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自私
神意观,厢房。
蜡灯三盏,跳簇的烛光照亮屋内,淡淡红意自烛光蔓延,染满四周,带来暖人的喜庆色彩。
小桌一方,九道大菜叠叠堆起,鸡鸭鱼肉,寓意十足,飘香着浓浓的腊年味。
两道少年身影相对而坐,坐在这方迟来的年夜饭上。
沈顺明正左右开弓,右手夹着五福临门的丸子,左手抓着象征吉利的鸡腿。
方吞下丸子,又马不停蹄啃下一口鸡腿,口中还道着囫囵的话语:
“哥……这丸子……可真好吃。”
“这鸡腿……也香着哩。”
“哥……你怎么……不吃?”
沈顺朗望向少年,柔和的目光在不经意间微微一偏,笑了笑,道:“我在山上吃过了,不饿。”
沈顺明听后,狼吞虎咽的动作愣顿一下,囫囵的大口微微张开,却又闭起。
待下一息后,狼吞虎咽已成囫囵吞咽。
咸香的丸子方一入口,还未咀嚼便顺着喉咙直吞入腹。
喷香的鸡腿才咬上口,皮已脱,肉已去,只剩一根光秃秃的骨头。
转眼间,九道大菜,道道尝尽,盘盘皆余。
沈顺朗见状,默默揭开身旁的食盒,端起一碗羊肉汤:
“神意门的年夜饭,讲究十全十美。”
“这碗羊肉汤,正好为这顿年夜饭画上圆满。”
“来,喝下这碗羊肉汤,冬天就不长疮了。”
轻声话语,缓缓落下。
那语气满怀关切,却又夹杂着半哄半骗。
沈顺明伸手接过,低头看去。
翠绿的葱花撒在汤上,增色添香,引人胃口大开。
浓郁的羊肉味自汤上飘起,香气十足,引得味蕾蠢蠢欲动。
可沈顺明不仅没有半点食欲,那紧紧捧着大碗的双手反而在隐隐发抖。
在瞳孔的倒映中,手上的羊肉汤变了个模样。
那微微摇晃间,泛起浅浅波纹的汤头,不是那个曾经自己熟悉的淡淡乳白,而是……
一片血红!
那飘香十足的羊肉味没入鼻尖,竟是充斥着浓浓的血腥气息。
沈顺明凝望着血红的汤面,那目光变得沉重起来,鼓动的喉结变得干涩起来。
“哥……”
喉结鼓动间,颤音的话语从沈顺明口中落下。
“嗯,我在。”
沈顺朗的目光越发柔和,越发偏向一方,轻应一声。
沈顺明仍是低头,目光依旧,颤音继续:
“哥……你是不是……又杀人了?”
颤抖的问语落在屋内,可回应他的,只有无声的沉默,以及沈顺朗那欲点却摇的微微摆头。
“哥,你骗不了我的。”
沈顺明缓缓抬头,执拗的目光看向沈顺朗,“哥,你还记得那个杂碎吗?”
“那杂碎仗着成年,次次硬抢我们的乞食,让我们兄弟俩差点饿死在冬天。”
“后来我们兄弟俩一合计,心一狠,半夜困头时硬是用麻绳勒死了那杂碎。”
“那夜里……”
语声渐低,话音渐哽,“你也是这样,目光偏头。”
“抢回了乞食,你也是说不饿……”
沈顺朗怔怔不语,低垂下脑袋,那目光似带回忆往昔的柔和,又生渴望未来的凶狠。
轻声的推心话语随之落下:
“你啊,还是那么细微,次次能看穿我的遮掩。”
“还是那般通透,总是在关键的时候点明我心头的困惑。”
“还是那样不遗余力,不断推着我向上又向上,让我的心凶狠再凶狠。”
“如今哥啊,向上爬了那么一点,就让……”
沈顺朗抬眸,目光亦是执拗,“就让哥来推你一把!”
“哥……”
语愈哽,话愈咽,可沈顺朗却是挤出难看的笑容,说着不讨喜的话,
“明明是哥太笨了,什么事都明白的太晚。”
“也明明是哥太傻了,做什么都容易被看穿。”
话语落下,回荡耳间。
可沈顺朗不发愠色,反是轻轻点头,“哥明白,哥会变的。”
“变得比以前还要聪明,还要通透。”
“变得比以前还要凶狠,还要冰冷。”
话语落下,轻声又启:
“不过在这之前,你要先听哥的话。”
“喝了这碗羊肉汤。”
“这汤啊,是哥在大年三十跪着求来的。”
“是在大年初一用命换回来的。”
沈顺明重重点头,端起大碗狠狠大口吞咽。
小小的舌头,连碗底的余烬都舔得干干净净。
生怕浪费一丁半点。
随着飘香与血腥的味道在舌尖蔓延,沈顺明的身体渐渐变得滚烫起来。
股股暖流自体内疯狂升起。
停滞不前的血气,在这一刻蠢蠢欲动,汹涌起伏!
“哥……”
沈顺明感受体内的变化,在血气达至巅峰的前一刻,望向沈顺朗。
那目光是坠落深渊的一无前往:
“哥,下次杀人,别再把我撇下了。”
“哥你一个人去杀人,太自私了……”
沈顺朗怔怔看去,泛红的瞳孔上倒映出那决绝的脸庞。
而后握紧双手,重重点头,沙哑道:“好!”
…………
砺剑峰,小屋外。
青翠的绿竹在凛冬的寒意下,悬挂着枯黄的竹叶,厚厚的大雪落在其上,令纤细的叉枝弯下杆茎。
一方由青石铺砌,蜿蜒曲折的小径,自竹林而起,至屋前而止。
沈顺朗走在青石小径上,踩着厚厚的积雪,来到小屋前。
嘎吱。
推开木门,踏过门槛,然后取出火折,点起长蜡。
滋啦。
蜡油在火星下滋啦作响,簇动的火苗在蜡芯上由小变大。
橘红的烛火自中心往四周迅速蔓延,照亮了小屋,也照亮了那朴素的布置。
一张长床,一方小桌,一根木凳,以及一道火盆。
沈顺朗坐在火盆前,点燃了交叠的木炭。
漆黑的木炭在高温下变得通红起来,流状的火焰时不时从木炭上涌起又落下,将沈顺朗的脸庞映得亦是通红。
感受着炭火的温暖,沈顺朗默默捡起地上的一件衣服。
素白的冬衣上,烙印着深红色的斑斑血迹。
望了一眼染血的冬衣后,沈顺朗五指松开,任由冬衣自空中坠落,扑到通红的火盆上。
哧啦。
棉质的冬衣一遇炭火,犹如烈油烹火,燃起熊熊火焰,飘散浓浓焦味。
然后沈顺朗收回目光,解开衣扣,露出那缠绕一圈又一圈的纱布。
浸染着殷红鲜血的纱布。
伸出十指,小心解开纱布,随着纱布一层层解开,嘶嘶疼痛声自沈顺朗咬着的牙关落下。
那深可见骨,触目惊心的伤口,也随之映入眼中。
取出金疮药散在伤口上,用崭新的纱布重新缠上后,沈顺朗坐在木凳上,呆呆望着燃烧的火焰。
那目光随着时间渐渐变化——凶狠浮上,冰冷涌出。
似是受伤的幼狼,在舔舐伤口后,那竖瞳的青芒越发盛了!
小小的双手不自攥紧,渴望的切语重重落下:
“我要拼命……”
“拼命向上爬!”
“我要高高……”
“高高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