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以身入局
“多谢温……”
李方作揖再谢，可话还未落下，耳旁便传来绵长的轻酣声。
抬头一望，那浑浊的双瞳轻轻合上，鼻尖更是伴随着长短不一的气息。
目光下移，麻黄色泽的衣衫映入瞳中，与自身相比，微微发白，沾染粉尘，且烙印着大小不一，新旧不一的灰黑斑块。
‘这是累了。’
李方明悟过来，不再出声。
客卿三差事，宝田，杂木，灵矿洞，繁重程度一事胜过一事。
犹是灵矿洞，任你修为加身，生龙活虎，待出来后也要脱层皮。
‘还有老了……’
黑白的瞳孔倒映出褶皱的皮肤，无形的五感感受着垂暮的气息，让李方心头微微一颤，脑中更是不由浮起那一日关峰似疯似魔的脸庞：
‘原来仙家也会油尽灯枯……’
‘原来仙家也会死……’
李方右手轻轻紧握，触动的内心如荒凉的大地般，在不经意间种下一颗等待发芽的种子，那种子名为——
长生！
压下心绪，收敛思绪，抬首之间目光自温舟略过，眺望向二层阁楼的方向。
在阁楼下，两道身影于此刻映入李方眼中。
左方为男子，五官富态，肚皮微滚，正强提疲惫的精神，向右方的女子递去一个拳头大小的绸袋。
女子容貌并不出色，却胜在皮肤白皙，颇有一白遮百丑的道理，加之冷清的气质，竟是生出一股说不清的韵味。
‘不出意外的话，这二人便是最后一位周家客卿的谭福山，以及负责监管我等的周悟英了。’
李方目光细细打量，将二人的身份与江老所言的话语对应起来。
就在李方思索之际，二人的画面微微变动。
只见周悟英接过绸袋后，左方的谭福山忐忑看向身旁的女子，那沾染着粉尘的双手更是随着忐忑的心绪在裤腿上来回摩擦。
鼓动的喉结亦是来回起伏，似是有千言万语等待说出口。
可回应他的却是周悟英冷怨的偏头。
谭福山如浇冷水，心灰意冷，可还是不甘鼓起勇气，忐忑道：“英妹……”
踏，踏，踏。
正当二字道出时，两道急促的马蹄声却是淹没谭福山的声音。
顺声一望，只见两道身影正驾着火鬃马急奔而来。
正是急急赶来的周元明与周元辉二人。
奔至黑铁木林后，二人下马急行至周悟英身前，作辑道：
“元明/元辉，见过姑姑。”
“当不得。”
周悟英目光冷清，话语冷淡，“我只是一介外人，可配不上二代字辈。”
言罢过后，周悟英将手中绸袋塞到周元明怀中，旋即转身走进阁楼，落下一句拒人话语，
“此次灵矿洞的收获都在这里，若无要事，莫来打搅我。”
望着走进阁楼的背影，周元明二人对视一眼，皆是看到彼此嘴角上的苦涩。
“姑姑不待见我等亦在情理之中，只是身为晚辈，前来黑铁木林理应打声招呼。”
周元明苦笑一声，然后正色道，“既然人见了，礼行了，那便该做正事了。”
周元辉点了点头，以示明白。
随后二人上马前行，朝着小方阵的边界奔去。
他二人此番急来的目的，正是检查作为隔除灵毒的小方阵是否在正常运转。
越是临近边界，越是寒意袭来。
缕缕秋风化作道道寒霜，夹杂风雪，裹挟冰冷，自边界处朝着内部呼啸刮来。
霜雪落地，于岩黄的大地上铺砌一层薄薄冰霜，且随着时间冰霜越来越厚，越发向内部蔓延，似要将这方地界彻底化作冰天雪地。
“小方阵正常运转，只是四季苦果灵毒更甚，消耗的灵石要比往常翻上一倍。”
“族里自灵矿洞开采的碎灵石一直未动，便是为了预防这一天。”
周元明望着正常运转的小方阵，心头却是低落谷底，“只是要苦了元辉你了。”
“碎灵石要用来维持小方阵，九月收割的杂米只能维持一年，待长冬一过还要以物换物，向严族换取凡人一年的粮食，用以过度种植新粮的周期。”
“族里……怕是拿不出支助你的资源了。”
若是尚在扶持之年，遇上四季苦果，自是勿需他等操心。
可偏偏扶持已过，无论是天灾，亦或是人祸，都得要周家自己度过！
“也苦了姑姑……”
周元明攥了攥手中的绸袋，缓缓闭上了眼睛，“若是没出那事，姑姑也不会心灰意冷，那谭福山也能当做自家人了。”
点点话语落在风雪中，可周元辉却是仿若未闻，只是揪心望着蔓延而来的冰霜，沙哑道：“大兄，大父他……”
“越来越老了……”
轰隆。
周元明如遭雷击，怔在原地，鼓动的喉结如遇鱼刺，硬生生卡在半途中，半语难开。
两行清泪更是不由从眼角落下。
自己的父亲，如何能视若无睹，如何能视而不见。
可那一夜的话语，却是让他必须漠而不见：
“明儿，为父以身入局，只为家族。”
“你……莫要辜负为父的心血。”
周元明抬头望着风雪交加的天空，喃喃低语随着清泪落下，“家族……”
“一切都是为了家族……”
呼，呼。
风雪自边界刮来，冰霜自大地蔓延，将四周杂草冻结成冰棱，让黑铁木冻结住生机。
咔嚓，咔嚓。
漫天风雪中，却有一道砍伐声突兀响起。
闻声一看，却是包硬气正在巨斧砍树。
原本陷入困睡的温舟在刺耳的砍伐声下缓缓睁开双眼，望了一眼包硬气后，摇头劝道：“还是这般倔强。”
“长冬临至，风雪呼啸，哪怕有小方阵的隔除，结出的冰霜亦不知胜过往年多少。”
“以你那浅薄的修为，怕是还未砍伐完一颗冻树，便要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了。”
话语一落，正应其言。
只见锋利的斧刃砍在树干结出的冰霜上，竟像是在劈砍一方宝铁般，只砍出点点碎冰屑以及烙印下一道浅浅冰痕。
与往日那般一斧砍深，二斧砍断的画面竟是大径相反。
可哪怕如此，砍伐声依旧接连响起。
一同响起的还有包硬气悲怜的话语：
“俺知道，可俺不忍心。”
“每年冬天，哪怕有黑铁木取火，凡人还是要死上不少。”
“现在长冬临至，更是需要这救命的黑铁木。”
“俺知道不对，这是周家的凡人，不是俺的凡人，可俺……”
“俺也是凡人出身……”
温舟轻叹摇头，不再多言。
李方静静听着，似是验证般伸出右手，接住落下的风雪。
六棱状的雪花晶莹剔透，仿佛花状的白玉，可传到手心上的却是那足以令修士血液都要凝结的寒彻，以及……
经久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