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小隐园（下）

3

春光将暮，阳光明媚，湖畔雕梁燕语，绮槛莺啼，静院明轩。葛岭上百花尽开，如牡丹、芍药、棣棠、木香、蔷薇、金纱、玉绣球、小牡丹、锦李、徘徊、月季、粉团、宝相等花，种种奇绝。

宋慈头戴山谷巾，身着青色道袍，带着朱能等七八个人，走过水仙娘娘庙门，绕过安济坊，径直前行。他们越走越荒凉，萋萋草木掩盖了野径，几至无路。即使是正午天，因为林木阴翳，藤蔓丛生，杳无人迹，众人竟然生出些凉意来。

穿过一片林子，到了一块全是荒草的空地，三面都是草木。宋慈忽然停下，俯身在草丛中寻找着什么。朱能一众急忙跟上前，忽然发现草丛里竖着许多两尺高的木牌，原来他们站在一片坟地里，他们已经到了小隐园。

临安府现在人口百万，亡者日多，周边坟场日益紧张，尤其是西湖边周边诸山，更是葬人的风水宝地，一地难求。韩郡王势败后，小隐园荒弃了许久。后来看守小隐园的几个虞侯，悄悄地将园子里的荒地划为墓地，卖地牟利。几年间这里已经埋了近百人了，俨然成为一个野坟场。

野坟场的坟主尽是贫苦下人，或者孤独鳏寡之人。他们亡故后，家人买不起官地或民地，只好偷偷买块廉价荒地下葬。墓前树立的都是木质牌子，且上面的文字歪歪扭扭、毫无章法、粗俗不堪。这样的野坟场在这湖边山上少说也有七八处。

“你且看看这里。”宋慈指着一座坟，招手给朱能。这是座新坟，翻过的新土上只有些许的青草，并无什么异样。“你再仔细看看。”

朱能蹲下，借着正午的阳光，仔细观察着木质墓碑。原来木板上缘有块深暗色的印记，这块印记虽然很黯淡，但仍可辨别出是半个手掌的轮廓。办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是枚血手掌印记！

宋慈微微一笑，把右手按在上面，竟然和轮廓完全契合。

“是大人你的手印？”朱能愕然道。

“确然无疑。”宋慈捻着短须，脸上带着喜色。朱能很熟悉这个表情，这表明大人已解开了一个疑团。

“一切柳暗花明，正如这暮春的景色。那夜白衣鬼怪不是我的梦幻，我确实亲眼目睹。这个血手印就是明证！”

4

“再向前找找去。”宋慈双目炯炯，一指前面。

这块野坟地三面被林木包围着，初夏郁郁的新绿冲淡了那夜的神秘气氛。大家穿过榆树林和杉树林，走上一条野径，两边野草过膝。前面出现了一堵小山墙，半掩着一座小小的月门，像是谁家庭院的后门。朱能回头向宋慈请示，宋慈点点头，朱能上去一推，积满灰尘的门差点扑倒在地上。

这是一座废弃的花园。白墙角有几棵寂寞芭蕉，墙前水沼里的残荷枯叶已经烂成黑色，堆积在春天的积雨中。水里当然没有鱼。宋慈忍不住想起诗经“苕之华”里的句子：“牂羊坟首，三星在罶”。两只野猫被打扰了清静，倏然跳下檐角跑了。小方石铺就的花径上，在石缝里长出许多蒿草。左手有三间小房，上面有匾“陶然居”，楹联漫漶不辨。接着几重小庭院都是这样的残败。这里虽然偶有燕雀飞舞，但庭院残破得紧，与湖畔的雕梁燕语，绮槛莺啼宛若天地之别。这里必是小隐园！

越向里走，石阶上打扫得越是干净，廊檐里也没有蛛丝网，看来平素里有人打理。

一众人穿过韩府旧院，穿过一道篱笆门，走过一道很长廊道，右手是道高墙。走到廊道尽头，拐过穿堂门，迈入另外一个庭院，景色大变：房廊花径，潇洒亭轩，清虚户牖，前庭中植梧桐二树，修竹数竿，圃中百般花卉，纷纭辉映，甚是精致。较之前面园子，真有云泥之别。

有位花郎打扮的后生正在院落中清理花木。见到宋慈一行人，他吃了一惊，正欲上前问话。朱能闪出腰间金鱼袋和短刀，花郎不觉得气短了三分。朱能反客为主：“我且来问你，这里是什么地方？”

“回大人……这里是别宜园……我家先主人是水都尉。”

一众人穿过水府前院直到大门口。一个门子很奇怪地看着这些公人们从自家园子里走出，未敢上前问话。

大门口是座石质雕花门楼，砖雕美轮美奂，甚是精美。宋慈仔细打量了一番。“上次来这里查验时见过这座门楼，却不知道这里面竟然隐着一块墓地。”

宋慈分付朱能把门子盘问了一番。据门子讲，小隐园是水都尉去年购入的，尚未来得及规划打理。年初水都尉亡故后，小隐园更无人过问了。去年中秋后，水家的人都入城中过冬，园子里只留他和其他三人守夜。为了不打草惊蛇，朱能没有多问。

下岭路上，宋慈思忖着：“若知道这条捷径，便可从娘娘庙经此来往十三间楼。来时从里面虚掩上门，等返回时，再叉上门。从志图上看，水仙娘娘庙、十三间楼、湖边的杨驸马园子，这中心便是李固所在的寿星院。这是巧合吗？”

一阵喧哗声打断了宋慈的思考，他抬头一看，几个公人正在道边林内聒噪。公人们虽然不识提刑大人，但瞥见朱能朱色公服（三都观察使臣）和腰间金鱼袋，便迅速安静下来，上前唱喏罢垂手而立。朱能识得他们是在此伏路的巡捕，便上去问询一番。

“好让大人知道，伏路的弟兄们在草丛里发现一个昏迷不醒的人，正欲抬到大佛头那里将养问话。”朱能随手呈给宋慈一物，“这是在那人身边发现的。”

宋慈接过来一看，是一个觱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