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脱勿掉”的债主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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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勿掉”的债主帽
借钱如此不易,讨债也未必轻松啊。
我的一位中师同学让我有幸戴上了债主的高帽,还是脱不掉、常戴不“卸”的那种。
——“脱不掉”叫“脱勿掉”发音“脱勿特”。
在我刚开始多方积极筹钱买房的紧要关头,这位老兄从乡下一路赶到了县城的机关大院门口,说是来看看老同学。正在上班的我心头一热,赶紧溜出来。见了面才知道,他为了小孩读书正在筹备买房,手头紧还差点,向我借两千块救个急。看我有点犹豫,立马信誓旦旦地拍胸脯,“过了年就还你!”
——“向”叫“问”发音“蒙”。
那会儿,我工作了十年多才好不容易积攒下的两万大洋,经不住同事的撩拨,更幻想着也能一夜暴富后为买房减压,头脑一热,倾囊杀进了股市。哪知道,这玩意上蹿下跳活跃着呢。老同学来的那天正在继续下跳,早不够本了。
这糟心事当着老同学的面能好意思说?人家赶了一个多小时的路,就只是为了借两千,你却说炒股正亏着呢,实在张不开口啊。
看着他急切的眼神、无助的模样,想想自己缺钱时的英雄气短,心一下软了。老同学十里迢迢专程化半天时间过来开趟口,这得拿出多大的勇气!借吧。
我当即陪他到南面不远处的证券交易所大厅,排队、填单、挂单,“割肉”成交,再排队、再填单、套现取钱……分手时,我很难为情地补了一句,“有了就还我。我也要买房子了。”话一出口,我就有些后悔了。老同学呀,我咋这么不通人情啊,还怕他不还不成?他的不住点头外加一串“放心”、“一定”,让我更加忐忑不安。我是不是有点太小心眼了呀。
至此,当上债权人的桥段完美“杀青”。
然后,老同学买到房了吗,不清楚。他的小孩读上向往的学校了哇,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再也没有他的音讯了。我莫名生出一丝后悔,当时一激动怎么就没叫他写句话、签个名呢。
转眼“过”了几个“年”,来到了二十一世纪。我和爱人的生活常态便是边工作存钱、边填补买房落下的财务窟窿。
再次遇到这位仁兄,是在中师班毕业后的第一次同学聚会上。
整整过去了十五年,大部分同学、老师都是首次重逢,场面是那么的欢快、热烈。大伙儿吃吃喝喝、又唱又跳数小时,临别时你拥我抱、恋恋不舍,我们都沉浸在久别重逢的世界里。
聚会行快结束,他看似不经意地走到我跟前,同样不经意地冒了一句“你那件事今年年底解决”。这怎么成了我的事了?不管了,能了结就好。我随口应了一声“没事的”。
这种场合,怎么着都不能提这种闹心事,添堵啊,这道道我懂。再等等吧,反正也不差这几个月、这点小钱。
这事终于要了断了,我莫名松了口气。
很快,一个年底过去了,两个年底过去了……我自作聪明地暗暗替老同学思量,家事国事一样忙,这等小事难免又忘了呢。那就去封信吧。
那时手机还是稀罕物,就是有,不告诉你号码也白搭。我还特地在信中把汇款地址标了上去。我经常换单位,半道上被人截胡了咋办。
——“截胡”叫“拦掉”发音“掠特”。
然后,怕被截胡的担心纯属想多了。然后,老同学间弥足珍贵的情份淡了。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于是乎,二十多个年头又悄然过去了。
平心而论,能把钱借给你,往往是亲戚之间、朋友之间、同事之间的亲情、友情使然。这份情意,建立在相互体贴、相互关爱、相互信任之上,说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也不为过。从没听说过哪个人钱多得用不完,也从没听说过哪个人钱多了四处找人来借的。当然,高利贷不在此列,你懂的。
事后多年,有一次凑巧和认识这位仁兄的一个朋友闲聊,一不小心聊到了他。这才得知,数年来,“借”给这位老兄两千三千的“幸运儿”不止我一个呢。加双引号?嗨,从“借”的那天起,也许他就压根没想过这钱是要还的。
此时我才想起,刚工作不久,这位老同学到我新场杨辉潘家桥老宅里向我借过钱的。
那时,我爷爷还健在,家里刚落成的楼房还在毛坯阶段。我依稀记得,他到访的缘由是,谈女朋友有段时间了,正着手操办婚事,钱还差点,请求老同学借五百给他应急。当时的我一个月基本工资刚从开始的四十九元五角涨到了六十一元,人还单着,吃过、用过,手头只存下两百大洋了。
我丝毫没有犹豫,全拿给了他,还不停地陪着小心,“只有这么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这么点”叫“咯眼”发音“咯念”、“咯眼眼”发音“咯念念”。
后来,这笔钱过了好多年、问了好几次才回到自己兜里的。直到今天,这位老同学和哪位大家闺秀在过日子,一无所知。原因无他,他的结婚喜酒没叫上我,算是替我着想省下了份子钱。婚后呢,也没叫我去认个门、撮上一顿。还是替我着想啊,第一次上门可不太好上的哦。
唉,我咋就这么没记性呢?这样的主你还敢借第二次?缺心眼了吧,该打,当然是自己打自己了。
——“缺心眼”叫“阿吾卵”发音“阿吾瑞”:为人做事不够地道、不够仗义,产生的结果也往往是既损人又不利己。可用来评判他人他事,也可用于自嘲自责。
那位朋友继续当笑话讲给我听。有位家伙就是不信邪,几次催讨未果后,在其发工资的时段里从早到晚一直守在了学校财务室。如此“守株待兔”,才得以“满载而归”。呵呵,此招还挺管用,我也试试?
如今,老师的月工资都上万了,那时的两千怎么着也涨了几十倍了吧……嗳,哪好意思多要,老同学了,难为情的。
我有时会莫名其妙地替他困惑,还多少好呢?两千?拿不出手。两万?五万?嗨,忘了最好……总之,直到现在,我这顶债主帽子依然戴得挺稳当。
——新场当地原住民把这种借出去的钱收不回来的情形叫作“坐着放债立着讨债”发音“素滋放匝立滋讨匝”。豪爽大气地端坐着,大手一挥,“拿去随便花”,待到需要自己用钱应急时,不得已前去上门讨要,坐都未必让你坐,只能低头哈腰很猥琐、很低微地站立着,前前后后还说尽好话、道尽苦水,结果呢,依旧要不到本就属于你的“票子”。这画面感怎么样?
现在想想,当初写张纸条的话,也只是自个留着把玩、收藏罢了。我又为自己当初的豁达举动得意起来,还好没瞎耽误那功夫,这不,至少省下了一张白纸。
现在呀,我对这位老兄还不还钱、何时还钱已不去关注了。我唯一感兴趣的,三十多年了,他在一茬茬祖国花骨朵们面前是怎么一本正经的挺过来的。
我不由自主地对他生出了一分“敬意”,有债一身轻,跟没事似的,这份淡定、洒脱,怎么就炼成了呢?我跪了,五体投地的那种。
老伙计,别来无恙?哪天手头紧了再来“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