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0章 杜正孝投降
入夜后,呼啸的北风卷着火苗吞噬了黑夜,烧红了半边天。马培元在十几里外就能看见如同人间炼狱般的九蟒山,不由催促着手下加快脚步。
马培元昨日将部队拉出中州城后,出城十里就驻扎在江边等候李丹青的消息。昨晚下半夜莲花峰的爆炸声响起,如同惊雷般响彻大江两岸,马培元便知道李丹青已经得手。今天一早,他带着团练局赶到渡口准备过江,同时派人给杜正孝报信,让他出兵配合团练局剿匪。可是等他心急火燎的来到渡口,哪料江中一条渡河船都没有。部队候在江边等了两个时辰,江中依旧连一片木头都没看见。
原来啊,这马培元一出城,郭啸林那老狐狸就嗅出了不对劲。他派人悄悄跟着团练局,一路探查情况。后来半夜里,莲花峰的爆炸声传来,郭啸林就猜到马培元可能已对胡大彪动手。于是,他连夜派人把渡口的船全给调走,企图阻止团练局大部队过河。同时,他还派了谭老六连夜过河去给胡大彪送信,并让杜正孝的七团尽量拖延。
眼看天已大亮,马培元心中火大,也隐隐猜出其中猫腻,无奈之下只有带着团练局绕行几十里到下游渡口过河。这一来一去,多走了近百里路。而且下游那渡口的几只渡船,也是来来回回折腾了十多趟,才把团练局这三百来号人全都渡过江去。
等到团练局一路急行军赶到莲花峰山脚和李丹青汇合,已是下半夜。不过侥幸的是,李丹青放的那把山火成功地把土匪逼回了山顶,炮头等一众土匪还被大火困在老虎嘴动弹不得。二人迅速交换了彼此的情况,马培元便立即指挥团练局的两百多人沿着山脚路口一字排开,布好防御,放出哨位。
又过了一个时辰,第七团的部队也匆匆赶到山脚。让马培元和李丹青大感意外的是,杜正孝居然亲自带着一营和二营前来增援。昨天让杜正孝出兵时,他磨磨蹭蹭故意拖延,还故意调走了江面的渡船,现在却又亲自带着七团里实力最强的一、二营前来剿匪,这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杜正孝和郭啸林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很快,马培元和杜正孝碰了头,并重新布置了防区。根据杜正孝的意见,团练局守在路口左侧的主阵地,而第七团则守在路口右侧的缺口处。
马培元嘴上虽未明说,但心中对杜正孝的安排颇感不快。他回到团练局阵地后,嘴里郁闷的骂道:“杜正孝这个老狐狸,放着正规军主力,让我们团练局顶在前面。真不是个东西!”
李丹青在一旁瘪嘴一笑,接口道:“马局,这还不明摆着吗?他要两边通吃,有啥好气的。”他顿了顿,继续道:“杜正孝跟咱们不是一条心。昨天早上,他和郭啸林就串联好了,派了谭老六上了山,估计七团在渡口拖着就是要等谭老六回信。可是那谭老六现在都没回来,大概也是回不来了,多半去见胡大彪了……”说到这里,李丹青不禁笑了起来。
“什么意思,谭老六上山干嘛?你说胡大彪不是死了吗?难不成谭老六也死了?”李丹青这句话信息量太大,马培元疑惑的看着他,一时间搞不清楚情况。刚才他只听李丹青说胡大彪被他炸死,还不知道谭老六上山这码事。
李丹青脸上露出得意之色,解释道:“谭老六就是郭啸林派上山劝降的人。可惜他来晚了一步,我已替他上了山,该说的,不该办的都替他干了。现在老虎嘴的土匪都认为是郭啸林派人故意烧了他的山寨,炸死了胡大彪,你说谭老六今天上山会有什么下场?”
马培元笑着瞟了李丹青一眼,“你小子也够坏了。”
李丹青继续说道:“对于杜正孝而言,最好的结果就是谭老六能成功说服老虎嘴的土匪下山投降,所以杜正孝才一直拖着你。可是现在谭老六没回信,你又渡了江,并把土匪下山的路口堵了,万一胡大彪下山投降,你打土匪不就是打他第七团吗?因此,杜正孝又匆匆带了人马赶来压阵,盯着你。当然,最坏的打算是土匪不肯投降,那杜正孝就等你在前面和胡大彪干得两败俱伤,然后他再趁机把团练局一并收拾了。这次杜正孝亲自带了两个营赶来,人家的枪口是擦亮了等着我们啦,我说的对吗?马局长。”
“你小子都快成精了。”马培元拍了一下李丹青的脑袋,笑着说道,“不过老子也不是吃素的,你看见左侧那片山包没有?等会儿要是杜正孝真敢向咱们开枪,你就带着人往那里冲,只要上了山,他杜正孝也别想一口吃掉咱们。”
李丹青顺着马培元手势看了看左侧两百米开外的一处山坡,心中暗自佩服,看来马培元早已想好了对策,并做了最坏的打算。
“嘿,刘湘那边怎么样了,最好是他的部队能及时赶到,那咱们今天也不怕他杜正孝耍诈。”李丹青拐了一下马培元问道。
马培元回答道:“昨天晚上已经收到回信,这次真是天助我也。刘委员长的第五师正沿江北东进,原本他们打算从丰都过垫江再到万州,但听说中州的情况后,刘委员长决定让二师第三团从丰都分兵南下,按照我们的原定计划,先在这九蟒山吃掉七团一部,再夺了县城。他们现在估计也在路上了,应该很快就会赶到。”
“来得正好,那老子今天就放开手脚干一场,先收拾老虎嘴的土匪,等三团来了,再调转枪口干他杜正孝屁眼。”李丹青只觉顿时有了底气,抹了一把鼻头兴奋的说道。
“怎么才进了一天土匪窝,嘴里这么多零碎呀。”马培元瞪着眼睛骂道。
李丹青眉毛微挑,嘻嘻笑道:“这算什么,胡大彪还送了个胖妇人陪了我一晚啦。”
“呸!你嘚瑟个屁,看我回去不告诉薛义,让他收拾你。”
“别呀,我是开玩笑的,马局,马叔……”李丹青求饶道。
经过几月相处,李丹青不仅把马培元当作局长,更当作了长辈,玩笑之间,喊作马叔才更感亲切。
马培元微微一愣,紧接着面露关切的说道:“现在知道我是马叔了?待会打起来,别不要命的冲前面,子弹可不长眼。昨天出城的时候,你薛义叔带着薛柔专门来找过我,要我帮他照看好你这个未来女婿。”
李丹青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胡说什么呀,都没这事。”
马培元戳了一下李丹青的脑袋,“我说你这个猪脑子是缺根筋吗,人家大老远从万源跟你到中州,父女俩吃饱了没事干呀?我看你其他方面鬼精鬼精的,这方面怎么就不开窍呀?”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知道怎么处理。”李丹青不耐烦的转身跳进了壕沟。
“我可跟你说啊,李丹青,人家薛柔可是个好姑娘,你要是敢辜负了她,你就别回我团练局啦。”
大火整整烧了半日,直到午时,莲花峰已是满目疮痍,曾经的绿树红花化为灰烬,山梁上余火未尽,青烟袅袅。
几百人埋伏在壕沟里,也不敢生火做饭。李丹青就着两个干馒头,下了白开水干瘪的吞咽着。
“来了!都趴好别动。”突然,阵地前传来马培元低沉的声音。
李丹青抬头望去,只见一队土匪沿着山路缓缓走来。三百多人在崎岖的山路上,就如一条爬动的长蛇。打头的几个土匪已经距离阵前不足一百米,他们经过两次大火焚烧,一个个头发蓬乱,面如锅盔,活似黑脸张飞。
李丹青忍住没笑,拉开了枪栓,等着马培元下令。
不料右侧阵地上,杜正孝却突然扯开嗓子大声吼道:“老虎嘴的土匪听着,我是七团团长杜正孝,现在放下枪,归顺我第七团,以往之事一律既往不咎。”
探路的土匪听见喊话声也是大吃一惊,发现埋伏后,惊慌的往后退去。他身后的土匪慌乱之余,也是迅速各自寻找掩体趴在山坡上,举起枪和山下的士兵对峙。
李丹青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禁暗骂杜正孝多事。他转头看向马培元,只见马培元也是眉头紧锁,显然对那杜正孝打草惊蛇的举动感到不满。
就在这时,山间一处青石背后,炮头冒出半个脑袋,闷着嗓子回道:“少他娘的唬我,老子不吃这一套!既要招降,为何要杀我大当家,烧我粮草?!”他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不解。
杜正孝一听,心中顿时涌起一股疑惑。他原以为郭啸林已经与胡大彪达成了某种默契,怎么这帮土匪还如此冥顽不灵?他清了清嗓子,大声解释道:“我们没有杀胡天王,兄弟你是不是误会了?郭啸林不是派了人到你寨中劝降吗?条件你们应该清楚了吧?”
本可以打个措手不及,现在失了先机,李丹青不等土匪答话,站起来冲着山上喊道:“杜团长,土匪杀了谭老六,不会投降的!炮头、烟鬼,你们这帮土匪听好了,老子就是李继明,今天你们的死期到了!”说完,他瞄准炮头就是一枪。
幸好炮头身边的独眼龙反应极快,一把拉下炮头,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过。
“他妈的,又想阴我,李继明,老子一定要亲手宰了你。”炮头缩回脑袋,还觉得头皮发麻,脸上露出一丝凶狠,“兄弟们给我打,今天老子就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李丹青这一搅和,彻底打破了杜正孝的如意算盘。土匪们不再相信投降之事,纷纷拿着手里的家伙和山下直接招呼上了。
杜正孝这边的大头兵,戴着大沿军帽,身着灰布军装。一众土匪自然是不敢和他们过招,于是便集中火力直接和团练局正面干上。
团练局的新兵和土匪枪法都不准,双方“噼里啪啦”打了一半天,也没伤着几个。烟鬼望着山下放了两枪,低头挪到炮头身边说道:“炮头,我们子弹不多,这么耗着不是个事,得想法冲出去。”
独眼龙也是个不怕死的悍匪,他一边往弹匣里压着子弹,一边歪着嘴说道:“横竖都是个死,干脆就和他们拼了!”
炮头听着身边人鼓劲,心中也涌起一股豪气。他知道,退回山寨也是死路一条,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冲出去。于是,他一咬牙,站起身振臂高呼:“兄弟们,左右都是死,冲出去才有活路,给我冲!”
随着炮头的一声令下,一群土匪端着枪、举着刀,怪叫着朝团练局的阵地冲去。他们全身上下被烟熏火燎的一片乌黑,衣衫长裤也是破烂不堪,此刻却是脸色决绝而疯狂的向了山下从来,凶悍之余却又显得有些滑稽。
杜正孝那边没有动静,大头兵们没有得到长官的命令,只是一枪不发的冷冷看着热闹。他们似乎并不急于介入,好似只是这场战斗的旁观者。
土匪们举着手里的大刀长枪一副搏命的气势,眼看着两边已经不足五十米,团练局的新兵们开始有些心慌。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生死场面,双手发抖,心中充满了恐惧。马培元见状,立刻大声喊道:“都不准后退,谁退打死谁!”
然而,土匪们的数量实在太多,就像钻出地洞的野猪一样,漫山遍野地向着阵地上涌来。李丹青趴在地上一枪一个,尽管他枪法精准,但无奈土匪太多,他一人也应付不过来。团练局的阵地立时陷入了危机之中。
前几次剿匪,团练局的新兵们都是跟在李丹青身后,等着土匪们缴械投降,即便是围剿牛头岭的混江龙,也是提前埋伏好,以多打少。如今,突然面对几百名土匪不要命的冲锋,他们早吓得双脚发软,几乎失去了抵抗的勇气。而那些土匪也在这转瞬之间,冲到了阵前二十米处。
眼见己方阵地快被土匪突破,李丹青大喝一声,一下从壕沟里站起身来,“弟兄们,听我命令,上刺刀。杀一个土匪赏大洋五块,杀呀!”说完,他率先跳出了战壕,迎面冲向了那群疯狂的土匪。
赵炳和、杨永泰和郑铁牛亦紧跟其后。团练局的其余团丁见长官身先士卒,一时倍受鼓舞,他们好似忘记了恐惧与紧张,咆哮着一起冲了出去。
阵地前,几百人贴身肉搏,一时间刺刀见红,血肉横飞,喊杀声此起彼伏。
李丹青的身手在土匪面前自然是出类拔萃,他几次出枪就接连刺死好几个土匪,杀得后面的土匪都远远的躲着他不敢上前。
然而,反观马培元那边的情况就不容乐观了。五六个土匪围着他,其中还有凶残暴虐的独眼龙。虽然刘连长带着几个手下把马培元护在中间,但他们的处境也岌岌可危。
李丹青瞅见马培元这边的战局不利,大喝一声飞奔过来。他挑开一名土匪迎面刺来的一枪,随即甩手一枪托砸得那土匪脑浆迸裂。
独眼龙眼见来了个猛人,定睛一看,却是昨晚杀死胡大彪的那李继明。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当下爆喝一声,举刀迎面劈来。李丹青冷静应对,举起枪身一挡,随即一个灵活的左闪,回首从枪口上取下刺刀,反手一击,一刀扎进独眼龙的颈子。等取出刺刀,“独眼龙”颈部一道血柱随之迸射而出。
看着独眼龙怒目圆睁倒在地上,其余几个土匪早已吓破了胆,转身拔腿就跑。马培元和刘连长紧追不舍,几枪便将他们撂倒在地。
此时,李丹青在混战的人群中锁定了炮头的身影。他深知炮头作为老虎嘴的二当家,必定有些真本事。于是,他嘱咐刘连长保护好马培元,自己则操起军刺,径直朝炮头冲去。
炮头手提一口连环大刀,在人群中左砍右劈,威风凛凛。他的刀法狠辣,每一刀下去都伴随着一声惨叫,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地躺着六七具团练局士兵的尸体。周围的团丁面对他的威势,心中不免有些畏惧,步步后退。
然而,就在这危急关头,李丹青挺身而出,一个箭步挡在了士兵们的前面,两眼轻蔑的对着炮头勾了勾手指。
炮头见那杀了大当家的仇人居然敢主动找上门来叫阵,震怒之下,头上青筋崩凸,张开大嘴暴喝着就好似要生吞活撕了他,“李继明,老子今天要活劈了你!”说完,他提刀快步向李丹青扑来,仿佛一阵狂风刮过,眨眼间便到了李丹青面前。
炮头单手执刀,力贯刀身,向李丹青斜劈而来。李丹青眼神微凝,见对方出刀迅猛,料想力道不小,不敢硬接。他身形一动,侧身躲避。炮头一刀劈空,又是一刀横扫,也被李丹青跨步躲开。
接连两招,李丹青只是躲避。炮头以为他胆怯畏战,当下信心大增,大喝一声,把一手连环刀法使得越来越快,一刀接着一刀向李丹青轮砍而来。李丹青时而身子后倾,时而仰头弯腰,巧妙的避开那锋利的刀锋。惊险之时,刀刃从他腰间掠过,只差分毫,逼得他一个鹞子翻身连退了数米。
回身站定后,李丹青轻吐了一口长气,而炮头却是眼神犀利,越战越勇。只见炮头略一运气,大喝一声,又是一刀直削向李丹青的脖颈。
刀法一般大开大合,招数很少,无外乎“扫、劈、拨、削、掠、奈、斩、突”等变化,最主要讲究沉猛和手势。而李丹青拿着军刺,轻盈有余却力道不足。他没有与炮头正面拼杀,不然手中军刺很有可能在炮头沉猛的力道下被砍成两段。
炮头这一刀砍下,其实后招变换无穷,如果对手不躲,那就是一刀直下,凭借兵器的力道,对手也没有好果子吃;如果躲开,用刀的高手可就其身位,变换手势选择横扫、斜挑、下劈等其他变招。李丹青也深知用刀技法,然而,这一次他却没有躲避,也没有用刺刀挑开,在刀口即将砍向脖颈时,他却伸出左臂抵挡。
炮头眼露精光,也觉有些不可思议。见李丹青傻傻的伸出左臂,他一瞬间便不再想着变招,只管全力劈下,心想这次至少也要砍了他的一支手臂。
只听“当”的一声,刀口处火星四溅。李丹青身子后退半步,就势卸下炮头这一刀不少力道。虽然刀口砍在了他的小臂处,而李丹青那支手臂也没像炮头意料中被斩断飞出。
就在炮头惊愕的眼神中,李丹青右手的军刺却一刀准确的扎进了炮头的心脏。到死,炮头也没想到,原来李丹青使出了流氓打法,用袖中隐藏的飞镖挡下了他的大刀。这柳叶飞镖是慧明师傅用金钢打造之物,坚硬无比而又韧性十足,这一招更是慧明师傅传授李丹青的保命绝招之一,目的就是出其不意,一击即中。
旁边观望的土匪们目睹了这神奇的一幕,他们惊恐地以为李丹青会些旁门邪道,居然刀枪不入,纷纷扭头就跑。
李丹青俯身用炮头的连环大刀一刀剁下他的首级,血淋淋的提在手里,大声喝道:“二当家已死,想活命的缴枪投降,饶你们不死。”他的声音如同雷鸣般震撼,让剩余的土匪们心神俱颤。
不远处的柳七,一刀捅向怀里抱住的一个团丁后,红着眼吼道:“去你妈的,老子柳七头可断,血可流,二十年后又是条好汉……”他咆哮着向李丹青扑来,似乎想要做最后的挣扎。
然而,他还没能靠近李丹青,一把飞镖便准确地插在他心口。柳七的咆哮声顿时停止,他瞪大着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剩下的土匪见炮头已死本就泄了气,现在眼见柳七也见了阎王,更没了斗志,纷纷扔下了手中的刀枪,跪地求饶。
肥三可能块头太大,奔跑之中太过惹眼,在土匪冲锋时就被打成了筛子。而烟鬼则被人从尸堆里扒了出来,身上被砍了四五刀,早已断了气儿。至此,老虎嘴六大金刚一个不剩,全都伏法。
前几次剿匪都胜得相对轻松,但这次却是实实在在的血战。清理战场时,阵地里尸痕遍野,一片惨相令李丹青不能直视。此战虽然团练局最终获胜,但代价也十分惨重,七十多个兄弟失去了生命,更多的伤者还在痛苦地呻吟。而土匪这边能站起来投降的也只剩八九十人,倒在地上缺胳膊少腿的不下六七十人。
杜正孝一直在旁袖手旁观,甚至连两军肉搏时都未派出一兵一卒。这时见阵地上没了动静,他才带了部队悄悄靠了过来。
“哈哈,老子这是要发大财了!全是白花花的银元啊!”郑铁牛从那个烟鬼身上扯下一个贴身包袱,哗啦啦地倒出一堆袁大头。身边几个团丁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口,疯狂的在地上捡拾。
“这里也有……”
“他娘的,死了还把玉扳指抠这么紧!”
“这帮土匪可真他妈有钱……”
剩余的团丁仿佛一下受了启发,欢天喜地的翻找身边土匪的尸体,一些脑瓜精灵的家伙更是直接对那些举手投降的俘虏下手,搜刮他们身上的财物。
这一搜,果然收获颇丰。此时的团丁们早已忘记了满身的伤痛和疲乏,一个个像掉进了金窝子似的,不时发出惊喜的欢叫。
李丹青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昨晚那场大火虽然烧毁了老虎嘴,但大部分金银财物都得以保全。今天火势一灭,这些土匪就忙着进洞打包金银,所以一个个看上去都像暴发户似的。
然而,李丹青并没有加入郑铁牛等人的“寻宝”行列,他的目光始终紧盯着缓缓靠近的七团,暗中戒备着。毕竟,战场上的变故瞬息万变,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马培元也注意到了杜正孝的动向,他早已对李丹青做了交代,如果杜正孝真的动手,他相信李丹青有能力将部队安全撤到山上。现在,杜正孝带着部队缓缓靠近,马培元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趁着现在两边明面上还没有说破,他也想上前与杜正孝质问一番,为李丹青撤退争取更多的时间。
“局长!”李丹青隔着马培元有一段距离,喊了一嗓子想要提醒他。
可是马培元却是回头向着左侧的山包指了指,便头也不回的大步朝前走去。
“不行,不能让马叔冒险。”李丹青心中暗道,他朝着四下望了一眼,突然喊道,“七团的弟兄们,听好了!土匪身上有大把的银元,谁捡到是谁的,晚了就没有啦!”
这一声喊,仿佛投入湖中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那些原本只是围观的士兵,眼睛里顿时就冒出了贪婪的精光。当兵本来就是求财,更何况他们的团长也没有明确说要对团练局动手,所以一听到有银元可捡,便如同苍蝇遇到了牛粪,一窝蜂的向着阵地这边奔来。
一看部队全乱了套,杜正孝心中暗骂不妙,脸上露出阴郁之色。他原想着,两边一旦撕破脸,就立马指挥部队把团练局给团团包围。可现在倒好,手下的士兵们跟脱缰的野马似的,到处乱窜,两边的兵混在一起,简直就是一锅乱炖,哪里还分得清你我。形势已不可控制。
杜正孝望着大步走来的马培元,眼珠子咕噜一转,心想:现在这个情况,不如先下手为强,将马培元控制在手里再说。于是,他整了整衣冠,挤出一丝假笑,迎了上去。
“杜正孝,我去你大爷的,你他妈见死不救﹗老子今天跟你没完!”然而,马培元迎面就是一拳打在杜正孝面门,直打得他眼冒金花,翻倒在地。
杜正孝爬起身来,顿时眉毛倒竖。他正愁找不到理由发飙,立即掏出手枪,对着马培元的脑门,吼道:“马培元,你他妈的不想活了?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
两边的士兵都在疯狂的翻找着财物,吵吵闹闹的,根本没人注意到两位长官之间的火药味。只有双方亲兵瞬间警觉,举枪对峙,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马培元神色凌然,冷笑一声,毫不示弱地回应道:“杜正孝,你最好今天就开枪打死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那点小九九,想让我们团练局在前边拼死拼活,你在后边捡现成?是不是现在也想把我们团练局一块灭了。”
杜正孝见马培元把话说开,干脆就摊了牌,恶狠狠的说道:“别以为你是刘湘的人,老子就不敢杀你。刘湘他妈算老几?你在我面前就是只臭虫,老子随时都可以踩死你!”
马培元闻言,轻蔑地一笑,说道:“杜正孝,我劝你认清形势,你跟着郭汝栋是没有前途的。”
杜正孝冷笑一声,用枪把帽檐顶了顶,故作轻松的说道:“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懒得跟你废话。现在,你给我听好了,叫你的人放下枪,归顺郭大帅。我保证一个不杀,你还可以继续当你的马局长。否则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呸!你的狼尾巴终于露出来了。”马培元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杜正孝,既然咱们都摊牌了,我也不妨实话直说了,你这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早就看透了。只是,谁是螳螂谁是黄雀,还真说不定呢。刘委员长的三团正从丰都赶来,你要是还想活命,就乖乖放下枪。到时候,我兴许还能帮你求求情。”
杜正孝听了,哈哈大笑起来,狂言道:“马局长,你也太幼稚了吧?以为编个故事就能吓唬我?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这种谎话,我听得耳朵都生茧了!”
就在二人说话间,李丹青却悄无声息地弓着腰朝这边挪动。虽然马培元之前便嘱咐他带着部队向小山坡撤离,但是他还是不能丢下马培元不管不顾。
此刻,李丹青离杜正孝也就二十来米的距离,他绝对有把握能保证一镖要了杜正孝的小命。然而,杜正孝一死,七团若是失了约束,凭团练局剩下的百十来号人却肯定不是七团的对手。
李丹青心里盘算着,从腰间摸出最后一颗手榴弹,拧开盖子,扯了导火索,趁着众人不备用力朝着杜正孝身后扔去。手榴弹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完美的抛物线,正好落在了杜正孝身后十来米远。
“卧倒︕”李丹青怕伤着马培元,扔了手榴弹后便大叫了一声提醒,随即在电光火石一刻奋力向前冲去。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李丹青趁着半空里冒起的一阵白烟掩护,一个飞扑将趴在地上的杜正孝控制在手里,一把军刺抵着他的喉哝。
战场上瞬息万变,杜正孝身旁的护卫也没料到有人会来这么一手,呆在原地不敢动弹。爆炸声过后,杜正孝手底的那些士兵才从疯狂的抢夺中回过神来。他们看到自己的团长居然被团练局的人挟持在手里,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抓着手里的钱袋,还是该端着枪指着刚才还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团丁。
那杜正孝此时也是六神无主,看着眼前冒着寒光的军刺,一个劲的摆手,“别乱来,丹青兄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哼!”李丹青冷笑一声,“杜团长,我也劝你认清形势,现在可是我的刀架在你的脖子上,只要我稍微用点力气,你的小命就不保了。”
“是是是,丹青兄弟,只要你放下刀,我立马让你们走。”
“看来你把我当傻子了,我放下刀,你的人还会放我走吗?让你的人放下枪,往后退。”
“我保证!我杜正孝说话算数。”杜正孝急忙说道,“给我放下枪,散开,给团练局让出道来。”
看着团练局的士兵们慢慢放下武器,李丹青心里稍微松了口气,现在等不了刘湘的部队,也只有先脱了眼前困局。于是,他给马培元递了个眼神,示意他趁机带着团练局的人撤离。
可就在这时,一阵猛烈的枪炮声突然从二营的方向传来,震得大家耳朵嗡嗡作响。众人还没回过神来,一个传令兵便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那大兵跑得太急,路上跌了一跤,可他也顾不上捡起跌落的帽子,一脸慌张地跑到杜正孝面前,“杜团长,大事不好了!后面有支部队打过来了,二营的兄弟快顶不住了!”
马培元闻言大喜,暗叫一声来得正好。他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杜正孝说道:“杜团长,我没吓唬你吧,刘湘的三团已经到了,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现在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自己的部队被人包了肉馅,更糟糕的是自己还在李丹青手中。杜正孝意识到大事不妙,顿时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他苦着脸看向马培元,语气中带着几分哀求:“马局长,都是误会,一切都是误会。你让丹青兄弟放了我,我保证从今往后,第七团和团练局井水不犯河水。”
李丹青嘴角上扬,勾起一抹冷笑,“杜团长,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可改主意了。让你的手下放下武器投降,我保证一个不杀。否则,我也很乐意送你一程,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听完李丹青的话,杜正孝手下的士兵面面相觑,心中慌乱不已。几个胆大的亲兵眼露凶光,手里悄悄的握紧了枪,准备孤注一掷。
李丹青早已注意到前面几人神色不对,他眼神一凛,手中的军刺迅速在杜正孝的大腿上一扎。只见伤口处,一抹血红迅速浸湿了他的裤腿,那杜正孝手捂着痛处嗷嗷大叫。
“杜团长,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李丹青眼神冷冽,盯着杜正孝,手中的军刺微微颤动,仿佛在警告那些蠢蠢欲动的士兵,“让你的手下立即放下枪投降。否则,你马上得死。而你的士兵也难逃被歼灭的命运。”
杜正孝此刻已经痛得脸色苍白,他深知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听着身后那一阵猛烈的枪炮声,他心中的沮丧和痛苦无以言表。他咬着牙,艰难地开口,“都……都放下枪,投降吧。”
随着杜正孝的话音落下,七团的士兵们纷纷扔下了手中的武器,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无奈和不甘,但现实已经容不得他们有任何反抗。
看着一面三团的军旗在风中飘扬,由远及近,马培元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团练局的团丁们刚才还绷直了神经,做好了拼命的准备,现在却有种死后余生的感觉,全都兴奋的举着枪欢呼雀跃。
马培元与前来增援的三团丘团长顺利碰头,两人迅速整合部队,打扫战场,然后押着杜正孝的部队和残余土匪浩浩荡荡的往中州进发。由于渡船数量有限,近两千人的队伍忙活了整整一个晚上,才全部渡过长江。
中州城留守的三营士兵,起初看到江面上摆渡的部队,还以为是杜正孝剿匪归来。然而,当这支部队逐渐接近城池,并在城门下架起机枪时,营长黄志强才意识到情况不妙。
清晨的雾气刚刚散去,城门处两军对垒,一场大战一触即发。此时,郭啸林也匆匆赶到城墙上,望着城门下战旗烈烈,人马肃立,他心中充满了疑惑。怎么一夜之间,杜正孝带着部队去剿匪,回来却变成了刘湘的第三团?
在围城的部队中,两个人影缓缓走出。守城的士兵们定睛一看,立即认出了其中一人正是他们的团长杜正孝。黄志强使劲揉了揉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杜正孝和李丹青走到距离城下一百米的地方停下。杜正孝此刻双手被绑,面无血色,李丹青那把明晃晃的钢刀架在他的肩头上,显得格外刺眼。
“三营的弟兄们,我是杜正孝,听我命令,全都放下武器,出城投降。”杜正孝嘶哑的声音中带着无奈和苦涩。
城墙上的士兵们听到团长的话,顿时一片哗然。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纷纷看向他们的营长黄志强,希望他能给出一个明确的指示。
黄志强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安,不由得从城墙垛口处探出脑袋,望着城下二人问道:“杜团长,这是怎么回事?”
杜正孝深吸了一口气,解释道:“黄志强,我们中了埋伏,中州城已经被刘湘的第三团包围了。现在打是打不过的,为了弟兄们,就出城投降吧。三团的丘团长说了,只要放下武器,他保证一个不杀。”
听着杜正孝的话,黄志强一时愣在了原地。原本他还抱着一丝侥幸,觉得自己手里还有三百兵士,或许能凭借城池之利抵挡一阵。可是眼看着大军围城,而团长又落入敌手。面对如此局势,究竟是战是降,他心中却是犹豫不决。
就在这时,城墙的垛口处突然伸出一支黑洞洞的枪口,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子弹紧贴着杜正孝的肩头呼啸而过,吓得他连忙后退。
“黄志强,你想害死老子呀!要不是跟了老子,你他妈的还在十里店卖草鞋。你个龟儿子的,忘恩负义的东西……”
听着城墙下杜正孝愤怒的嘶吼辱骂,黄志强转头看向正准备再次开枪的郭啸林。
“郭啸林!你干什么?谁让你开的枪!”黄志强顿时像一只发怒的豹子。
然而,郭啸林却并未理睬,而是转头对着一边的士兵喊道:“弟兄们,别听他们胡说,那个杜正孝是假的,是他们派来骗你们的。给我打,守住中州城,我每人赏大洋十块。”
“郭啸林,你以为你是谁呀,老子的部队凭什么听你的。”黄志强此时已怒不可遏,上前几步,一把夺过了郭啸林手里的汉阳造。
郭啸林知道若是开了城门,自己多年苦心经营的局面就会化为泡影。若是依着坚固的城墙,只要三营据城而守,再加上城中的警察局和忠义堂的人一旁增援,说不定拖个三五天还有转机。自己串通了土匪,又是郭汝栋的人,只要刘湘的部队进了城,自己肯定是死路一条。所以,此刻他别无选择,只能咬紧了牙关,决定拼死一搏。
郭啸林深知此刻的局势已经岌岌可危,他的身家性命完全掌握在黄志强的手中。于是,他竭尽所能地想要稳定黄志强的情绪,焦急地劝说道:“杜正孝已经叛变,黄营长,你听我的。只要你守住中州城,我保证在郭大帅那儿举荐你,让你当团长。”
眼见黄志强神色似乎有所缓解,郭啸林又继续加了一把火,“黄营长,只要你顶住两天,郭大帅的队伍就会过来,另外我出一万大洋,不!两万大洋犒劳守城的将士。”
黄志强眼神迷离,心中似乎有所触动。但很快,他却惊醒过来,心想凭着自己手里这点兵绝对不是三团的对手,仅凭郭啸林的一句空话,就让自己和手下将士去冒险,实在不值。他犹豫了一阵,开口说道:“郭啸林,念你对郭大帅忠心耿耿,和我们杜团长也算交情一场,你就走吧。城是守不住了,我不能赔上三营弟兄们的性命。”
“黄营长,你可要想清楚啊,要是投了降,你的项上人头还不是别人一句话的事情……”郭啸林几近哀求,还想劝说两句,却看见黄志强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冲着他挥了挥手。
“郭啸林,半个时辰后,我便开城投降。我劝你还是早做打算,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
郭啸林看着黄志强决绝的背影,已知道无法挽回,只得失望的摇了摇头,转身带着廖老三悻悻的下了城墙。
……
待三团和团练局的兵马顺利进城后,黄志强无奈地带领三营在城门口上缴了武器。而郭啸林则带着忠义堂的几名亲信从西门出了城。由于逃得匆忙,他们只收拾了一些金银细软,连家眷子嗣都留在了城中。
丘团长还有任务在身,在中州原地整编了杜正孝和老虎嘴的人马,第二天就带着他们直奔万州去了,临走前将中州防务暂时交予了马培元的团练局。
马培元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主,更不会给郭啸林一帮人任何翻盘的机会。于是,进城当天,他便亲自带着团练局的人马搜查了郭啸林的二层小楼、占了忠义堂和警察局。
政府的谭师爷、警察局的郑队长、汪队长以及吴贵等一众政府官员,还有忠义堂里那些曾对郭啸林忠心耿耿的死党跟班,无一幸免,全部被捕入狱。这些人被捕时还大骂郭啸林不仗义,只顾自己逃跑也不给他们通风报信。一夜之间,中州城已经变了天,郭啸林留下的产业和钱财也被马培元充了公。
没过几天,刘湘的公文便到了中州城,正式任命马培元为中州县长,全权负责中州军政要务。同时,李丹青被任命为团练局局长,刘坤则被任命为警察局局长。至此,中州城的政、军、警各方机构和势力都统一在马培元的掌控之下,中州城头也正式插上了刘湘的大旗。
在马培元的提拔下,赵炳和被任命为团练局一连连长,杨永泰则成为二连连长。团练局的团丁们在剿灭老虎嘴残匪的过程中缴获了不少金银财物,马培元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但他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手底下的杨永泰、郑铁牛等人发了一笔横财。众人得了实惠,也对马培元心生感激,一时间中州城内皆大欢喜,马培元的威望也达到了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