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不要让我觉得当初帮错了人
9月，夜晚渐渐来得早了。
趁人们不注意的时候，黑色的帷幕便想悄悄摸摸地降下。
几颗早亮的星星，也争着抢着出镜。
因临近中秋而愈发饱满的残月，若隐若现地挂在殿宇的飞檐翘角上。
今天天气很好，导演抢完天光，就带着摄制组的成员去拍空镜了。演员们和其他工作人员得以早早收工。
天还没完全黑透，但是《乱红尘》的片场已经静悄悄了。
卸完妆造的沈最，穿着白T黑裤，看着像个清爽的在校大学生。在头套里闷了一天的头发，有些放荡不羁地凌乱着，压都压不下去。沈最拿起一顶黑色帽子戴在头上，快步流星地走出化妆间——今天女朋友没等他，和扶光的人先走了。
确切地说，是和夏悠然去吃饭了。
哎！
又是被女朋友“抛弃”的一天。
孙梓滨看着面色奇臭的沈最，有些无语：不就是女朋友不陪他吃晚饭吗？至于这样吗？
孙梓滨跟上去：“最哥……”
沈最微抬下巴，黑色帽檐下的清冷眼睛直视着孙梓滨：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就是吧……我觉得两个人谈恋爱，还是要保持适当距离的，”孙梓滨舔了舔唇，想把话说得婉转点，“你不能总想黏着小姜老师，要给彼此一点空间、一点距离，距离产生美……”
沈最往上抬了抬帽檐，好让自己的视线能看全助理的脸：“所以你是为了让自己显得帅，所以才跟女朋友异地的？”
孙梓滨嘴角一抽，喉咙一噎，想说什么，但是又说不出来：为什么这祖宗总是拿话往我心里扎？！
这次去纽约，沈最谁也没带。休息了好几天的孙梓滨，估计是脱离沈最的毒舌压制太久了，胆儿也肥了。
孙梓滨突然冒出来一种，“你不让我好过，你也别想好过”的“同归于尽”的心理，决定不再婉转相劝。
“小姜老师多优秀啊！她可是Green！您还没来得及上网吧？小姜老师都有超话了！大家都在说小姜老师是千年才出一个的才女！”
“您都不知道小姜老师在时装周上的大秀有多震撼人心！真是给我们中国人长脸啊！”
沈最有些骄傲：“那是！我家满满从小就优秀……”
“但是！您看人小姜老师在她的赛道里，几乎都快到山顶了，但是您在您的赛道里，还在往山顶爬……”
沈最沉了沉脸：这助理是想造反吗？！
“其实吧，最好的情侣就是步调一致，咱也得努力，这样才能配得上小姜老师，对吧……诶！您别不爱听啊！您瞧着吧！要是记者们知道Green就在我们剧组，绝对会蜂拥而至！到时候喜欢小姜老师的人肯定会越来越多……”
孙梓滨不是没看到沈最脸上变换的颜色，但是为了让这祖宗的事业心强一点，他继续喋喋不休。
谁让这祖宗说他异地！他也很想女朋友的好吧！
“闭嘴！”脸黑得能滴出墨水来的沈最终于开口，“那你可得小心了，你可是异地！异地恋最容易被挖墙脚！”
沈最的话，如炸雷一般，将孙梓滨击打得体无完肤、心理崩塌。
这两天，女朋友确实有点不爱搭理他——莫非真的像沈最说的那样？有野男人想挖他墙脚？
孙梓滨终于住了嘴。
两人安安静静地到了停车场。
孙梓滨虽然在想事情，但是该有的职业素养还是有的——抑或者是多年来形成的肌肉记忆——他上前半步，提前给沈最开了车门。
就在沈最低头弯腰，要进入保姆车的时候，两人的身后传来了一道女声：
“沈最，我有话跟你说。”
好像是知道沈最会拒绝，所以对方接着开口：
“是跟姜舒绿有关的。”
沈最的动作顿了顿，接着，放下踩在车门框上的脚，转头看向来人。
孙梓滨眨了眨他那双不大、但此时此刻却亮晶晶的眼睛。
哦莫！
有人来挖小姜老师的墙脚！！！
*********
林织茵下午的重头戏拍得很顺利。
虽然中午被沈最给姜舒绿夹菜的画面刺激了，但是她一直很拎得清，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任何事情都不能影响她拍戏，不是她有多热爱拍戏，而是拍戏能给她带来名和利。
她需要名和利。
她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小山村去了，她再也不想让父亲把她当成货物，去跟村长交换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权和钱。
她再也不想跟公司的人挤在同一间宿舍里，她再也不想被公司强制去陪酒。
她再也不想自己的角色，被人轻而易举地抢走。
她得主宰自己的命运，她得有说“不”的资本。
而这一切，都需要她有足够的名和利才能得到。
包括她喜欢的、隐匿在心底的那个人。
她本想再等两年，最多两年，她就能挤进圈子里超一线的位置，到那时候，她就能配得上他了，她就可以把深埋心底的喜欢告诉他了。
可是自从进了这个组之后，她所有的计划都在被一步步打乱。
她看着他对姜舒绿与众不同，她看着他们出双入对，她看着他们偷偷恋爱......原本她以为他只是新鲜想要玩玩。
直到这次时装周被爆出来Green的真容，她看着传回国内的热搜照片上，那个闪闪发光的女生，和满心满眼、眼中满是骄傲的他。
她开始慌了。
*********
林织茵看着停在保姆车旁，听到她说了“姜舒绿”三个字，才肯回头看她一眼的男人，心坠深渊。
她竟然要借用其他女人的名头，才能得到他的目光。
喜欢上沈最多久了？
再有一个半月，就3年了。
她林织茵喜欢沈最快3年了。
这3年里，为了能有机会站在他的面前，与他相对而立，她咬牙吞下了无数的心酸与苦楚。
为了更瘦，她不碰主食，每天保持一定的运动量，谢绝一切能让她长胖的食物。
为了更上镜，她去压骨，让脸变得更小，下巴变得更尖。但是每一次压骨，都让她痛不欲生。
为了能让公司向她倾斜资源，她忍着恶心，一次又一次地出席公司安排的酒会，灌下一杯又一杯灼烧心肺的各类酒水。
为了能接触到更好的班底和剧本，为了把每一个角色都演绎出彩，她一半的收入都用来请私教，形体老师、台词老师、演技老师、武术老师……学习得比学生时代还辛苦，但是她从没抱怨过一个字。
她走到今天，纯粹是自己努力的结果。
而这一切的动力，除了自己想要名利，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沈最。
*********
夜黑得透了，停车场的盏盏灯光皆已亮起，其中两盏还打起了瞌睡，一闪一闪的。
林织茵微微扬起头，看着路灯下这张半明半暗的脸。
3年了，沈最的脸无甚变化。
不，其实还是有变化的。
沈最的眉眼间多了一层柔情，不似3年前那般清郁寡欢。
而这抹柔情，让林织茵觉得刺眼。
因为这柔情，不因她生，不是她予。
灯光下，林织茵恍惚间好似回到了3年前。
*********
3年前的深秋。
秋风秋雨，秋叶落地。
淅沥的雨点小而密，落到扇子似的银杏叶上时，嘀嗒作响。不时有几颗或皱巴，或饱满熟透的银杏，从枝头跌落在地。滴滴点点的秋雨聚在银杏的表面，形成了一片透明的碎片，碎片下的银杏果，银光闪闪。
通往君悦酒店顶层的电梯门开了，又关了。
趁着电梯门还存留一条细缝之际，还有一分清明的林织茵，孤注一掷地伸手进去。
即将合紧的电梯重重地夹紧，但又因受到阻碍而重新打开。
“啊！”手背上的夹痕，鲜红、刺眼，昭示着刚刚电梯夹紧的力度有多大。因着手背上的疼痛，林织茵因为药物作用而导致的晕眩，反而得到了一丝缓解。眼中让她看不清现实的迷雾渐渐散开，她看清了电梯里的两人。
两个男人。
一个很年轻，一个较年长。
年轻的居中。
年长的那个站后一步的距离，摆明了他的身份。
年长的男人上前两步，用手挡住电梯门，率先开口：“小姐，您没事吧？”
“没……”林织茵看向年轻的男人，突然就改了口，“先生，能帮帮我吗？”
林织茵到现在还记得见到沈最的模样。
身形修长，如深山处的青竹。
面庞清俊，眉眼清冷如皎月。
年长的男人闻言，回头看向年轻的男人，等着对方的指令。
年轻的男人垂眸，看着林织茵举起的手，神情有些恍惚，好像陷入了什么回忆中。
回忆里，他和乔缙云坐在美甲店的角落里打游戏，乔蔬迎和沈佳在挑美甲的款式和颜色，只有姜舒绿认认真真乖乖巧巧地跟美甲工说：“姐姐，你就帮我修剪一下指甲就好……”
良久的沉默在电梯里弥漫。
就在晕眩再次如鬼魅纠缠上来、林织茵想要放弃的时候，沈最开了口。
“王叔，安排人送她去医院。”
顿了顿，沈最再次开口：“跟陈总说一声，别让什么乌七八糟的丑事玷污了君悦的招牌。”
“是的，小先生。”王叔微微颔首，领会到了沈最话中的深意，立刻搀扶着林织茵去医院。
等第二天出院的时候，恢复清明的林织茵才慢慢有些后怕——她从经纪人的安排中逃离，公司还会给她资源吗？
但随后，林织茵又有些庆幸——昨晚她破釜沉舟闯了君悦酒店的顶层电梯，才保住了清白。但是这清白，又能保得了多长时间呢？
林织茵以为等待她的会是雪藏，或者坐冷板凳。但是没想到，当她踏进公司的时候，迎来的是经纪人的“嘘寒问暖”。虚伪的热情下，是经纪人对她的暗暗试探——你和君悦的高层认识？
一想起昨晚的那个人，林织茵的心莫名地颤了颤。
“认识。”
这是她进入娱乐圈之后，撒的第一个谎。
但是这个谎言，却让经纪人歇了把她送上资方床的心思。
之后，公司开始给她资源。
就是那个时候，她开始主动要求出席公司安排的酒席。
一杯又一杯被迫灌下的酒，一场又一场盛装地出席。
她死命地抓住每一个来之不易的角色，或者说是陪笑陪酒得来的角色，渐渐地，她从十八线的小演员，一路摸爬滚打，用3年时间成功走进了大众的视野。
今天的林织茵，有了好几千万的粉丝，甚至接了不少女一号的角色。
但是今年春天，她推了一部大女主的戏，接下了《乱红尘》的女二号——只是因为这部剧的男一号是沈最——那个在她陷入困境之时，帮助过她的人。
*********
忆起这些年的种种，再想到中午刺激到她的画面，林织茵有些激动。
沈最和姜舒绿的恋情，剧组里的人都知道得七七八八了。
之前两人还会避着旁人，她也会在心底窃喜，猜想肯定是因为沈最不愿意公开，所以才偷着藏着。甚至猜想沈最只是玩玩，玩腻了就会甩了姜舒绿。
但是她却忘了，沈最自出道以来就一直洁身自好的作风，一个连吻戏都不拍的男人，在情感方面是有洁癖的。这样的人，不会轻易爱上别人，但是一旦爱上，就是死心塌地至死不渝。
这些年，沈最的家世在娱乐圈一直是透明的——君悦酒店的太子爷，目前掌权的长公主是沈最的亲姐姐。
出身优越，长相帅气，演技还好。
这样的沈最，应该要匹配更好、更优秀的女人。
所以，一个小小的裁缝，哪怕有点名气，又怎么配得上沈最？
但是看今天中午两人相处的样子，不想公开的人不是沈最，而是姜舒绿。
姜舒绿凭什么？
一个小小的幕后竟能傍上沈最？
她凭什么能得到沈最的偏爱？
越想，林织茵就突然就有了、把埋藏心底多年的喜欢倾吐出口的欲望。
“沈最，姜舒绿配不上你！”
“哪怕她是Green，也不过是个做衣服的。”
“你别喜欢她好吗？我……”
“住嘴！！！”沈最眼神阴鸷，好似在看一个笑话，“忘了上次我说过什么吗？你竟然还敢说她一句不好？！”
林织茵怎么会不记得，沈最说过的每一句话，她都揣在心里。
“再让我听到你说她一句，信不信我让你滚蛋！”沈最再次重复，“所以你是想滚蛋了是不是？！”微眯的眼中带着明目张胆的威胁和不加掩饰的厌恶，沈最心里极度烦躁，他就不该走这一趟！
厌恶？沈最厌恶她了？
林织茵心慌意乱，开始口不择言：“沈最，自从3年前开始，我就喜欢你了！我知道我们之间有差距，但是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我……”
“够了！”沈最后退一步，头侧向一边，语气凉薄又不耐，“你喜欢谁是你的事，但就是别喜欢我！就冲你一而再地说姜舒绿，评头论足我的私事，就让我觉得你的喜欢令我恶心、厌恶！”
连喜欢你都不能了吗？
我的喜欢让你恶心、厌恶？
林织茵接受不了沈最的话，她痛苦地闭上眼，眼缝里钻出来些许水光。
“不！”林织茵睁开眼，看着沈最的侧脸，“你也是有一点喜欢我的对吗？如果不是，你当初怎么会帮我？”
林织茵小心翼翼地问道，带着心底深处那点微乎其微的期盼。
如果不是对我有点特别，3年前你为何会帮助我？
沈最冷哼一笑，扭过头来看向林织茵：“你这么缺爱的吗？”
“陌生人善意地帮助而已，你怎么会误会我会喜欢你？”
“最后再警告你一次，要是再让我听到你说姜舒绿一句不好，我绝对会让你在这个圈子里消失！”
“你应该感谢你公司在这个项目里参股不少，否则上次你就该收拾东西走人了。”
“今晚开始，我不想在君悦看到你！”
林织茵脸色煞白。
她不敢相信，3年前对她施以援手的谦谦君子，今晚会化成恶魔对她恶语相向，毫无风度可言。
沈最的每一句话，对她来说无异于是凌迟。
林织茵在心里催眠了3年的信念，在这一刻轰然坍塌。
是我自作多情吗？
可是我的喜欢是真心实意的。
沈最的耐心消耗殆尽，抬脚就走。可是走了两步之后却停了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为了让林织茵彻底死心：“当年我之所以会帮你，是因为你伸进电梯的手，像我家姜舒绿一般指尖干净整洁而已。所以除了工作以外，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不要让我觉得当初帮错了人。”
昏黄的灯光下，只余林织茵一人站在灯下，浑身颤抖。
随后，一阵笑声响起。
自嘲的。
破碎的。
不堪的。
……
她自作多情地想过，沈最帮她是因为看上了她，结果人家只是因为自己的指尖干净整洁，像他心上人而已。
她不是没有演过替身文学的戏码，戏里的替身，要么是脸蛋儿相似，要么是声音、性格相似。她没想到现实生活中，她也成了别人的替身，不，连替身都不是。
手替？她也不是别人的手替。
她只是在那一瞬间，让沈最想起了姜舒绿而已。
可是沈最，3年的喜欢，不是那么容易断的。
3年的坚持、坚信，一朝被毁，林织茵犹如被人抽去筋、扒去皮，只剩下了无生气的行尸走肉。走一步，留一步血印。
她晃晃悠悠地离开，却看见漫天的黑夜没有边际，也没有光亮再来牵引她行走。
她好像回到了3年前，那个时候，她也身处这样的黑夜。
可是3年前，她在黑夜中，是瞧见了光亮的，所以她拼尽全力也要伸出手去抓住。
可如今呢？
抓住的光，溜走了。
再也不会照亮她了。
林织茵伸出手，看不清黑夜中的双手是何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