来了几个丫头,内中有位林勤侍,容貌与胡氏不相伯仲,谦光柔顺,端正有福,便把她送与皇上,和这位宓贵人都与你做对解语花吧。”
皇上见太后把自己身边伺候的人赏给自己,无论如何不敢笑纳。太后道:“我儿身边虽有婉侍,柔婉,芳婉服侍,到底不是哀家自己拣选的人,多少有点不放心。这个给你放屋子里做个红袖添香的伴儿,哀家才能放宽心。”
太后如此坚持,皇上也不好再推脱:“那儿臣只有笑而纳之了。”于是满殿嫔妃都跪下来,齐声恭喜皇上又得两位佳人。
这时王光猷换好了衣裳正准备重新落座,听到这句话,脸色瞬间暗淡了下来。
至此良宵夜宴,除了太后,皇上和新封的贵人,以及尚在慈宁长乐宫当职的林勤侍,再也没谁可以开心了。
散时皇后恭送太后回宫后正欲乘辇离去,贵妃已扶着浮婕妤的手走过来了,她一身酒气,双颊酡红,见了皇后也不行礼,冷笑道:“皇后娘娘本想着扶植嫏嬛女史,岂料先是王光猷随驾华清宫,今夜又是胡氏被皇上封为贵人。真是老天都不帮您呢。臣妾着实为皇后娘娘心痛,太皇太后赏给皇后娘娘的嫏嬛女史,可怎么办呢?”
皇后微晒,一双秋水明眸,盈盈善睐:“妹妹替本宫心痛?本宫真是要谢谢妹妹了。倒是妹妹,可知举杯消愁愁更愁?”言已至此,转身欲走。
贵妃又是一声冷笑:“妹妹只是有一事不明:皇后娘娘既然有心扶植嫏嬛女史,为何不把她留在自己宫中充作学规矩的侍女?岂不比令她偏居一隅教授六宫女职更为保险?”
皇后头也不回:“皇上说今夜会在坤宁永和宫歇息,妹妹跪安吧。”
因贪看了一阵子奏折误了时辰,皇上来时隔着珠帘窥见皇后已经卸了簪环首饰,正端坐于寝殿内不住地打呵欠。他不由得笑出声来,掀帘而入:“皇后疲倦至此,何必枯坐灯下,还是早点休息为好。”
皇后慢慢抬起眼皮,慢吞吞说了声:“臣妾不困,臣妾只是闭上眼睛养养神。”两人坐在灯下,他换下龙袍,她未着凤褂,忽然有了种寻常百姓家的温馨。皇后忙道:“臣妾命人备下了夜宵。。。。。。“皇上忙握起她的手:“才用过膳没多久,朕不饿。朕近日不在宫内,多亏了皇后主持大局。”他盯着她的眼睛,她也看着他,“臣妾”与“朕”,何其生分的字眼,好似宾与主般客气。可是这一刻的人是真的,这一刻的情也是真的,就像一对平凡的夫妻,在灯下看着彼此。
皇后低头一笑,晕潮莲脸:“贵妃妹妹摄事六宫,太后娘娘颇为赞赏,椒庭无不信服。臣妾只不过敲敲边鼓,怎么能算主持大局?况且太皇太后指派了嫏嬛女史来正内廷风气,女御无不肃然。臣妾无后顾之忧矣。”
回想到今日耳边屡次听闻嫏嬛女史这个名字,皇上不免惊奇:“朕今天给太皇太后请安时,她老人家也赞起了这位嫏嬛女史,说她诗词歌赋无一不精,隶楷行草无一不妙,容貌堪称绝代佳人。而与她的才情相比,容貌竟成了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果真如此吗?朕不信。”
皇后嗔道:“皇上真是贵人多忘事,前些日子臣妾曾向皇上提过此女,亦向皇上请旨任命她做中宫侍讲。因太皇太后极其喜欢这孩子,不舍得将她随便赐婚给什么王公大臣,只说入后宫做侍讲之余,顺便请臣妾将来替她掌掌眼。臣妾还为这件事发愁,不知将来怎生替她做个大媒才不辜负太皇太后所托。”
皇上歪着头想了想,印象中好像是有此事,只是自己听过就忘了。可见当时只作了耳旁风,故此一笑作罢:“休为了旁人的事劳心伤神。夜这样深了,早点安歇吧。”
一夜恩深,两情绸缪,罗闱中欢如梦,醒来时日高悬。宫娥内侍早将殿外殿内打扫的纤尘不染,芳信进来伺候前,皇上已经踏着星月上早朝去了。芳信一边替皇后篦头发,一边神神秘秘地说道:“奴婢听说昨晚王光猷回去后哭了一夜。”
皇后伸出手指试了试金錾凤凰纹双喜戒指,到底还是放下了。又从妆匣里挑了一枚翡翠指环,镂空透雕的桃子纹让指间变得清新可喜:“也怨不得她哭,论理昨天算她的好日子,谁知道皇上封了胡贵人,太后赏了林勤侍。”
芳信便道:“其实娘娘何不效仿太后那招也将嫏嬛女史献给皇上?一来皇上会感念娘娘的情分,二来那嫏嬛女史得此姻缘,日后必然站在娘娘这边。三来在太皇太后和太后面前又彰显了娘娘的贤德。”
“你哪里知道本宫的心思。”看着镜里芳颜,皇后对芳信缓缓说道:“本宫不把嫏嬛留在自己身边,是因为本宫想要嫏嬛位分在今年所有秀女之上。她若是以本宫的侍女身份蒙宠,皇上未必懂得珍惜。纵使封她,也不过才人贵人起步。但她若是以才高众妃的才女身份被皇上纳之,皇上待她自然也不会以寻常嫔妾视之。她越是受嫔妃们交口称赞,越容易在皇上心中留下不同他人的位置。”
芳信咬了咬嘴唇:“娘娘这般为他人筹谋,万一反为他人做嫁衣裳。。。。。。”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皇后自然明白她的担心,然而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算了,且先关注奇福偷盗一事,不知道查没查出端倪。”芳信道:“一时半会恐怕查不出什么,现在只能放长线,等着大鱼自己上钩。”
皇后点了点头,“也好,慢慢来,只要在这帮人没把整座紫微城搬空前捉到他们就行。”镜中人凤髻堆鸦,心中事难描难画。“你等下去看看王光猷,替本宫送她些头面,宽慰宽慰她。不管怎样,以后的日子还是要照常过的。”
芳信含笑应承:“咱们娘娘大仁大德,奴婢定当不辱使命。”
翌日又是风和日丽的一天,嫏嬛早早在蕙问楼听候小主们请教。不多时,六宫粉黛来仪此楼。连日不见皇上,小主们渴慕圣眷如同枯苗久盼甘霖。如今天子回銮,虽恩宠不在己身,众位小主仍感心满意足。人之愿既满,仰之望弥高。因而更寄情于经笥,以求学问精纯,能得陛下青眼。
有书可读的日子里时光总是过的很快。待得莲花漏转,嫏嬛便已笑着说道:“小主们辛苦了,今日便到此为止。”宋美人高兴地把手中的笔往案台上一扔,叹了口气:“真真是累煞人也。”马婉德,薛修训对视了一眼,相互问询:“累吗?我怎么不觉得累?来这里听女史讲读可比闷在寝宫里有意思多了。”
她们说说笑笑之间便纷纷辞楼下殿,各自往各自宫里去了。嫏嬛不紧不慢地收拾完案台上的文房四宝,踱步到窗台前。听着她们银铃般的声音越来越远,终于渐渐听不到了。但,她脸上慢慢地浮起一缕浅笑,笑容里含着肃杀之气:“选择在这里动手,奴婢真是高估了小主的聪明。”
那脚步声的主人离她很近很近,近到她可以清晰地闻到她身上的香气。那人闻听此言,不由得一滞,停了下来。嫏嬛全身都感受到了来自背后的危险,但却也察觉到了背后之人是谁。“孔才人,你是预备将奴婢推到楼下摔死,还是用你身上的披帛将奴婢勒死?”
那人闻言娇躯一震,如遭雷殛。“你是怎么猜出来的”正欲出口,最终还是强忍着咽了下去。
嫏嬛微微一笑,并未回头看她,却仿佛猜出了她心中所想:“是才人身上的‘香身白玉散’出卖了自己。”
背后人沉默不语,嫏嬛猜度其意:“才人是想问奴婢怎么猜得出您要杀奴婢的吗?是今天早上才人望向奴婢的眼神透露出了杀意。只是奴婢万万没想到,小主居然想在此处了结奴婢。”
她继续说道:“此楼高可摘星,楼下宫嫔内监往来纷纷,绝非是弃尸的好地方。小主若将奴婢推下楼,如何能保证坠楼时不发出声音引来众人?杀完人不待小主跑下楼,就会有太监冲上来将小主当场制服。小主若将奴婢勒毙,又有一个问题,小主确定自己有这份力气吗?”
“又或许小主想用砚台,镇纸来杀奴婢,但很可惜,奴婢已经将案台收拾干净了。小主呢,小主手上也没有。何况纵然有,小主你还要小心以防血迹污了那身素纱衣衫,这样明晃晃地带着血迹走出蕙问楼,可就说不清楚了。”嫏嬛的语声并不高,然而字字句句都宛如钉子,敲进那人的心里。“小主的方法过于下乘,奴婢也已陈明其中利害,今日你在此讨不到半分便宜,识趣的就赶快退下。”
几个太监抬着肩舆从楼下路过,舆上端坐的不知是哪位娘娘。嫏嬛厉声对身后那人喝道:“你还不快走?”那人吃她一喝,急忙飞也似的奔下楼去。嫏嬛这才转过头来,望着她逃走的背影心道:“若下次还敢,可就休怪我无情了。”
第二日孔才人便称病不来,众女不解其意,唯有嫏嬛知道内里究竟。一向与她交好的宋美人看到嫏嬛便恨恨地转过脸去,以示不屑。然而她也再没有胆量敢与嫏嬛较量,事实上皇后宫外那次交锋后,她便明白了:嫏嬛不是她能招惹的人物。
当日黄昏时分,嫏嬛刚从椒风舍回到慎徽堂,两个太监早已在此等候多时。见了嫏嬛,便当即宣了太后懿旨,请她去慈宁长乐宫问话。嫏嬛忙入内换了身衣裳,出来时蕊滴迎了上来:“奴婢身为服侍女史的宫娥,愿随女史同去慈宁长乐宫。夜来月黑风高,奴婢好为女史掌灯。”
内中一个脸色通红的太监眉头一皱:“太后只传了嫏嬛女史,未传召姑娘。”嫏嬛见而笑道:“太后召见,乃无上之福。你们不必大惊小怪。况且中天有月,前路自明。我不过去去就回。”振了振衣袖,便对那两个太监道:“有劳公公带路。”
门外秋风大作,风吹叶落之间,两个太监面无表情朝前走着,嫏嬛则紧随着两位太监。一袭丁香色轻纱罩住如云鬓发,仅露出半张玉雕般的脸。慎徽堂所处的徽音院离太后所居的慈宁长乐宫相距甚远,足足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方至。进得宫中,已有侍女在此等候,两个太监至此交接明白,垂下双手退了出去。嫏嬛又随着侍女一路导引,过前殿,入后殿,殿正中设宝座屏风,宝座左右两侧并立着碧玉镂雕云龙垂恩香筒。又步入东稍间暖阁,是一间供奉着如来的佛堂。太后便于此素日静心礼佛之处,静待嫏嬛。
佛堂的空气里弥漫着从三佛齐国得来的檀香,炉香乍爇,法界蒙熏。那香幽幽渺渺,在如来佛像和太后头顶轻笼如香云盖。堂中佛案上常供四时之花,有时折柳清供,拟作七重行树。有时木鱼声声,勤修九识境界。可惜五障女身,一者不得作梵天王,二者不得作帝释,三者不得作魔王,四者不得作转轮圣王,五者不得作佛身。如此之多的做不得,倒也并不妨碍她做一国太后,母临万国。
嫏嬛上前忙行大礼:“奴婢嫏嬛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这才缓缓转过身来。佛堂灯影中,嫏嬛只见她方鬓广额,富贵乡里养就一副贵气逼人的容貌。虽已是太后之尊,仍依稀可以辨出先帝在世时三千宠爱在一身的美丽。太后这年春秋五十有六,入宫初封婕妤,因其德范椒宫,声华桂殿,累迁至淑妃,终以皇后之尊母仪天下。先帝龙驭宾天后,又以新帝生母封为太后。新帝践国以孝治天下,更以天下奉养太后,为太后屡上徽号,曰:仁明懿德皇太后。如此这番母慈子孝,经过臣子颂扬,渐渐传至民间,于是四海皆歌皇帝圣德,九州同受礼乐赞化。
见了嫏嬛,她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平身吧。”声音里听不出喜怒,然而自有一番威严。
嫏嬛站起身来:“谢太后娘娘。”
太后原本冷冰冰的脸上浮起一缕笑意。她入宫几十年,算来也称得上阅美无数,然而生平所见美人,皆不如眼前这位嫏嬛女史:“早就听说后宫里来了一位嫏嬛女史,却一直是久闻其名不见其人。今日一见,果然明艳照人。阎浮提出此国色,三千世界要起六种震动,佛菩萨欲生十八神变。只是人虽然好,名字却着实刁钻,其中可有什么故事?你可以从头细讲。”
嫏嬛略一寻思,便仰起脸来笑道:“这个故事并不很长,然而奴婢言语乏味,少不得润色一番,以免太后听之生厌。”
“传说晋朝太康年间,张华为建安从事,常游于洞山。某日于途中遇一老人,老人枕书石上卧,张华与之论说。看其所枕之书皆蝌蚪文,盖莫能辨。那老人问他:‘君读书几何?’张华答曰:‘华之未读者,二十年内书,若二十年外书,则华固以读尽之矣。’老人微笑,把臂张华来到石壁下,石门洞开,老人引张华进入,谁知门内宫室嵯峨,别有天地。老人引张华入一室中,藏书万卷,老人说:‘此历代志也。’又至一室,陈书满架,老人又说:‘万国志也。’又有一室,封识甚严,有二犬守之。张华忙问何故,那人答道:‘此皆玉京,紫微、金真,七瑛、丹书诸秘籍。’张华历观诸室书,皆汉以前及海外诸国事,多所未闻者。张华心乐之,求告老者欲在此地赁住数十日,老人笑道:‘君痴矣。此岂可赁之地?’张华忙问此间地名,老人答道:‘此乃琅嬛福地。’张华又道:‘异日裹粮再访,纵观群书。’老人笑而不语,送张华出去。张华甫出,门忽然自闭。张华回视,但见杂草藤萝,绕石而生。石上苔藓亦合,初无缝隙。张华抚石徘徊久之,望石下拜而去。却原来这琅嬛福地,乃是天帝藏书处,非凡夫俗子可以一窥。茂先王佐之才,才得偶入之仙缘。”
太后听得出神:“这张华张茂先又是何人?得此机缘,必非常人。”
嫏嬛道:“太后猜的没错。张华是西晋名臣,文学大家。雅爱书籍,身死之日,家无余财,惟有文史溢于机箧。”
太后手持伽南香福寿十八子手串,慢慢地捻着:“倒是一个好故事!如此说来,你的名字便是典出琅嬛福地了,是吗?”
嫏嬛忙道:“太皇太后听过这个故事后,虽以琅嬛二字赐名,但觉王字旁的琅字闺阁之气未足,是以将其改为女字旁的嫏。”
太后看着嫏嬛,向着她一步步款款而来,慢慢抬起了手。嫏嬛心下略有些慌张,正不知何以自处时,太后将一只手搭在了嫏嬛肩上,替她拂去了来时落在云肩上的一片落花:“这名字倒也适合你。你方才进来时,哀家一个眼花,竟以为是蕊珠宫里谪神仙。”
嫏嬛脸上一红,半是懊恼半羞愧。拜见太后依礼原该衣不沾尘,怎料一时粗心竟失了素日的谨慎:“太后娘娘过誉之词,奴婢受之有愧。”
太后微微一笑:“哀家开口夸你,你受着就好,不必觉得有愧。”
虽然脸上是笑着的,话里却有一股令嫏嬛觉得冷飕飕的凉意:“你在哀家面前,亦不必如此扭捏作态。”
嫏嬛一凛,向太后看去,太后却也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嫏嬛忙福了福身子:“太后娘娘垂训,奴婢受教了。想来奴婢自诩聪明,其实不过是个糊涂种子。太后何等样人?奴婢在太后面前张致做作,拿腔作势,可不是白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吗?”眼见着太后眼色逐渐柔和起来,嫏嬛便趁热打铁:“太后您未登长秋之位时,已有母天下之望。及至位履至尊,仁德施于天下;嗣登大宝,复拥佑于眇躬。真可谓德迈涂山,功高文母。奴婢不才,受命皇后,愿令六宫嫔妃效太后之素行,使九御内官明太后之宏志。”说罢,深深地拜了下去。
这番话果然令太后凤颜大悦:“难怪太皇太后疼你,果然是灵透的孩子。昔年令祖母年方十四即由宫学生升为四品中台侍御奏案女史,赐号宫内御作女尚书。蒙太皇太后恩典,累升参议女林女侍中,正一品后宫通尹,准录尚书,职掌省外奏事。你如今十七岁为中宫侍讲,颇有乃祖遗风。一门二女官,亦可算得上光耀门楣了。”
祖母昔年在宫中,人称“武尚书”。一则是因她赐号女尚书,二则因她本姓武,闺名尚柔。祖母幼遭不幸,六岁即随母没入奚官局。在宫中兢兢业业二十年后,忽逢天下灾患不断,天子遂出宫人归其家以顺应天时。“可怜无限如花貌,重见世间桃李春。”太皇太后怜悯女尚书年近三十仍为主分忧而未有归处,一面替她抱憾之余一面又替她留心好人家。恰好此时朝中有位与她年貌相当且无妻房者,太皇太后便做主将她嫁给这人。虽不及红叶题诗风雅,蓝田种玉神异,仍旧不失为一段好姻缘。
这位雀屏中目之人便是嫏嬛的祖父。当时刚刚被征入朝,又是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好容易逃过琼窗选婿,猛可的遇上彩楼招亲。怕则怕一双人盲婚哑嫁,造化弄两夫妇仇敌冤家。忙推脱早定了莺燕约,却还是成就了鸾凤配。
许多年后太皇太后问起嫏嬛祖父自己这个媒人做的怎样。窗外晚霞恰好落在他面庞上,一张脸满是红晕,他只管笑眯眯的低着头。倒是祖母落落大方,取来散卓笔,歙州李墨,谢公笺,挥毫泼墨,须臾成诗——《代外子谢太皇太后赐婚诗》。
嫏嬛听到太后说起自己祖母昔日宫闱生涯,虽都是她早已知晓的旧事,然而从太后嘴里说出来还是令她像第一回听到那样新鲜:“原来太后认识奴婢祖母。”
太后笑道:“只是宫中每逢节令才得召见外命妇会上一会,算不得认识。不过女尚书的大名,哀家从前常自太皇太后那儿听到。”
说是从前,到底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浮云人世聚又散,流水年华秋复冬。
嫏嬛心下暗自忖度,太后召见岂能只为闲话家常?然则她远兜近绕,自己竟没处揣摩。正想着,忽听太后道:“你可知哀家为何叫你来佛堂说话?”
嫏嬛不敢妄言:“奴婢愚钝,还望太后娘娘明示。”
太后转而看向佛案:“你看这尊佛像如何?”嫏嬛随着太后的目光望去,只见那佛结跏趺坐于莲座上,光华灿烂。嫏嬛不由得敛容正色,双手合十:“奴婢无甚慧根,只觉得这佛像宝相庄严,金身肃穆。”
见她果然眼光不错,太后老怀甚慰:“这尊佛像名唤‘阎浮那提金光如来’,是以阎浮檀金所塑金身。阎浮檀金,其色赤黄,带紫焰气。”
嫏嬛凝神细看,佛身果然黄中泛紫,乃是紫磨真金色身。太后与她同看那佛像:“在此阎浮那提金光如来面前,你我二人都无需再打诳语。”说罢转回视线,目光落在嫏嬛身上,声音愈加温和:“哀家一直有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嫏嬛心里突的一跳,忙忙伏下身去:“奴婢惶恐。太后问话,奴婢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么”,太后的声音陡然严厉了起来:“哀家少不得要多问一句了:你入宫来,所为何事?”
嫏嬛起先一惊,旋即据实以报:“诚如太后娘娘所见,奴婢受皇后所召,入内传习女学,并非为了其他事。”
太后审视着嫏嬛:“哀家却只见你美冠后宫,恐非久居人下之辈。似你这等天生尤物红颜祸水,可比夏之妺喜,商之妲己,周之褒姒。他朝为嫔为妃,焉能是福?”
嫏嬛听出太后言外之意,分明是怀疑她有攀龙附凤之心,祸乱朝纲之意,于是答曰:“奴婢非是选入后宫,以备内职者,自忖虽不比秀女坤则顺成,亦是芳规端恪,不敢越矩半步。还望太后娘娘明察。”
太后放下手中的伽南香福寿十八子手串,“我朝女子选入后宫,以备内职者,非天生淑态,日就贞规者不能聘纳。班氏遗文,常守七篇之诫;汉家旧秩,行参八子之荣。七篇之诫既遵,八子之荣宜晋。诸小主方其位以才升,彼婢类已闻名于凤阙。而主奴之差,尊卑之序,犹如天人之别,非升迁所能及。”顿了半晌,又道:“哀家听说太皇太后,皇后宠极了你,想必常与你说些体己话。然而你若因此失了分寸,乱了尊卑,则也就辜负了太皇太后和皇后的隆恩。”
耳听得句句主奴,尊卑,嫏嬛如何不明白太后娘娘这番敲打皆因她有挡路的危险?“太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待奴婢虽然极好,然则待所有奴才亦是同等之好。亦并非是因为奴婢多好,才令太皇太后与皇后垂爱。恰恰是太皇太后宅心仁厚,皇后娘娘体察下情,又有太后娘娘垂范后宫,才使得六宫感戴,同沐恩德。太皇太后与皇后常与奴婢说的体己话,便是教奴婢如何侍奉后宫各位小主。奴婢自当遵奉懿旨,恪守本分,莫敢辜负隆恩。”
太后不由得抚掌而笑:“好个伶俐的丫头,回答的滴水不漏。也罢,也罢,哀家只是想提醒你,”她的脸上笼了一层肃杀之气:“哀家提醒你,既入了宫就做个手脚干净的好奴才。不是你的东西你不动,自然也无人动你。好一些呢,就如张华能在琅嬛福地呆上片刻,差一些可能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可别学你故事中的张华,即使入过琅嬛福地,出来后还是难逃一死。满腹文章都埋进土里,那才可悲呢!”
原来太后什么都知道。张华尽忠辅政,可惜所辅非人。八王之乱遂起,自己也成了冤魂一缕。琅嬛福地并未令他因此蒙福。那只是个读书人编出来的故事而已,用来在失意时安慰自己。嫏嬛顿时一阵颤栗,额上冷汗涔涔。就如同是绣榻上一只狸花衔蝉猫,谁料转眼变成一头吊睛白额虎。顷刻之间即可将人毙于爪下,这才真真令人恐怖。她平复了一下几乎要发抖的声音:“奴婢谨遵太后娘娘懿旨。”
太后转过身去,不再看她一眼:“下去吧。”
嫏嬛走出慈宁长乐宫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宫女太监们早按着规矩将照明灯点亮了。汉白玉石座上托着攒尖为顶明瓦为壁的重檐铜楼,灯光便在那铜楼里照亮了嫏嬛的夜路。照明灯沿着慈宁长乐宫一字排开,每隔百步便陈设一对。嫏嬛暗自数了数,慈宁长乐宫前总共有三十六对铜楼明瓦灯,寓意三十六天罡护佑禁城。
然而今夜风声悲咽,绛蜡摇光,格外的凄凉。一种恐惧在她心中暗暗滋长。昔日玉楼金殿,如今鬼影幢幢。风吹叶落之际,杀机陡现之时。若是祖母此时尚在宫中,定能想到办法庇佑孙女吧。她想起祖母十九岁官拜一品后宫通尹紫极户主,兼领光兴户主事。蒙恩出宫后,内廷改制,昔日女官旧号一概不用,如今内廷女官已然以尚宫为尊了。
还在小时候,祖母便置她于膝上,历数昔日后宫官职:“第一品的,自然是后宫通尹,共二人,分为紫极户主,光兴户主。第二品为后宫列叙,紫极中监尹,光兴中监尹,宣融户主,紫极房帅,光兴房帅,各置一人。第三品为后宫司仪,后宫司政,参议女林,中台侍御尹,宣融便殿中监尹,采艺房主,南房主,中藏女典,典坊,乐正,内保,学林祭酒,昭阳房帅,徽音房帅,宣融房帅,也是各置一人。”
她听的懵懵懂懂,不知这房那帅都是些什么东西。祖母却全然不顾她能不能听懂,继续说道:“官品第四,后宫都掌治职,置二人。后宫殿中治职,置一人。后宫源典治职,置一人。后宫谷帛治职,置一人。中傅,置一人。后宫校事女史,置一人。紫极中监女史,置一人。光兴中监女史,置一人。紫极房参事,置人无定数。宣融房参事,置人无定数。中台侍御奏案女史,置一人。赞乐女史,置一人。中训女史,置一人。女祝史,置一人。紫极中监典,置一人。光兴中监典,置一人。典乐帅,置人无定数。紫极房廉帅祭酒,置一人。光兴房廉帅祭酒,置一人。宣融房廉帅祭酒,置一人。”
她就在祖母那轻柔的声音里,沉沉地睡去了。后面的掌故,她年纪稍大一点的时候,自己翻阅《宋书》时见到了。母亲后来告诉她,母亲的一位姑祖母也曾经在宫中做过后宫源典帅,终老宫中,官品第五。而与母亲这位姑祖母同时入宫的姐妹们,却早就香消在后宫争斗的刀光剑影中。
裹头内人小殿直,芳婉承闺皆御侍。一夕雨打风吹去,玉钩斜处曼吟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