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疯狂
这些年,我研究过成千个关于自卫的视频,有一个保镖曾经说:“如果你发现有人在跟踪你,那就装疯。”他建议假装眼神迷离,自言自语,乱撞东西,或者假装用一条看不见的绳遛一只看不见的小猫,只要能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就行。这个保镖还说过:“疯子是不想和其他疯子有任何关系的。”由于我从小就不喜欢打开我的情绪开关,我很难真正理解一些事物的细微差别。当时我让奶奶给我解释这句话的意思,奶奶是这样说的:“装疯就是把你的言行和你身边人的言行区分开来。”奶奶的解释让我恍然大悟。这正是我现在马上要付诸行动的方法。我要是装疯,身边这些看热闹的人和那位粉红裙女士应该就会离我远一些。
我轻轻抚摩了一下妈妈的脸颊。我一次只挪动一块肌肉或是一个关节,机械僵硬地站了起来,就像电影《终结者》[1]里面那个毫无感情的金属外星机器人在“我”这个容器里复活了一般。越来越多的旁观者围过来,跑道上的各种脚步声变得越来越重,妈妈的头滑落到地上。她的脸颊,她更上相的那半边脸,陷入碎石当中。
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气。
关闭一切。
我又变回了自己。
因为沾到了妈妈的血,一片飘落的红色的树叶粘在了我右脚那只耐克跑鞋加固过的鞋尖上,我的两个假脚趾藏在下面。粉红裙女士往我身上靠过来。也许她是一名护士,因为在渐渐聚拢过来的人群当中,她是唯一一个不畏缩、不哭泣、不尖叫也不猛戳手机屏幕打“911”的人。
“亲爱的,我现在需要你跟我一起走。到这里来,吸气。”粉红裙女士这样说道。她用一种医护人员常用的方式紧紧握住我的前臂,仿佛在说“我会为你治疗”,同时,“我也控制着你”。但是我不会被她控制。
尽管十秒钟之前刚刚唤醒了妈妈的手机,我仍不放心地在运动衫口袋里拼命点着手机屏幕。我意识到我必须尽快黑进她的手机检查她的电子邮件。我需要闯进她在家里的办公室,找到她的律师笔记上所有关于拉斯珀法官的信息,搞清楚他是如何与我妈妈的谋杀案扯上关系的,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粉红裙女士握得实在太紧,我难以挣脱她的控制。我开始观察起她的脸:她左边的太阳穴上有一颗痣,白色的头发,发际线比大多数同龄女性更靠前,发量也更多。也许是一顶白色假发?很难说,她的头发被帽檐遮住了。她看起来将近五十岁,有着皱皱的鼻子。通过二头肌和肱三头肌的状况可以判断一个人平时是不是真的打网球,而她手臂上相应的位置则堆积着一团团橘皮组织,就像奶奶用木勺舀出来的红糖软糖。她的网球服很专业,但看起来很新。她在用一只手握住我的右臂的同时将球拍放在地上,还不忘用脚尖小心地踢了下手柄,使手柄末端朝着我这边。妈妈还躺在我身后的地面上。
我扭动身体挣脱粉红裙女士的手,扯散我的发髻,而后甩动起我那长及尾椎、辅以人造毛发编织的浓密头发,把人群的注意力吸引到我身上。我同时甩动着我的真假头发,仿佛整个事件的目的就是让我在港口附近一展我的秀发。当然这并不是我使用假发的原因。
我没有与任何人进行目光交流,而是用空洞的眼神凝视着尖叫的人群当中的空隙,然后用平静的语调说道:“有没有人能帮妈妈清理下伤口,给她贴个创可贴,然后送她回家?”我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天上那朵不是乌云的云,同时开始向后移动,试图跑出人群,远离妈妈的尸体。“拜托,妈妈最讨厌身上乱糟糟的了!我们来帮她清理干净!”
检查妈妈手机上的电子邮件。去她在家里的办公室拿笔记。
尽管我浑身还都是血,两个穿着高尔夫球衫的男人仍然上前试图抓住我的手臂,不让我离开。我甩开了他们的手。装疯卖傻用了我太多精力,在我因为这两个男人分心的时候,粉红裙女士成功偷袭了我,把我拽到一边。就在我愣住的那一瞬间,她紧紧地抓住了我,将我抵在一棵老树的宽大树干上。
“赶紧叫救护车,她受惊了,我会抓住她的!”她向人群喊道。
打起精神来!控制好自己,别再误算情势了。现在可没时间悲伤。
她伸直手臂,握住我的手腕将我压在树干上。粗糙的橡树皮透过运动服摩擦着我的皮肤。她把全身的重量压在我身上,控制住我。要反抗必须攻击她的头部,我猜她应该接受过制服他人的训练,因为她把我的双手锁得死死的,让我无法动弹。
我直直盯住她的眼睛。我们互相瞪着对方,她笑了。没有旁人能看到她脸上的冷笑,她在我耳边小声说:“把你妈妈的手机给我,丽莎,告诉我她的笔记在哪里,这样我们就不会伤害凡泰。”
我下定了决心。我一定会要她好看。
她低头看向我运动衫的口袋,低声威胁道:“给我!”
她指的是我妈妈的手机。但是她必须放开我的手腕才能去拿手机,或者得让我把手机交给她。我看到她正打量着我,犹豫着该怎么做。
警笛声从远处传来。
光用蛮力来挣脱她抓着我的手是没有用的,我用膝盖顶她的胯部,让她失去平衡。她的臀部被我顶得往后凸起,手肘也没法绷直了。我趁机转动手臂,挣脱了她的拇指,这是她力量最薄弱的地方。双手挣脱控制,我猛地拍掉了她的墨镜和帽子,接着用手掌猛击她的两颊,用拇指抠她的眼睛,其他手指则狠抓她两只耳朵的硬软骨,指甲扎进她的皮肤里。
现在我占了上风。我的拇指抠在她的眼睛上,因此我可以随意扭动她的头。我把她的头用力扭到一边,紧接着猛推了她一把,她向后跌倒在地上。
我迅速逃离现场。
现在我离妈妈遇害的地方已有好几码[1]远,我朝着山上她别墅的方向跑去。
为了即将在马萨诸塞州实行的计划,我曾接受过多项武术训练,但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起了当年我逃脱后妈妈曾坚持让我观看的有关自卫方法的视频。我产前教育的内容不同寻常,充斥着在生活中应该要避免什么、要对抗什么,什么才是丑陋的,如何制订计划以及效率至上原则这些内容。现在看来,这些都是很有价值的课程。
很有用的课程。
谢谢你,妈妈。
我在公园对面的山顶上停了下来,回头看到粉红裙女士爬到她的球拍边上,以及她一边遮住嘴一边打电话的样子。她把拍面部分塞在自己的手臂下,然后用手柄部分对准了我所在的方向。
人们转头看着我的方向,看看她,然后又看看我。粉红裙女士一定是在她爬起来的时候又把墨镜戴上了,现在她正透过墨镜望着我的方向。她更加明确地把手柄指向了我所在的地方,就好像她知道我要去哪里似的。我拿出妈妈的苹果手机,打开相机,放大,按下快门。站在高地上,透过人群,越过港口,我看到红蓝色的警灯正在警察局旁边闪烁着。警察马上就会来了。
得走了。马上。得赶快拿到妈妈的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