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谢和耐先生（1921—2018）

谢和耐（Jacques Gernet）先生于2018年3月3日驾鹤西去，人们所称道的整个法国汉学的“大师”时代，也随先生这最后一位汉学泰斗并逝。借这些大师，法国曾在很长时间内引领着西方的汉学研究：大师们以汉学为终生职志，通晓复杂的中国文化和漫长的中国历史；他们的博学明辨与论学的典雅清晰，可谓交相辉映。首先是雷慕沙（Jean-Pierre Abel-Rémusat，1788—1832）——他曾任法兰西公学院（Collège de France）首位汉学教席教授（1814年），也是欧洲汉学专业的创始人；这里不得不提及的还有沙畹（Edouard Chavannes，1865—1918）、伯希和（Paul Pelliot，1878—1945）、马伯乐（Henri Maspero，1883—1945）、葛兰言（Marcel Granet，1884—1940）、戴密微（Paul Demiéville，1894—1979）。

戴密微是谢和耐先生的恩师，先生于其后接任法兰西公学院汉学教席。先生常提及另一位对其思想有影响的大学者，那就是他的父亲——古希腊学家、古希腊律法史学家路易·谢和耐（Louis Gernet，1882—1962）。其父受学于涂尔干（Emile Durkheim，1858—1917），曾长期在先生家乡的阿尔及尔（Alger）大学以教授身份执教。父亲的影响，使得先生尝试从人类学和社会学的角度来考察中国历史。这一向社会科学敞开的径路，也是先生在法兰西公学院的好友兼同事韦尔南（Jean-Pierre Vernant，1914—2007）所取的治学方向；先生借此深刻地改变了有自闭趋向的汉学研究传统，并影响了我们所有的后来者。

谢和耐先生获得古典文学学士学位后，于东方语言学院（École des Langues Orientales）开启了毕生的汉学研究之路。先生曾是法国远东学院（École française d’Extrême-Orient）成员、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CNRS）研究员、索邦大学（后在巴黎七大）首位汉学教授、高等实践学院（EPHE，今“社会科学高等学院”（EHESS））第六分部研究主任，一批批青年学者正是在那里参与了他主持的研讨课；1975年先生出任法兰西公学院中国学术思想和社会史（Histoire intellectuelle et sociale de la Chine）教席教授，直至1992年荣休。

谢和耐先生的大部分著作都有多语种的译本，这自然促成了先生巨大的国际声誉，但他远不是在如今这个廉价航空时代变得平庸的学术旅游风气的追随者。先生的某些著作在中国曾被多次重译，“谢和耐”三个字只要在汉语学界被提起，必能激起人们深深的景仰之意。在这里，我们仅简单罗列几部先生的主要著作：《中国五—十世纪的寺院经济》（Les aspects économiques du bouddhisme dans la société chinoise du Ve au Xe siècle）（1956），这篇国家博士学位论文以伯希和上世纪初带回法国的敦煌文本为基础，先生也曾感慨这是他最满意的一本书；《蒙元入侵前夜的中国日常生活》（La vie quotidienne en Chine à la veille de l’invasion mongole）（1959），与先生宏大精深的综合论著《中国社会史》（Le monde chinois）（1972）一样，均面向更广泛的读者群，《中国社会史》曾多次修订再版；《中国与基督教：中西文化的首次撞击》（Chine et christianisme.Action et réaction）（1982），曾引发学界的激烈讨论；此外还有《唐甄 〈潜书〉》（Tang Zhen. Écrits d’un sage encore inconnu）（1991），以及最后的《物之理：论王夫之（1619—1692）哲学》（La raison des choses.Essai sur la philosophie de Wang Fuzhi (1619-1692)）（2005）。以上后三本论著，探讨了整个17世纪的中国，先生于此用了大量工夫（他在法兰西公学院开有专题讲座，此方面讲义合集于2007年出版）；先生对当时那批不从大流的明清学者情有独钟，与他们可说是共乘物以游心。1994年伽利玛出版的《领悟中国智慧》（L’intelligence de la Chine），大概最能体现先生对中国文化既共情又批判的态度。谢和耐先生漫长治学生涯中的成果，无论是他的学生还是读者，都受用不尽。

程艾蓝（Anne Cheng）（法兰西公学院教授）

魏丕信（Pierre-Etienne Will）（法兰西公学院荣誉教授）

（冬一 戎恒颖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