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症病人怎么吃?(译文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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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我为什么要写这本书

距离婚礼还有2个月时,我得知40多岁的岳母得了胃癌。

那天,我刚下手术,看到手机显示了丁老师(老婆)的11个未接来电,就预料到一定是出事了。我赶快回了电话,她在电话那端哭成了个泪人。灾难来得猝不及防。一场疾病对于一个平凡的工薪家庭来说,无异于一次大地震,它在你最幸福的时刻降临,而你除了被迫接受以外毫无办法。这个正沉浸在婚礼的憧憬中、一心挑选鲜花布置新房的小姑娘,一夜长大。

在我早已准备好的结婚誓词当中,原本的台词是:

希望你永远不必长大,希望你的一生只有童话。

而现在,婚礼办还是不办成了一个未知之数。我的台词也只有:

赶紧来北京,我帮忙安排。

我立刻联系了当时工作的北京大学肿瘤医院,找到了普外科主任(现升任北京大学肿瘤医院院长)李子禹教授为其主诊治疗。尽管我们这对年轻的小夫妻已经抠门到了出门只住青旅、几块钱掰开了花的地步,但在看病这件事上我们毫不犹豫,用最快的航班接岳母来北京,在与治疗相关的事情上不计成本,不计代价。在无数亲朋挚友的帮助下,她在北京大学肿瘤医院进行了检查并接受了手术治疗。

所幸,是早期。

我内心是相信癌症会被彻底治愈的,但认知无法转移,我要不断给岳母和丁老师构建一种叫做“信心”的东西。作为医生的我,认为病人出院了就算是康复了;但是我却丝毫没有预料到,作为家人的我,要面临的种种考验才刚刚开始。

第一次暴击来得很快。

虽然我们都小心地把病情隐瞒得很好,但现实世界的“墨菲定律”从不肯饶过任何平凡又善良的人。岳母一直认为自己是病房里最特殊的存在,是因为我的特殊关系才“借住”在这里的,她本应是个“胃溃疡”,不应当住在肿瘤医院。但是好巧不巧,那天陪护的家人去办手续了,刚到这个科轮转的小医生不知情,随手把诊断书放在了床上。家人回来后,看到她看着那个诊断书发呆,一句话都不说。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既不认为医院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因为隐瞒病情本不该是医生的责任和义务,但我也确实担心她无法排解恐惧。

手术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的胃肠道功能恢复得并不顺利,刚输了一天化疗药之后就不停地呕吐,越呕吐就越不想吃东西。这种情况完全不能接受辅助化疗来巩固手术成果,岳母被迫中断治疗。丁老师竭尽所能地照顾,绞尽脑汁去准备食物,却只能眼看着妈妈和自己都一天天地瘦下去。丁老师觉得,也许是因为她得知自己的疾病之后,心情十分低落,从而加重了症状。她既担心再化疗会让妈妈更痛苦,又担心不化疗会增加日后复发的概率。这种无从选择、无法决定的焦虑,折磨了她许多年才慢慢散去。

距离婚礼还剩15天时,丁老师一方面担心妈妈会不会赶不上我们的婚礼;一方面又希望妈妈安心地养病。婚礼到底要不要她出席,要不要延迟或者取消,因为这场疾病的到来让小夫妻陷入两难。岳母一直跟丁老师说,婚礼她不参加了。她说:“只要你们两个人好,我就好。”

我们只能朝着最好的方向去努力。“补充营养”,在医生那里只是一句话,病人家属落实起来却谈何容易。作为医生时,我也总是会留给病人家属一句“好好吃饭”的嘱咐;但是作为病人家属时,我就要负责“好好吃饭”这件事。我当时甚至觉得世界上最鸡肋的药就是口服的止吐药,吃止吐药也会吐出来,那么止吐药有什么用呢?

为了能让岳母把营养补足,遏制住体重不断暴跌的速度,我带她去了一个三甲医院的急诊,开了营养液,在闷热、封闭、气味十分不愉悦的环境下坐着输了五六个小时的液,体验非常差。这个输液是需要有家属陪同的,一个人是万万不能的。除了上厕所需要有人帮忙拎袋子,医院的输液室也不提供饭菜,吃饭问题需要自己解决。如果每天都去医院输液,还需要从家里跋涉一段相当长的距离。这种种原因让我们打了退堂鼓,转而去咨询社区医院,可惜当时的社区医院也无法提供帮助。

于是我自告奋勇,把医院的营养液带回家,又备了一套输液装置,在家里给她自行输液(因为技术不太过关,让她白挨了不少针)。偶尔我还会自己给她抽血到医院化验。这一系列的违规操作并不可取,但当时我不仅希望能让她在吃得不好的情况下,通过输液补充足够的营养和电解质,给消化道修复和重启的时间;我还希望整个过程对她来说尽可能地舒适。所以我只能这么操作,因为即便我在医院工作,医院也不是我家开的,我不能长期把她安排在医院里养病。每天早晨5点多,我帮她接好输液之后去上班,岳父负责输液结束后把针拔掉。

正当我自诩当代优秀女婿的代表时,第二次暴击又来教我做人了。那时距离婚礼只有3天。

我早上问岳母吃饭吃得好点没,岳母说感觉好多了,吃饭也比以前强了,让我抓紧时间去上班。那天我没有给她输液,而是给她抽了血,送医院急诊科做个生化全项,就去上手术了。刚下手术,我就接到了急诊科同事的电话,说:“今天有一个生化的危机值,血钾2.3,是不是你家的那个病人呀?”

天啊!我一看化验单,果然,血钾2.3!这已经是到了要抢救的地步啊!岳母也许随时都可能出现心脏骤停!难怪早上看她脸色不太好,我还以为是没睡好。我赶紧打电话,听岳父说,原来这两天她吐得十分严重,什么也吃不下,但是两个人担心影响我们的工作,便不想告诉我们。父母这一代的人总是这样,即使在我们眼里他们已经成了病人,在他们的眼里我们却还是孩子。

我赶紧请了假打车回去,带到急诊就连吃带输液补上了钾,之后再复查血钾。她刚进急诊时脸色煞白,输液后仿佛一下子就活了过来,精气神都十分充足——这就是血钾的神奇作用。这一遭过后,我再也不敢有侥幸心理,每天都要和丁老师检查她吃的东西。

终于,在婚礼的前一天,岳母的呕吐止住了,生化指标完全正常,她如愿地赶上了我们的婚礼。

在疾病和伤痛的洗礼下,我们办了一场不大,甚至有些寒酸,却很温馨感人的婚礼。事实证明,只要彼此相爱,一家人不会因为疾病倒下,彼此的心反而会更近一些。

在后面的日子当中,她既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岳母,也是一个非常听话的病人。按照我给她的饮食指导,她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恢复了正常的体重,也纠正了胃切除手术后的贫血。加上适当的锻炼以及女儿的陪伴,她很快就进入了正常的生活。也许每次复查的时候,她还会有些担心,但是随着这7年来的平稳度过,她生活得越来越有信心。

在这本书再版的这一天,她也从《癌症病人怎么吃?》第1版出版时即将成为姥姥的状态,到现在陪伴着飏总(外孙)走过了四个春夏秋冬。我们从不让她花费太多心力去照顾孩子,毕竟她的身体多少遗留了一些手术后的不便,但她可以从陪伴孙辈当中获得许多快乐,这也是她生活的力量源泉。同时,她强大的内心也使她成为了一个“医托”,但凡小区、村庄里、广场舞大军、电梯里、幼儿园门口排队接孩子放学的人群里……有人得这个毛病,她都会主动凑过去询问情况,并且找我安排治疗。她并非黄牛,而是“社牛”天花板,她的真诚和勇敢也鼓励了更多的人从无助中走出来。

但我有一天不禁想到,即便作为一个肿瘤外科医生的家属,她的康复过程都能这样一波三折,甚至遭遇了那样的危急时刻,其他人的家庭中,又会发生什么呢?

出院的时候,医生有时会告诉病人,最近先多吃点好消化的。病人家属便记在了心中,直到吃了2个月粥的时候才会思考:“最近”究竟指的是多长时间,我们现在能吃别的了吗?“好消化”又是什么意思?

一天晚上,一位吃了1年粥的病人小心翼翼地在微信上问我,现在除了粥还能吃点别的么?我问他为啥现在才问,他说抱歉,白天上班。

得了病,病人似乎就变成了一个刚刚生出来的婴儿。什么时候只能喝奶?什么时候能加辅食?什么时候能和家人一起吃饭?有没有需要注意的地方?有没有忌口?因为不知道应该怎样照顾病人,往往会导致病人家属用力过猛。

就像我在《病人家属,请来一下》这本书中提到的一样,很多年轻朋友(比如书中的“抗抗”)也许才刚刚走上工作岗位,开启自己幸福的人生,但就在这个时刻,突然成了一名癌症病人的家属。碰到的一切问题都是新的,但是却不容许犯丁点错误。正如没有人生下来就会做父母,也没有人天生就是一位合格的病人家属。病人家属不是一个需要学习、考试、拿证的岗位,可疾病一旦发生在家人身上,就需要立刻上岗。“怎么吃”,是我们在对抗癌症路上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吃不仅是营养的来源,也是我们生活质量的重要标志。无论疾病如何,只要吃好喝好,对中国人来说就是好的、值得感恩的一天。

感谢杨跃主任对本书的巨大贡献,在杨主任的支持鼓励下,这次再版我将尝试独立完成本书,真诚并放肆地表达内心的感受。丁老师成功走出了自己的心理阴影,希望这部书能让更多和她一样的人获益。再版我依然没有添加食谱,因为我认为了解适合癌症病人饮食的原则以及怎么吃才会不得癌,才是更重要的事情,而并不是“做饭”这件事本身。我的烹饪技巧主要是“用爱做饭”,然后用道德绑架家人夸奖,所以在做饭这件事上,你应是强于我的。

这本书中很多故事来源于我自己,也来源于身边每一个鲜活的案例(除我的家庭之外均为化名)。也许你不能照搬他们的做法,但是你可以通过他们的故事,找到适合你的方法。也希望癌症病人的家人,可以通过改进饮食习惯,好让类似的事情发生得更少一些。

我希望能用我所学的知识和“过来人”的经验,帮助癌症病人及家人度过这段晦暗的时光,照亮你们人生的前路。

王兴

2022年8月20日写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