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林愿
天有些灰蒙蒙地,林桃揉了揉眼睛看向窗外,长舒了一口气,看来要天亮了,忙活了一晚上,只是堪堪保住了林昭雪的性命,至于要保住他的命,还需搭配药剂。施针只是辅助手段,关键时刻可以吊命而已。
黎明之际,林桃擦了擦手,又用冷水洗了一把脸,醒了醒神,才撸起袖子开始挑水,做早饭,然后把衣服带去河边洗。
秋晨雾蒙蒙地,有露珠轻轻地缀在秋天里难得一见的绿叶上,风一吹,卷起一片片落叶,像蝴蝶,跳着诀别的舞。林桃还穿着有些单薄的夏衫,秋风灌进袖口,林桃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早知道多穿几件衣服了。”林桃自言自语地嘀咕道。
“哟!这不是林四娘家的昨天刚刚买回来的童养媳吗?”一道尖锐的女声划破了秋晨的宁静,林桃抬眼看去,是林友治家的媳妇郭氏,她昨天见过。林桃好歹活了好些年,会些看面相的手段,看郭氏这面相,不像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估计林友治的家风也不怎么样。
林桃不想搭理她,礼貌性地应了一声就没有讲话,只是专注手中的活儿。见林桃不怎么搭理她,便来了火气:“不过是一个童养媳,就敢这么不尊重人了?”
林桃抱着洗好的衣服,看到她还是不依不饶,便顺着她的意思,叫了她一句“林婶”。然后带着衣服回去了,郭氏见她走了,骂骂咧咧地蹲下来洗衣服。
钟大夫的医术还不足以诊断出林昭雪的毒,把药方告诉钟大夫无疑是可以瞒过林氏,可钟大夫那里却不好解释,如今的问题是要如何让两人都发现不了端倪,很难,但并非不行。摸了摸被她贴身存放的银针,林桃笑了笑,心里有了主意。
晾晒好衣服,林桃推开房门,见到林昭雪就端坐在床上,身披外袍,手上拿着本书,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窗开着,透进来几缕阳光,照的他的头发泛着朦胧的金光,加上他苍白却又精致的五官,给林桃的冲击力极大。弱柳扶风病美人,就好像是专门为林昭雪量身定制的言辞。
两人四目相对良久,气氛有些尴尬。最终还是林昭雪清嗓子式地咳了两声,开口道:“娘和我说了,你是我们林家买来冲喜的童养媳林桃。我是林昭雪,你可以唤我林愿。”
“……”林桃沉默了一下,“林愿哥哥……你要喝水吗?”
尴尬如同空气无孔不入地刺激着林桃的头皮,林桃的心智毕竟不是小孩子了,也没跟这样半大不小的少年相处过,很不适应,她觉得哪怕是原来的姚桃,估计也会怯懦无言吧?而且她现在是一个孩童,畏生很正常吧?
“要,那就麻烦你帮我倒杯水了。”估计少年林昭雪也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尖,答道,神色稍显有些窘迫。
林桃转过身去,面向桌子,调整了呼吸和神色,然后自以为泰然自若地去倒了一杯水,递给了林昭雪。
林昭雪……昭雪,真是……真是熟悉的名字啊!可是,她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林桃曾经见过皇族,自然知道林昭雪无疑就是远在京城的皇帝的儿子——他与皇帝长的还是很像的。一个跟着妃子失踪而流落宫外的皇子,如果被人发现,其后果可想而知。
可是林氏要他科考,若她真的是要隐入山林,就不应该去参加什么科考,因为到了会试,一旦面圣,皇帝看见他那张和自己曾经的宠妃如此相似的脸,如何能够不起疑心?到时候身份什么的很快就会被查出来,林氏也不用隐居了;除非,林昭雪考不上。
林昭雪很聪明,九岁就是秀才了,若是有心,怎么可能考不上?
林桃不知道林氏是怎么想的,她只需要尽自己所能报恩就行了。
“林桃,你怎么了?我看你的脸色不太好,是没有休息好么?”林昭雪看着林桃愣神的样子。林桃回过神来,看向他,说:“我没事。林愿哥哥,你睡了好些天,一定饿了,我去给你端碗粥来,你等着。”林桃走出房间,看见外边的朝阳,有些恍惚,好像皇城外的太阳是好看些的。
林氏在厨房里熬药,林桃跟林氏说明了林昭雪的情况:“对了娘,林愿哥哥的药差不多用完了,我明日里想去镇上给林愿哥哥抓药,娘能跟我一起去吗?”
林氏看见林桃那双清澈无辜的眼眸,笑着点了点头:“好,正好我明日要到镇子上把我的绣品卖了,那明日我们一起去镇上。”
林桃点了点头,把粥给林昭雪送过去。她打开门,看见林昭雪正坐在床上捧着一本书,看到林桃,就把书放到一旁,从她的手中接过碗,慢慢喝粥。林桃撇了一眼书的内容,就知道这是什么书,是《战国策》,她曾经背的最熟的书。
林桃恍然想起在她还是沈雅之的时光,沈家是书香门第,哪怕是清廉之家,但藏书的数量依然颇为惊人,沈雅之三岁就被沈父教导读书习字,七岁之后就常常整日整日泡在藏书阁里看书,家中的下人一发现她不见了就会第一时间去藏书阁找人。所以沈雅之本身学识渊博不输男儿,在入宫前,她也曾是言行举止优雅得体的大家闺秀,早些年的时候上门求亲的媒人都快踏破门槛了。可惜入了宫门,她成了不受宠的美人,整日和宫女太监厮混,成了一个大大咧咧、言行很是“豪放”的别人口中的疯美人。
可是,入了那吃人的皇城,有谁不会疯呢?沈雅之也曾想过,如果她没有入宫,而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一个与沈家门当户对的男子为妻,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但她没有得选,家族把她送进了后宫,她身不由己。事实上,沈家也身不由己,于情于理她都没有责怪沈家的理由,除了婚事,沈家已经把能给的都给了沈雅之,让沈雅之尽可能地活得自由,许多出生比她更加高贵的女子都没有她过的舒服自在。
或许她也曾怨恨过沈家,但是深宫之中多年的苦中作乐让她慢慢地和过去、和沈家和解了。深宫数十载,她真的都快忘了父母的模样,忘记了曾经的自己的模样,忘记了沈宅闺房外那棵父亲亲手为她种下的合欢树。
林昭雪慢条斯理地喝着粥,发现林桃坐在床前,低着头,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林昭雪虽然不清楚她在想什么,但是他还是能感觉到林桃低落的情绪。或许是感知到林昭雪的视线,林桃抬头,看着他,笑了一下说:“娘明天要带我去镇子上,可惜林愿哥哥去不了。”
林昭雪摇摇头,心里觉得有些好笑,这小姑娘原来在想这些,在替他感到惋惜?“我读书的书院就在镇上,我生病之前经常待在镇子上,镇子我很熟悉,你不用替我感到可惜。等我病好了,就带你到镇上逛一逛。”
林桃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地回答:“好。”其实她刚刚在恶劣地嘲笑来着,没想到被他解读成了惋惜,这个误会,好啊,妙啊,林桃越想越感觉实在有些心虚,拿过林昭雪手里空了的碗,丢下了一句“我去洗碗”就匆忙地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