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从负心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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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烈日当空,热浪灼人,殊华站在虢国皇宫中最高的摘星楼顶上往下看。

楼下围满兵将,刀剑出鞘,箭在弦上,无数机关阵法不时闪现银光,都是为了防止她逃走。

“娘娘,快下来!您走不掉的!”

一群宫人凄惨地跪拜哭喊着。

“娘娘,想想家里的亲人吧!他们都靠着您活呢!”

“娘娘,陛下对您一片真心,封您做皇后,锦衣玉食、百依百顺,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陛下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啊!”

“好一个不满足!”殊华恶心得很。

真是可笑,一桩充满欺骗、杀戮、胁迫、从未得她承认的虚假婚姻,居然要她顺从和知足。

如果她不是天生异能,可以呼风唤雨,保虢国风调雨顺、丰收富庶。

如果她不曾被冠以祥瑞之名,娶她有利于争夺皇位。

虢国皇帝慕容昊还会这么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求娶她吗?

是什么样的真心,才会冒领别人的身份和才华,罔顾她的意愿,强取豪夺?

是什么样的真心,才会利用亲人的安危胁迫她,甚至在他们死了之后,隐瞒消息继续恐吓胁迫?

是什么样的真心,才会将她身边最亲近的宫人,在这摘星楼前处以活剐之刑,又严令所有宫人非他允许,不准和她说话?

是什么样的真心,才会在这摘星宫外设下无数关卡和重兵,将她禁锢其间?

如今亲人已故,羁绊已无,再无与烂人耗下去的必要。

她只是在等一个人。

一个为她舍弃所有,因她而被拖入无尽深渊的可怜人,也是她在这世上仅剩的温暖和眷恋——慕余生。

太阳一点点地滑下天幕,在月亮将将升起之际,长长的甬道上终于走来一道高挑消瘦的身影。

他穿着最低等的宫役袍服,苍白虚弱,走几步就要歇一歇。但他始终昂首挺胸,一步步将暮色踩在脚下。

他忍着痛苦,抬着头,仰望着屋顶上迎风而立的殊华,黑沉沉的眼里除了天和地之外,只得她一人。

墨蓝色的天空,一边挂着如血的残阳,一边浮着惨白的月亮,朱红绣金的裙子火焰一样的热烈灿烂,她是他的神。

慕余生情不自禁露出一丝微笑,用尽所有力气维持着仪态,缓步走到摘星楼下,与殊华四目相对。

二人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说尽了。

宫人神色古怪。

慕余生只是一个不能说话的哑奴,虽身份低微,却才华横溢、风姿绝佳,倘若本分听话些,顺遂一生倒也不难。

偏他自不量力,违逆陛下,甘为皇后娘娘净身入宫,做这最低等下贱的苦役,受尽折磨羞辱。

图什么?值得吗?

若非陛下担心皇后娘娘会死,从而影响大局,这卑贱哑奴早就烂成肉泥。

皇后娘娘也是奇怪,不爱权势滔天、风姿健硕的陛下,一心只爱这身体残缺的卑贱哑奴。

图什么呢?值得吗?

反正他们不懂。

可不管怎么说,慕余生既然来了,皇后娘娘也就消停了。

殊华轻盈地跃下屋顶,目光落到慕余生的背上——鸦青色的袍子透了血色,濡湿黏稠,显然,他才刚被虐待过。

“疼吗?”她很小声地问,好像声音大一点,就会让他更疼似的。

慕余生微笑摇头,比了几个手势,表示能看到她就是最开心的事,又温柔地安慰她不要为亲人的过世伤心。

殊华死死盯着他的手。

这双手曾写下无数与她共鸣相和、才华横溢的诗词歌赋,现在却布满烫伤刀伤,握笔的拇指、食指更是被齐根斩断,还未痊愈的伤疤狰狞而丑陋。

慕容昊太懂得怎样折断一个人的骄傲。

察觉到她的眼神,慕余生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下来,他拙拙地将袖子拢住双手,往身后藏。

殊华稳住情绪,低声道:“明晚丰收节庆典,我们一起离开。”

慕余生猛地睁大眼睛,惊喜过后,难掩忧虑。

殊华决心已定,平静地让宫人把他送走。

虢国是农耕国,丰收节庆典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

殊华身份特殊,来历不凡,天生就是能够呼风唤雨的“祥瑞”,必须到甘露台行祈福礼,以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去年慕容昊不让她去,导致东部大旱,引发民乱,直到今年年初才平定下来。

倘若今年百姓再看不见她现身祈福,必然猜疑四起,朝野震荡,为此,慕容昊必须放她出宫,在人前亮相。

只要离开摘星宫,就是她的机会。

次日晚间,甘露台上。

殊华一丝不苟地完成了祈福礼,这是她送给虢国百姓最后的礼物,愿他们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月上中天,甘露台上燃起大堆篝火,鼓乐声起,帝后登台亮相,“万岁”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殊华用力挥开慕容昊伸过来的手,当着他的面撕掉皇后礼服、砸烂凤冠,呼风唤雨,甩掉追兵,顺利逃脱。

她实力有限,不得不以二十年的寿命和气运作为代价,换得一名修士护送慕余生与她汇合。

二人疯狂奔逃一夜,终于在一处寂静无人的山林里歇息下来。

殊华又累又渴,慕余生体贴地递过水囊,表示是她最爱的花蜜水。

如此危急,他竟还记得她的喜好!殊华欣慰极了,一气饮下半囊水,兴奋地描摹未来:“我们找个无人的山林隐居,一起种地打猎,相守余生,你要对我好,我也要对你好……”

她的话没能说完,突如其来的晕厥让她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殊华是被痛醒的。

她看见自己的血流了一地,左肋下方开了一条极大的口子,慕余生的手插在她的血肉之中,紧紧攥着她的心脏。

他黑沉沉的眼眸紧盯着她,惊慌中带了安抚的意味。

“快停下,好痛……”殊华悲鸣着,恐惧极了,这是噩梦吧?慕余生不可能这样对她!

可她始终不能摆脱这个噩梦,却又死不掉,只能绝望央求:“我求你,余生,别这么对我……”

可惜,这噩梦是如此的真实。爱人的暗箭最难防,也最冰冷疼痛。

慕余生紧抿着唇,一手盖住殊华的眼帘,一手用力将她的心脏拽了出来。

殊华惨叫出声,晕厥过去。

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迷茫着,痛苦着,愤怒着,直到看见另一个透明的自己浮到半空,生机一点点地离开她的身体。

有星光散落,幻化出一张清冷严正的脸,再和慕余生的脸渐渐重合在一起。

殊华怔怔地看着这张脸,突然间想起来许多事:“灵泽?”

是上辈子的事了,那会儿她是南山道尊之女、骄傲的修炼天才,和云中宫的灵泽神君是一对怨偶。

神君无情,他不爱她,她就给了他一封出夫书,临走前又偷他的春泽琴徇私为家乡布雨解旱,因此受到重罚,失去所有。

她这一世过得凄惨不堪,可见惩罚未尽。

她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会以凡人身份跟来此处,和她玩这么一出。

神君无嗔无情,不染尘埃,绝不会因为恨她抛弃利用自己而报复,只能是其他原因。

殊华正思索间,就见慕余生将她的心脏放在地上,再掏出朱砂、符篆、桃木锥等物件,摆了一个诛邪的阵法。

殊华惊愕失笑,原来,原来,在他眼里,她竟然是妖邪!

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能够诛杀她,以除掉她身上的邪祟?

身负异能、与众不同就是罪,即便她从未做过坏事。

真讽刺啊!也真是辛苦他了,无论做神或是凡人,都如此“正义”凛然,冷酷无情!

可是,凭什么,她两生两世都要被他这样残忍对待?!她做错了什么?!

恨意如火,殊华以燃尽所有生命力为代价,冲回肉身,将匕首狠狠刺入慕余生腹中。

慕余生吃惊地抓住她的肩头,嘴唇无声张合,幽黑的眼里落下大滴大滴的泪,神色悲伤错愕。

殊华咬牙搅动匕首,冷笑:“我永生永世诅咒你求而不得,神魂无安,受尽苦楚,岁岁年年,永无止境!”

慕余生定定地看着她,眼眸渐渐失去光泽,终于,他轻叹了一口气,无力地向后跌落。

殊华力竭而倒,山风呼啸,夜鸟怪叫,仿佛在嘲笑她的痴傻蠢笨。

她好后悔,死不瞑目。

若有来世,她再也不会爱上任何男人,再被欺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