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甲虫——复活之神与太阳之神

粪便孕育生命

有趣的故事总是从屎尿屁开始的。新疆的科考，充满新奇的风景与事物，特别是漫无边际的沙漠。在这样的环境中别说寻找昆虫了，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起我们的注意。同样地，由于资源匮乏，沙漠环境里的生物对食物更加渴望，它们时时留意着任何一个潜在的猎物。我们遇见过为了不被吃掉而在叶子上长满尖刺的丝路蓟，遇见过爬上小嫩枝就开始吮吸树汁的梭梭蝉，遇见过在沙地上直直向着人狂奔的蜱虫；但若要说印象最深刻的，还得是在一坨新鲜的骆驼粪便中，那一只辛勤劳作的屎壳郎。

我们不知道它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但肯定不会是一个太近的地方——它在想方设法挖走一坨最大的粪便。屎壳郎的头非常巧妙，前端扁扁的，中间略微凹下，完全就是一个铲子的模样，它用身体作圆规，后腿为支点，身体一边旋转，头一边铲，绕完一圈下来，它已经在粪堆里画了一个圈，而这个圈的半径，刚好就是它身体的长度。弄少了不够，弄多了可能就滚不动了，多么巧妙的丈量方式！确定好粪球的大小，接下来只需要把粪球切开，再推出来就行了；但这并不容易，底部的连接并不好切断，好在，它还是个大力士，用“手”撑着地，后腿用力把粪球往外一蹬，可惜失败了。尝试了几次之后，它便换个方向再试一试，还是倒立着这么一蹬，这一次，它终于获得了一个粪球。但这并不是结束，而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屎壳郎需要把这个粪球推到自己提前挖好的洞中。我们尝试着在它前进的路上画出一条蜿蜒曲折的道路，它会顺着这条“路”前进一段，但很快会发现异常，这时，它会爬到粪球顶部，四处张望，找到方向，又继续下去推粪球。

一只小小的昆虫，是怎么看到无尽远方的一个小洞的呢？实际上，它会通过太阳或者月亮的偏振光，或者银河，或者风向来辨别方向，但我们所知的也只有这么多，它具体是怎么做到的，仍然不得而知。运送粪球的路并不简单，它是倒立着前进的，也就是完全看不见路，而为了走最短的直线，总会遇上些意料之外的阻拦：卡在树枝上，撞到石头上，推不上坡，或者掉到了坑中。就这样一路踉踉跄跄，终于把粪球送到了家中。

在屎壳郎的一路呵护下，这个粪球并没有损失很多，那么它的孩子就不用担心饿肚子了，对，它的孩子。这一切的努力，为的是给它的孩子创造一个安全、丰衣足食、无忧无虑的童年。屎壳郎妈妈会在这个粪球中产下一枚卵，一个粪球一枚卵，而孵化后的屎壳郎宝宝，就会在这个粪球中吃饭、睡觉、成长。屎壳郎，多么形象的名字：有一个粪便外壳的小虫子。当然了，它有自己的大名：蜣螂。只不过还是屎壳郎的名字听起来形象点。屎壳郎宝宝可能会在这个粪球里待上几个月，最后再完成自己的华丽转变。如果是个雌性宝宝，那么它在长大后也会跟妈妈一样，开始为后代奔波，周而复始，不辞辛劳。生命的循环，就是如此单调，却又神圣。

蜣螂推粪球

蜣螂的形态

蜣螂幼虫

粪便的美味

它们为什么要选择粪便呢？这个选择招来不少人的嫌弃。作为高度进化的物种，人类深知粪便的危害，因此本能地厌恶。这很正常，许多动物都会回避自己的便便，甚至曾有动物园里猩猩朝着人扔便便，这不单纯是简单的模仿扔东西的行为，它们也知道粪便是一种不好的东西，这是复仇。但是对于小动物特别是小昆虫来说，粪便的价值远超我们想象。第一，粪便是一种相对易得的美餐，毕竟真正吃粪便的竞争者并不多；第二，粪便找起来非常方便，毕竟有味道；第三，粪便是大动物初步消化后的产物，对小昆虫来说，这些食物残渣比直接消化食物简单，同时也不会有毒；第四，也是我们很容易忽略的一点，我们总以为粪便没有营养，实际上，食草动物的粪便里有大约83%的成分都是水，而有机质含量在14%以上；那么树叶呢？新鲜植物叶片的水分含量约达80%。可见，从营养物质来说，特别是对昆虫来说，粪便与植物叶片相差不多。那屎壳郎选择粪便，或许并不是迫于生计，而是一个聪明的决定。

吃粪便的昆虫和动物很多，例如蚂蚁吃的蚜虫蜜露，实际上就是蚜虫的粪便，而随处可见的苍蝇更不用说了；此外，即便是漂亮的蝴蝶，它们之中有不少种类，也依赖于在粪便中补充营养。那么动物呢？考拉妈妈会拉出一种特殊的便便给它的孩子，孩子通过吃这个便便来获得消化桉树叶的能力；大象则更加直接，小象会直接取食父母的粪便，从而获得消化草的能力。听起来很令人诧异，实际上，它们吃粪便的目的不是充饥，而是粪便中有消化叶片能力的细菌，通过取食粪便，它们可以让这些细菌在自己的肠道中存活下来，之后这些细菌就会变成它们肠道中的益生菌，帮助它们消化植物。如果把这个过程放到人的身上，听起来是不是非常耸人听闻？但这是一种真实存在的医疗技术，称为“粪便移植”。当然不会是这么直接的手段，我们会采集健康人的粪便，从中培养有益菌群，之后再把进行过处理的菌群接种到病人的肠道中，这跟喝益生菌牛奶是一样的。这种疗法对一些肠道疾病有非常显著的效果。在生活中，有很多食物的名字跟粪便相关，例如猫屎咖啡、肥肠、牛瘪火锅，这何尝不是粪便呢？这么看来，屎壳郎好像也没有那么恶心人了，而且它那么努力地滚粪球，为的是让自己的孩子吃饱成长，多么美妙的母爱呀！有没有觉得，其实它还挺神圣的。

神圣的昆虫文化

其实，屎壳郎还真有一个非常神圣的名字：圣甲虫。古老而神圣的尼罗河流域孕育出了四大文明古国之一的古埃及，但尼罗河并不总是呵护自己的子民，每年丰水期的泛滥也带来了不少破坏。有意思的是，在洪水退却之后，土地上最早出现的就是屎壳郎，对古埃及人来说，这象征着新生。而之后又有人观察到，屎壳郎推着一个粪球，躲进一个洞穴里，这时候的屎壳郎通常色泽暗淡、虚弱无力；而在经过了一段时间后，同一个洞里面，会出现一只全新的屎壳郎，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是很明显，更加鲜艳漂亮，也更加有活力。这下更不得了了，古埃及人认为，这个屎壳郎通过这样的方式，让自己重获新生，于是，它开始被视为复活之神，受到崇拜。以至于有学者怀疑，金字塔其实就是一个粪堆的形状，而木乃伊们缠上布带后，看起来也十分像粪球里的屎壳郎幼虫。当然这些只是猜测，无从考证。但毋庸置疑的是，古埃及人确实在屎壳郎上寄托了重生的希望，也将它们奉为神灵。圣甲虫，即神圣的甲虫，法老们都希望借由它们的神秘力量，能在死后获得永恒，甚至是重生。当然了，这是不可能的，毕竟这件事圣甲虫自己也没做到，所谓的重生，实际上是它的孩子，是一种生命的延续罢了。

当然，对古埃及人来说，圣甲虫也不单单是复活之神这么简单，在许多文物上我们会看到另外一种圣甲虫形象：一对偌大的翅膀平直展开，后腿立在地上，前腿托举着太阳。这就是它的另一重身份——太阳之神。对屎壳郎来说，它只是完成自己的繁殖使命，但你有没有发现，它持之以恒地推着一个圆圆的东西在地上移动，与什么有点像？在古埃及神话中，司掌太阳的神叫作“拉”（Ra），古埃及人认为太阳神白天搭着太阳船自东向西航行，晚上则自西向东巡视，这是他更替昼夜的使命。而古埃及人发现，天上的太阳每天都会从东方正常升起，而在土地上，屎壳郎每天都在努力地推着粪球，这个粪球，就象征着天上的太阳，屎壳郎是太阳神“拉”的化身，它所做之事，不只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让太阳永恒地出现，它，即是太阳之神。

埃及文化中的圣甲虫

古埃及人相信万事万物循环往复，世界则处在一个永恒之中。这与屎壳郎的生命历程又是何其相似：在粪球中生长，从粪球中蜕变，推着新的粪球，留下生的希望。我们都知道，古埃及人对猫十分喜爱，在他们非常崇拜的猫神“贝斯特”的一个塑像上，胸前有太阳神的纹路，而额头上也雕着一只圣甲虫，可见，圣甲虫的地位非同凡响，绝不是一只小虫子这么简单。无论它是日复一日推动着太阳升起的太阳之神，还是在地府之中司管再生的复活之神，寄托于屎壳郎身上的，是古埃及人对未来的希望，是对死后永恒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