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关陇大年馑
这些年，每遇饥饿，解旺子就往山里钻，寻找天上的麻雀，地上的野兔。他狩猎的工具一般是弹弓。
由于当年陇东地区屡屡发生天灾人祸，导致饥民四起，不少人抄土枪，进入了抢杀掠夺的队伍，因此人们一般把拿土枪的人都冠以土匪。解旺子的爷爷憎恨土匪，自然不让解旺子拿土枪狩猎，让他拿弹弓。说弹弓虽然不及土枪的杀伤力，但掌握要领，同样具备土枪的功效。从解旺子懂事起，就发现家里总有几把或大或小的弹弓。
爷爷制作弹弓不是一般孩童玩耍的弹弓，而是具有弓箭的结构和威力。从外形山上看，主要材料是用竹子和驴皮筋，但在操作时只要有力度，只要把式准确，一弹出去，准能把奔跑的兔子和飞翔的麻雀打翻。
自然，弹头多数是他精心挑选的石子。石子对付麻雀可以，但要一下结果野兔的命，就不是那么容易了，这自然需要一定的规格和技术。因此对于打弹弓用的石子，爷爷曾手把手的教他，怎样选择石子，加工石子。说远古时代，先人们靠石斧、石锥做农具，用弓箭狩猎，都离不开石子。所以把石料选好，就能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在爷爷的指导下，解旺子选石，磨石，为爷爷和他自己，积攒下了许多弹头。
老年人说隔山的羊粪豆，都能打死人。羊粪豆和石子比起来，自然微不足道，但为什么能打死人呢？是因为羊粪豆在力度的促使下，命准了人的太阳穴等要害部位。话说回来，如果石子打在了野兔的身体其它部位，仅仅是打翻其而已，一下要不了命。而打在脑门上，自然就一命呜呼了。
解旺子为了能用弹弓打死野兔，也为了防身，在爷爷的指导下练飙刀，练射击，几年下来，不仅飙刀技术好，弹弓技术也不赖，仅用弹弓，打了不少猎物。
解旺子第一次打到了野兔时，提回来给妈妈看。妈妈叹息一声，说道：“你这么小，就杀生，是造孽啊。以后打这东西，还是让你爷爷去打，你尽量别打了。”
但是，为了填补家里人的口粮，他只能去打了。人饿极了，都相互残杀，别说吃动物的肉了。
说起饥饿，解旺子永远忘不了一个极其残酷的事，这个事在八珠山村众人皆知。
这个事发生在民国18年（1929），史称“民国十八年关陇大年馑”期间，由于这个地方本来自然条件就比较差，不是蝗虫，就是干旱，要么就是蝗灾，大年馑一来，有粮的人勒紧了裤带，没粮的人日子更难过了。人们吃草，吃野物，吃柳树，吃观音土。那观音土呈红色，上面有一层薄薄的白色，吃了能顶饱。为找观音土，人们在山崖下，破窑洞里到处挖，有的在寻找观音土中死了，有的观音土吃的多了，胀死了。还有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那就是人吃人。
大年馑那年的农历九月，解旺子的二妹妹杏子由于吃了野菜中毒，癞痢又发烧，旺子爹抱着她去找郎中，走到梁家崾岘附近，他也肚子疼，把四岁的杏子放到路边，自己钻到山旮旯里去解手。这在之中，他听见了杏子一声哭叫，接着没有声音了。解旺子爹以为女儿肚子疼的哭，就没放在心上，直到解手完出来，才发现女儿不见了。解旺子爹这才急了，到处找，不停地喊，除过大山的回声，雀无声音。
由于崾岘两边是山沟，先从那个沟里找呢？着急之中，解旺子爹先在附近的沟畔、沟洼和沟壕里找，结果找到沟底，还不见踪影。又从沟底上来，在前后左右的山上找，来来回回不知多少趟，眼看太阳落山了，解旺子爹找的满头大汗，两眼发黑，全身无力，就在绝望时，倏然从草丛中发现了女儿的一只鞋，接着再离鞋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堆烧过的痕迹。他走过一看，火灰里有几个羊腿似的骨头，旁边有个疙瘩，再仔细瞧瞧，遂大吃一惊，那人头，竟然是四岁女儿的。
旺子爹顿时长嚎一声，一个匍匐就倒在了女儿的骨残肢上。
天呀，我的女女被狼吃了！旺子爹嚎叫，捶心顿足，悲痛欲绝。同时心中也燃烧起了复仇的火焰。他踏倒一棵枯树，折了一个棒，拿着棒去找狼。
走着，走着，他突然想道：狼怎么会烧火呢？从那骨头看，明明是烧过的呀？这时候，旺子爹的心猛的一抽：难道我的女女被人吃了？
夜半，解旺子爹才连爬带滚得回到了家。他没下坡，没去告诉老婆，而是爬到了父亲解世泰的门前，敲开门，在微弱的煤油灯下，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老人：“杏子被人吃了。”之后，他昏了过去，当夜鸡叫头遍时，他咽了气。
这年，解旺子十三岁，他哥解成子十六岁。
妹妹没了第二天，哥哥解成子回来喘着气告诉解旺子：“杏子是被崾岘上面的梁家老汉吃了。”
梁家老汉无儿无女，家住在崾岘西面的洼子里，是个窑洞院子，周围长满了树，过崾岘的人，如果不看见炊烟或者羊啥的，还不知道树丛里还潜伏一户人家。
平时，梁家老汉就通过那条崾岘，进村，出山。
杏子出事你那会儿，梁家老汉因为饥饿，晕倒在路边的地坎下。恰好，旺子爹将杏子放在了距离梁家老汉很近的地方。他被说话声惊醒后，看见杏子，爬起来拽了下去……
解旺子听此，大吃一惊：“吃了？那老汉呢？走，去打他！”
解成子说：“我把那老家伙给打死了！”
解旺子这才发现，哥哥的脸上、手上、衣服上都是血渍。
得知孙女被吃了，大孙子打死了人，解世泰几乎是爬着走到儿子的坟墓前，沉默不语，在解旺子的眼里，爷爷瘦的肩胛好像要从衣服里戳出来。
妈也是一病不起，睡在炕上说胡话。
因为哥哥杀了人，解旺子吓的半晌不说一句话，想问一下他打死的过程，都不敢问。
倒是哥哥将解旺子拉到门外，主动说道：“旺子，我杀了人，我在家待不住了，我得出去。你别给爷爷和妈说了。”
解旺子又惊又吓，泪水簌簌而出，拽着哥哥不让走。
“哥哥如果不走，要是有人知道是我杀了梁家老汉，我会被抓去坐牢的，我必须得逃，不然，咱们家里折腾不起。”
解旺子见哥哥心意已决，就从爷爷藏钱的窑壁窟窿里挖出了五元钱（银元）和几个铜元，说是爷爷出去演灯影积攒的钱，让拿上做盘缠。解成子将钱捏在手里，想了想，又塞给了解旺子一元，然后，拿着这枚银元跑了。从此，再没有了音信。
发生在关陇地区的这场年馑，导致上百县尽成灾区，赤野千里，尸骨遍地。有人说是百年一遇，也有人说是三百年一遇。反正后人说，这个特大自然灾害，在中国以及世界的历史上，都是极其罕见的。
解旺子家人在这个年馑中，两个死了，一个跑了，至今三四年时间过去了，哥哥渺无音信。
现在，作为解家唯一的男丁，在饥饿面前，解旺子怎能不想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