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面子
本杰明惊讶地看着提蒙斯，眼神中满是不解，似乎在怀疑他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提蒙斯高举着双手的样子，仿佛在向所有围观者大声宣示自己是一个冤大头，愿意为无亲无故的女孩出4镑——比大多数人一个月的收入还要多。
本杰明从一开始就不能理解为什么提蒙斯对安妮这么好。
提蒙斯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内心反而泛起一丝酸涩。
在这个盛行非理性的宗教狂热的地区，他虽不情愿地接受了“世界上存在魔法，或巫术”这一事实，但归根结底还是难以摆脱现代人脑子里根深蒂固的科学与理性世界观。
当然，这种世界观在欧洲大陆的科学家和哲学家那里或许并不罕见，但在塞勒姆却实在是珍稀之物。
因此，他遇到安妮时，自然会觉得她对于推理的尝试确实难能可贵，且令他深有共鸣之感。
但他要怎么才能将这种感觉对别人说明白呢？
总不能真的说自己并不是17世纪的人吧！
这样的话，最好的情况是被当作精神病人或疯子，但更有可能是立刻被当做巫师逮捕并处死。
不知怎么的，他又回想起帕里斯牧师主持的教理问答，里面的问题他是真的答不上来……
不过，他确实没想当冤大头，刚才的表态只是为了避免再起一场纷争。
刚才目睹完一场对骂，他这才意识到树林的一战对自己的影响——他现在不想再参与任何争端。
至于要不要真正付钱，他内心已有了一个小小的计划。
詹金斯的声音将提蒙斯拉回了现实：
“先生，您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现在就带着钱，但我们得签好法律文书，避免将来有什么问题再说不清楚！”
詹金斯看过提蒙斯的那封推荐信后，已经确信对方颇有学养，甚至大有来头，又听他说愿意付钱，于是便把怒火压了下去：
“什么法律文书——当然，应该的，应该的，您这边请，屋里有纸笔和墨水。”
“本来，海莉应该退你12镑学徒费，对不对？”
提蒙斯边走边说。他坐在门口光线较好的位置，拿起蘸水笔，在墨水瓶的瓶口摩擦。
“是的，是的。”就连刚才一副凶相的詹金斯太太也换上一副笑脸。
“那为什么我要给钱呢，很简单，是因为你们原本持有对海莉的12镑债权，只有将其转让给我，我才会为其付钱，对不对？”
詹金斯和夫人一起摇了摇头，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
本杰明也是一般，听不懂提蒙斯究竟说的是什么？
提蒙斯边写边说：“简单说吧，就是我付完钱后，你们不能再跟海莉要钱，但我可以跟她要钱，明白了吗？”
詹金斯茫然地点了点头，他听明白了，但却不知道这也是属于法律的范畴，因而对提蒙斯正在写的东西心生敬畏。
詹金斯太太则反问道：“为什么？”
这下提蒙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他认为自己的说法已经足够通俗，不知道该怎么简化才能让人理解得清楚些。
“听不懂就算了！”
他写完了债权转让的合同，示意詹金斯过来签字。
詹金斯拿起笔，盯着提蒙斯的名字看了一阵子，这才将信将疑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好了，这样就完成了！按照合同的约定，我现在将4镑现金付给詹金斯先生——”
提蒙斯拖长了音，似乎是在暗示什么。
詹金斯听出了他有些阴阳怪气，刚想开口，又被提蒙斯打断了：
“我刚才听夫人说，给安妮付学徒费是您的主意，是吗？”
他重读了“您的”一词，表示与詹金斯太太有关。
“当然是！”詹金斯太太插嘴道，“只有他这个笨蛋才会这么做，我不会为一个野种付钱——”
“很好！我的意思就是，我的这笔钱只付给詹金斯先生本人，在法律上也只属于詹金斯先生本人，与其他人无关！”
提蒙斯故意大声道。
围观的人群本来已经散去了十之七八，但此话一出，剩下的人意识到事情可能有变，反倒更来了兴致。
“喔，科鲁兹，你敢拿这个钱吗！”
“我看还是别了，直接交给夫人吧！”
众人哄笑起来。
提蒙斯从贴身的口袋中拿出钱递给詹金斯先生，他果然没有伸手去接。
早在提蒙斯听安妮叙述从波士顿回来之后的经历时，他便对詹金斯先生有了一个“好人”的印象，但在詹金斯太太的口中，科鲁兹又是个“软蛋”，刚才的争执最终确认了他的推测——这对夫妻在对安妮的态度上存在很大分歧。
一个还有些亲戚感情，而另一个的眼里则只有钱。
“你什么意思！”詹金斯太太指着提蒙斯高声道。
她伸出手便要去拿钱，但却被提蒙斯躲开了。
“停！我只有赶快付钱，然后将安妮赶快带到帕里斯牧师那里去的意思——你接不接，拿着啊，这可是你的钱！”
提蒙斯阴阳怪气完，又转向詹金斯先生。
此刻的局势已经十分明确，若是詹金斯先生拿了这笔钱，肯定会立刻再被詹金斯太太拿走。
对于塞勒姆的清教徒来说，这也算得上丢人现眼的一种，因为理想的妻子应该谦和而顺从，而不是“反客为主”，骑在丈夫头上。
而詹金斯恰恰又是爱面子的那种类型。他发现家门口围了一群人，挤进人群的第一时间，责怪提蒙斯的理由便是“让他们在围观群众面前丢人现眼”。
在众人的讥讽之下，詹金斯涨红了脸，从提蒙斯手中拿起那4镑钱，又咬咬牙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伸出另一只手拉住安妮，将钱全都递到了她的手中。
“喔喔喔！”
围观群众又开始起哄。
安妮看向提蒙斯，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将钱还给他。
“拿着吧，就当是叔叔看你要去好人家工作，给你买一身体面衣裳！”
提蒙斯继续大声道。
詹金斯太太尖叫一声，愤怒地掀翻了桌子上的笔架和墨水瓶。
“干什么干什么，这里怎么这么多人！”
长时间的人群聚集引来了几名穿着红袍子的士兵。
围观群众轰的一声散开，剩下詹金斯太太叫骂着各种污言秽语，将刚刚签好的合同撕成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