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上学堂
楼白上前几步,同样躬身仔细看过去。
很快他便直起身子来。
“唐姑娘好见识。”
唐棠儿后退一步,声音平稳:“不过是多看过几本闲书。”
楼白冲着周恒打了个手势,他立刻会意,回身吩咐人去将这件事往上汇报了去。
这次从河里打捞出来的多是残肢,连点像样的有辨识度的东西都没有。
虽然楼大人也怀疑是北地那边的蛮人,但是还难以确定。
周恒暗暗咂舌,觉得这唐姑娘真乃奇人。
“只是可惜并没有捞到他们的武器,这正是奇怪的地方。”
楼白转过身继续在前面引路,闲聊似的开口。
唐棠儿微微讶异。
想来正是因为没有捞到长斧,他们才迟迟不敢确定这些人的身份。
“就在前面了。”
周恒小跑着跟上来,那日是他命人转移的尸首,他便自觉在前面引路。
他先行几步转过弯去,刚要开口,声音却卡在了嗓子里。
楼白皱了皱眉,将僵住的周恒拨到一边去,往前几步,亦是停下了步子。
唐棠儿跟着看过去,手指顿时收紧。
最角落那处原本应该放着黄云珍尸首的地方,此时空空如也。
“大……大人……”周恒张了张嘴,看着楼白和唐棠儿瞬间冷下来的脸,结巴道:“不是……真的应该放在这儿的……”
……
厅堂中,茶具的碎片混着茶水洒了一地。
管家抖着胡子小心翼翼绕过碎片,走上前拱手行礼。
“老爷……”
最上头伏在桌子上的人动了动,抬起头,露出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怎么样?”
管家头都不敢抬,狠狠低着,小声道:“消息还送不出去,外面那几处宅子……联系不上……”
杜温茂猛地站起来,因为用力过度晃了晃身子,被管家一把扶住。
“老爷!”
他似乎是气急,猛地一扫桌子,但什么都被扫下来,上面的东西早就碎了一地。
“她死了管我什么事!”
杜温茂一把拽住管家的衣领,将他拉近,死死地瞪着血红的眼睛,嘶哑着声音低吼道:“那我那天见的是谁?是鬼吗!?”
管家回身一抖,张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杜温茂将手里的人往前一扔,踉跄着坐回去,喃喃:“是鬼吗……是鬼吗?”
管家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还没站稳,只见杜温茂抬起头,眼神凶狠,竟是比厉鬼还要可怖。
“他一个连品级都没有的小捕快,不过是仗着康顺的面子让人叫他一句大人,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吗?”
“他是不是早就想跟我对着干!这两个人……这两个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不管衙门或者杜县丞多么焦头烂额,沉寂了一段时间的宛恩县终于是又活络了起来。
花魁案子的凶手被缉拿归案,无论众人怎么唏嘘或者唾骂都已成定局,花满阁的生意也渐渐好了起来,逐渐步入正轨。
红颜如流水,逝者已矣,且很快就被抛在了脑后,花满阁铆足了劲儿,将新花魁竞选之夜的噱头抄的大热。
黄云珍的案子随着婳茵的死和尸首的不翼而飞终是断了线索。
“唐主书,辛苦了。”
周恒嬉皮笑脸地将一摞文书放在架子旁,打了个招呼。
被崔知县连夜催着上位的唐棠儿从架子后走过来,看了那堆杂乱的文书一眼,笑容温和:“是辛苦了。”
周恒:……
唐棠儿这主书女官一职,还是个正儿八经的从七品职位,不过这职位做的是什么,她觉得大概类似库房掌管一类。
原本是个挂名闲职,一天之内周恒却接二连三地从这边调文书出去,然后再将翻得乱七八糟的一堆送回来,平白给唐棠儿增加了不少工作量。
是谁故意的,想都不用想。
“这衙门里头有人吃里扒外在楼大人眼皮子底下动手脚,但是楼大人却看起来很闲?”
唐棠儿随手拿过几本文书,精确地找到对应的架子塞了进去。
周恒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学着当时楼白的语气道:“楼大人说,‘管我什么事’。”
唐棠儿放书的手一顿,然后不咸不淡道:“也是。”
她将提前准备好的一摞文书往周恒岸边一推,温声道:“已经准备好了,拿过去吧。”
周恒点点头,将文书抱过去,招呼一声便转身走了,心中却也不免感慨。
唐姑娘看着温婉柔和,却也不是全然任人拿捏,可是偏又能把握住娇蛮的那个度,让人挑不出错来。
倒是显得自家大人幼稚无比。
他叹口气,嫌弃地撇了撇嘴。
等到周恒走远了,唐棠儿这才慢悠悠地拿着几本书,绕到了倒数第二排的架子上。
还要多谢楼白这找碴的行为,让她试任第一天就能光明正大对着满屋案卷光明正大的查看,倒也不会被有心之人怀疑是有目的太过急切。
她伸手将一份厚厚的卷宗拿出来,案头上写着标注——“失踪”。
这里的案卷都是普通的案子,结案或者过了审案日期之后便分门别类地放在这里面,也不是什么要密之类,打发无所事事的女官来看管最好不过。
唐棠儿打开,从最开始的一页开始看下去。
但能排查到几年来的失踪人口,对她来说正是最重要的。
一直到日暮时分,唐棠儿才从房里出来。
衙门这几日正是繁忙的时候,没有人在意她这个被赶鸭子上架似的挂名女官,唐棠儿正也乐得清闲,便绕过院子往外走。
门口传来一阵吵嚷声响,她往那边看了一眼,暗道晦气,便放慢步子要跟来人错开。
“楼大人。”
有人行了个礼。
“肖捕头。”楼白回礼道。
唐棠儿皱了皱眉,听称呼,那位肖捕头显然是衙门捕快的头儿,她这才忽然反应过来,楼白似乎还只是一个小捕快,那么这楼大人的称呼是怎么来的。
她懒得思考这些问题,抬脚便要转身绕道,却忽然听到身后高声道:“唐姑娘。”
唐棠儿吐出口气,带上笑转过身来。
“是唐主书。”
楼白的表情明显一噎。
周恒下意识摸了摸鼻子望了望天,而楼白旁边的圆眼青年困惑地眨了眨眼,还没有搞清楚情况。
唐棠儿款款上前几步,温声道:“楼捕快,我现在的官职,你便是叫我一声大人都不过分的。”
昨天还一口一个楼大人,现在就楼捕快了。
楼白眯了眯眼。
肖宁却是大惊。
这……这姑娘真是,好胆识。
眼见着气氛又僵硬起来,周恒连忙上前一步,“咳,唐主书。”
楼白不咸不淡的瞥过来一眼,周恒顿时脊背一凉。
“嗯。”唐棠儿点了点头,笑着看了几人一眼,柔声道:“那我便不打扰了。”
说着便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
楼白皱着眉刚要开口,唐棠儿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打断道:“对了,应崔大人的命令,我明儿个便要去书院试读,若是有什么文书要调阅,还请来书院拿到我的批准手令,楼捕快也不想背上窃阅私密文书的罪名吧。”
话音落,人已经走远了。
楼大人要调阅文书竟然还要去请手令,简直是闻所未闻!
肖宁张着嘴半天,却见周恒一副果然会如此的模样,一时间愣住了。
“书院?”
就在肖宁以为楼白会怒而拔刀的时候,他却只是所有所思地皱了皱眉,疑问了一句。
周恒立刻很有眼力见地上前,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这是崔大人的命令……”
楼白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走了。
周恒故作高深的在周宁面前停了一会儿,然后叹口气,摇摇头走了。
留下一双圆眼瞪大的肖宁满头疑问。
什么?你倒是说说这是怎么了!?
……
圣哲书院是在整个东裕国闻名的书院,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如今在书院中坐堂的先生,是当今大儒望悠先生——陶文林。
望悠先生的学识文采被无数学子敬仰,他在京为官二十余载,乞骸骨之后便回到家乡,在圣哲书院坐镇教书,使得不少学子慕名前来,自从望悠先生坐镇之后,书院中及第新榜的人数越来越多。
若不是严苛的入院考核和百安府学子优先,估计圣哲学院早就装不下人了。
天还刚蒙蒙亮,唐棠儿便早早地便睁开了眼起床。
青青还在吮着手指头睡得香甜,她笑着捏了捏小姑娘脸上的肉,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她这边有点动静,隔壁的唐英就醒了。
“这么早啊?”
唐棠儿含混不清地嘟囔了几句,然后吐出了嘴里的水,笑着点点头。
“要早点的。”
唐英站在门口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棠儿,你是想去上学的吧?”
唐棠儿愣了愣,然后弯了弯眉眼,说道:“去书院读书欸,没干过呢。”
也是有些好奇和向往的。
听她这么说,唐英自然心里欢喜,但是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
圣哲书院远离县城中心,设在一处山头上,距离并不算近。
“你一个人行吗?要不要去送送你?”
唐棠儿“扑哧”笑了一声,将手巾在杆子上搭好:“不用的。”
唐英先是皱了皱眉,然后敛开眉头点点头:“不用便不用吧,小心些。”
唐棠儿肩上挎着唐英亲手缝制的布包,此时一身轻便的束袖青衫,看起来干练轻快了不少,少年人的灵动便一览无余了。
唐英一直靠在门口,看着唐棠儿消失在灰蒙蒙的街头。
这个时间的街道很是安静,早市的小贩只零星的赶来几个,正在路边收拾摊子,嶙峋的路面上还有水渍。
唐棠儿吸了一口还有些冰凉的空气,慢慢吐出来,脚步慢慢加快,后来几乎要跑起来。
“唐家丫头,这么早?”
长街上刚拉开铺门的妇人眼神极好,远远地便将人认了出来。
唐棠儿慢下脚步,弯起的眼睛里好像闪着光似的。
“张大娘,我去上学。”
说着,在妇人惊叹的目光里脚步不停地走过去。
“呦,丫头这么早?”
“是,我去上学!”
她掠过路边的商贩小摊,摆手打着招呼,又拎着布包抖了抖,弯着眉眼飞快走过去,一直往城外头去了。
到了城外之后,天光稍亮,再往外却仍是人烟稀少的样子,看起来安静非常,偶尔有几只早春的鸟扑棱着翅膀飞过去。
唐棠儿呼了口气,在山坡上停住步子,看见了不远处被围起来的一处。
山门上头有一块看起来颇有年岁的木板,上面“圣哲书院”四个字遒劲有力,是刻上去的,门前立着一块青石,唐棠儿走近之后才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刻着很多小字,应该和“圣哲书院”四个字出自同源。
圣哲书院的规矩戒律,密密麻麻的刻在上面。
一、书院中忌喧哗。
唐棠儿笑着看下去。
二、忌带吃食忌打闹忌顶撞忌酒忌赌……
唐棠儿眨眨眼,还没生出感慨,就听见旁边有人叫了一声。
“唐主书?”
她回过神来,看着这个一身书童打扮的少年,笑着点点头。
“叫我名字就好。”
小童小小的身板却绷得笔直,看着唐棠儿好像有些无措但又不敢逾矩的模样,支吾半天:“唐……唐姑娘,请跟我来。”
唐棠儿没再多说,点点头跟了上去。
进了书院之后才发觉里面竟然出乎意料的大,书院把整个山头都圈进来了,前头开阔平整,不远处几座舍房,路上有三三两两的穿着青白衣衫的少年拎着手里的竹编书箱,低声交谈着快步往书舍去了。
唐棠儿好奇地四处看着这处处都透着一股清正的地方,这般悠闲山间漫步的模样倒是显得格格不入似的,小童目不斜视的在前面走。
“到了。”
小童在一处竹舍面前停下来,垂着眼行礼,道:“冯先生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冯先生。
唐棠儿心里默念了一遍,没有因为等待的不是陶文林而露出任何不满。
她柔和地笑着道了谢,抬脚推门走了进去。
木桌旁坐着一个留着长须的青衫男人,闻声抬起头来,看见唐棠儿之后,眉头瞬间便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