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顶针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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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银顶针

加妮特觉得今天一定是有史以来最热的一天。几个星期以来,她每天都在想着同样的事情,但今天确实是最糟糕的。今天早晨,村庄药店外面的温度计上那根细细的红色汞柱已经指向110华氏度[1]

天气热得就像闷在鼓里似的。天空像明亮的鼓皮一样紧绷在山谷之上,坚硬、滚烫的大地也紧绷着。不多时,天色渐黑,隆隆的雷声响起,就像一只大手在敲打这面大鼓一样。厚厚的云堆积在小山丘上空,闪电明明灭灭,但就是不下雨,这样的天气已经持续很久了。每天晚饭后,加妮特的父亲都会从家里出来,抬头看看天空,再低头看看他的玉米地和燕麦地。“不,”他不停摇头,“今晚不会下雨。”

燕麦提前变黄了,玉米的叶子又枯又脆,当干燥的风吹过时,它们就像报纸一样发出沙沙的声响。如果还不下雨,不要说收获玉米了,连燕麦都只能割下来当干草用。

加妮特愤怒地盯着毫无动静的天空,挥舞着拳头。“老天!”她喊道,“你怎么就不能及时下一点儿雨!”

一团团的灰尘在她光脚走动间飞扬到空中,飘落到她的头发和鼻子上,弄得她的鼻子发痒。

加妮特今年九岁半,四肢修长,有一双棕绿色的眼睛,太妃糖色的头发梳成两条辫子,挺拔的鼻子上有几颗雀斑。她穿着一条不到膝盖的蓝色工装裤,正在不假思索地像男孩儿一样用嘴轻轻地吹着口哨儿,完全忘记了对老天的愤怒。

在暗灰色的高大冷杉树下,豪泽家的农场稳稳当当地躺在道路的拐弯处,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草坪上有一大片红艳艳的鼠尾草,拖拉机和打谷机并排放在树荫下,看上去像友好的怪物。马路对面,豪泽家的猪正躺在猪圈里睡觉,不时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懒惰的胖东西。”加妮特一边说着一边向那只最大的猪扔了一块石子。那只猪可怖地哼了一声,摇晃着站起身来。但加妮特只是一脸嘲弄地看着它,毕竟他们中间还隔着栅栏呢。

西特伦妮拉·豪泽“砰”地关上了她身后的纱门,走下台阶,像扇扇子一样扇着一块洗碗布。她是一个胖胖的小女孩儿,有着红红的脸颊和厚厚的黄色刘海儿。

“天哪!”她冲加妮特喊道,“这天气太热了!你要去哪儿啊?”

加妮特说:“我去拿信。”她想了想又说:“要不我们去游泳吧?”

可是西特伦妮拉不能去,她还要帮她妈妈熨衣服。“在这种天气还要熨衣服!”她十分生气地说,“我敢跟你打赌,我一定会像一块一磅[2]半的黄油似的熔化在厨房的地板上,然后流得到处都是。”

想到那一幕,加妮特咯咯地笑了起来,打算继续赶路。

“等等,”西特伦妮拉说,“或许我也该去看看有没有我家的信。”

她一边走一边玩那块洗碗布。她先把它像头巾一样披在头上,然后又把它系在腰上,但是太紧了。最后她把它塞在腰带的后面,像裙摆一样。

“像这样的天气,”西特伦妮拉说,“我希望找到一个能流下柠檬水的瀑布,我会一整天都张着嘴坐在它下面。”

“我宁愿爬到高山上,”加妮特说,“你知道吗,欧洲有那种山,就算在夏天最热的日子里山顶上也有雪。我想坐在雪地里,看绵延不绝的山谷。”

西特伦妮拉叹了口气说:“爬山太麻烦了。”

她们拐过街角,沿着公路一直走到信箱前。在那根细细的柱子上,装着四个弧形顶的大锡盒信箱,其中几个已经倾斜得不成样子。它们总是让加妮特想起那些歪戴着太阳帽在路边闲聊的瘦弱老妇人。

豪泽、舍恩贝克、弗里博迪和林登的名字用黑色的印刷体字母印在每个信箱上。

豪泽家是当地最大的家族,他们收到的信件通常是最多的。西特伦妮拉和她的兄弟们总是根据报纸上的广告索取免费样品,今天她收到了一小瓶染发剂和一份猪饲料样品,还有给她弟弟雨果的三种不同类型的牙膏。

她们偷偷看了看老舍恩贝克先生的信箱,想确认鹪(jiāo)鹩(liáo)的巢是不是还在里面。鹪鹩的巢还在那里,已经有一年了,信箱里从来没有任何信件。

加妮特打开她家的信箱——写着“林登”的那个,拽出来一个笨重的包裹。“西特伦妮拉,你看,”她喊道,“是《经商农民》的产品目录!”

西特伦妮拉一把抓住包裹,撕掉包装纸。她和加妮特都喜欢看大百货公司的产品目录,那里有你在这世上想买的任何东西,当然,也有很多你不想买的东西,比如拖拉机零件,各式各样的热水瓶和各种款式的连身裤。

加妮特从信箱里取出其余邮件。她一眼就看出来这些不是真的信,因为这些邮件非常薄,看着很商务:左上角用小字印着公司名称,其中两个信封上还有长长的透明窗口。不,这些不是信件,而是账单。

西特伦妮拉正盯着一张照片看,照片上是一个身穿漂亮晚礼服的年轻女人。照片下面写着几行字:一件完美的舞蹈连衣裙,穿上它你就是人群中最闪亮的星。尺码:14码到40码。价格:11.98美元[3]

“等我到了十六岁,”西特伦妮拉幻想着,“我所有的连衣裙都要买这样的。”

加妮特压根儿没有听西特伦妮拉说话。她知道账单意味着什么。今天晚上,她的父亲会在厨房里坐到很晚,忧愁且沉默,并且在纸上不停演算。即使其他人都上床睡觉了,父亲也将独自一人坐在孤灯下。要是能下雨就好了!雨水会带来好收成,这样他们家就能赚更多钱了。她仰望天空,碧空如洗,一望无际,数周皆是如此。

“我得回到熨衣板那里了。”西特伦妮拉面无表情地说。她啪的一声合上产品目录,递给加妮特。

她们在豪泽农场道别,洗碗布像晚礼服的长裙摆一样拍打着西特伦妮拉胖胖的腿部,这一幕使加妮特忍俊不禁。

加妮特沿着长长的山坡走回家,清澈如明镜般的河流在林间潺潺流淌。越到下游河水越浅,渐渐浅到她能直接蹚过去的程度。

汗珠顺着加妮特的额头滚落到眼睛里,就像流下大颗眼泪一样。她的后背都湿透了。如果她不用把那些账单交给父亲该多好呀!

加妮特拖着长长的影子转身走进家门。哥哥杰伊正在把一桶一桶的牛奶从牲口棚搬到地下冷藏室里。杰伊十一岁,和同龄人相比,他个子高挑儿,皮肤黝黑。

“有我的信吗?”杰伊喊道。

加妮特摇了摇头,杰伊便走进了冷藏室。

牲口棚又大又旧,就像一辆正在拐弯的公共汽车一样向一侧倾斜。也许等到哪一天有足够的钱了,父亲就会盖一个新的。牲口棚旁边有一个筒仓,又小又圆,有一扇向外开的窗户。要是那里有一个房间该多好哇,像在城堡塔楼里一样,加妮特一如既往地想。

加妮特在猪圈旁边停留了一会儿,看了看母猪“女王陛下”和它的一窝小猪。这些小猪刚刚出生,大大的耳朵像丝绒一般柔软,小小的蹄子看起来就像穿着高跟鞋一样。“女王陛下”翻了个身,一身肥肉随着它的动作像海浪一般汹涌地抖颤,把它那些正吱吱乱叫的孩子挤到两旁。它是一个不耐烦的母亲,哼哼唧唧,要是小猪们打扰到它,它便一脚把它们踢开。

加妮特还没有给这窝小猪起名字。她靠在栏杆上,若有所思。这窝小猪里最大的那只十分贪婪,出奇地自私。即使对一只猪来说,它的所作所为也太过分了。它踩在它的兄弟们身上,咬它们的耳朵,毫不留情地把它们拱开。毫无疑问,它长大后会像它的父亲一样获得绶带。对它来说,“国王”说不定是一个好名字,“皇帝”或者“暴君”可能也不错,只要听起来足够响亮、有气势就可以。加妮特最喜欢的是一只体形较小的小猪,它皮肤光滑,有些忧愁,不争不抢,总是吃不饱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蒂米”非常适合做它的名字。

加妮特慢慢地走向位于高大枫树下的一幢黄色房子,打开厨房的门。

她的母亲正在黑色的大煤炉上做晚饭,弟弟唐纳德坐在地板上,嘴里发出像火车一样呜呜的声音。

母亲抬起头,脸颊被滚烫的煤炉烤得通红,问道:“亲爱的,有咱们的信吗?”“只有账单。”加妮特回答。

“哦。”母亲应了一声,便转头去做饭了。

“还有《经商农民》的产品目录,”加妮特迅速接了一句,“里面有一条裙子很适合您穿。”她找到那张底下写着“穿上它你就是人群中最闪亮的星”的照片给母亲看。

“亲爱的,这恐怕不是我的风格。”母亲看着那条裙子笑了笑,轻轻地拉了一下加妮特左边的辫子。

加妮特走过去布置窗边的餐桌。刀、叉,刀、叉,刀、叉,刀、叉,以及唐纳德专属的勺子。他吃饭时常常走神,即使用勺子吃麦片,麦片也总是掉在碗外面。

加妮特把番茄酱、盐和胡椒放在餐桌中间,又放了一个装满糖的牵牛花图案的瓷碗和一个装满了勺子的玻璃杯。然后,她转身去了冷藏室。

冷藏室里悄无声息,光线暗淡。水龙头的水正缓缓地滴着,流向深水池,那深水池里浸着牛奶罐和石制的黄油罐。加妮特在一个罐子里装满牛奶,还放了块黄油在她的盘子里。她跪在地上,弓着身子把双臂伸入水中。天气本来就阴沉沉的,牛奶还洒了出来,显得更冷了。她能感觉到凉意在她全身的血管里蔓延,不禁打了个冷战。

重新回到厨房时,就像走进了滚烫的烤箱。

唐纳德不再发出“呜呜”的火车声,开始模仿消防车警铃的声音了。他绕着房间一圈一圈地狂跑,又喊又叫。加妮特纳闷他怎么会这么活泼。尽管唐纳德湿漉漉的头发像湿羽毛一样粘在头上,涨红的脸蛋儿跟胡萝卜一样红,他却没有注意到这可怕的高温。

她的母亲看向窗外说:“你爸爸来了。加妮特,你现在不要把账单给他,我希望他能踏实地吃顿晚饭。把它们放在日历后面吧,我到时候会处理的。”

加妮特急忙将账单放到了水槽架子上摆放的日历后面。日历上有一幅画,画面上是羊群在野外的山坡上吃草,它们身后有着鲜艳的粉红色天空。这幅画的名字叫《高原上的余晖》。加妮特每每看它,都感觉自己好像置身画中,挨着羊群站在那个宁静的地方。除了它们的吃草声,听不到任何声响。这总能使她产生一种喜悦又悠远的感觉。

随着纱门打开时发出的独有的“吱吱”声,她的父亲走了进来。他走到水池边洗手,他看起来疲惫不堪,并且脖子还被晒伤了。“这一天!”他说,“要是再来这样的一天……”他摇了摇头。

天气热得让人没有一点儿胃口。加妮特根本吃不下去她的麦片。唐纳德发着牢骚,还打翻了他的牛奶。杰伊是唯一一个真正好好吃饭的人,他似乎很享受这顿饭。加妮特想,如果杰伊手边没有其他东西可吃,他可能会吃掉房子上的瓦片。

加妮特帮忙洗完碗,便穿上泳衣和杰伊去游泳[4]。他们得沿着一条路走,穿过一个牧场,再越过一些沙洲,才能来到一个水深且足够游泳的地方。这个池塘很幽静,旁边是一座植被茂盛的小岛,树根深深地扎入了池塘。当他们走近时,三只乌龟从一根木头上滑了下来,给平静的水面留下了三个越来越大的圆圈。

“这里的水像茶一样。”加妮特说,温热的棕色水流没过了她的脖子。

“我感觉也是,”杰伊说,“水能再凉一点儿就好了。”

尽管如此,它依然是水,而且足够游泳了。他们浮在水上要比赛游泳,准备从那棵弯得像一张弓似的老桦树上往下蹦。杰伊擅长起跳,进入水中时几乎不会溅起水花,但是对加妮特来说,每次落水时肚子都会拍在水面上,溅起很大的水花。像往常一样,杰伊不小心被一块锋利的石头划伤了脚趾。加妮特也和平时一样被急流困住了,她不断尖叫着,之后被杰伊救了上来。他们认真地用枯枝搭了一只木筏,这个过程中遇到了很多困难,两个人一踏上去它就沉了,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从中找到了乐趣。

当他们双眼被水泡得发红,不停流着眼泪时,他们便离开了小河,开始在沙地上探险。由于干旱了几个星期,河里的水都干了,才露出这块沙地。那里有各种各样的东西:贝壳张开着,里面珍珠般的颜色露了出来;树枝不知道被水浸泡了多久,长满了长胡子般绿色的苔藓;还有生锈的烟灰罐、废弃的鱼缸、瓶子和一个破了的茶壶。

他们弯着腰,左顾右盼地检查着四周的每一样东西,想看看还有什么可以挑选的。潮湿的沙地上泛起一股浓郁的泥巴味。过了一会儿,太阳从树后落了下去,可天气并没有变得凉爽。

有一个小东西半埋在沙子里,露出来的部分闪闪发光。加妮特注意到它,于是跪下来用手把它挖了出来。那是一枚银顶针!它到底是怎么掉进河里的?她扔掉了刚捡到的旧鞋、几块抛过光的玻璃片和半打她收集的贝壳,气喘吁吁地跑过去给杰伊看她的发现。

“这是纯银的!”她兴高采烈地喊着,“我觉得它一定有魔力!”

“魔力?”杰伊说,“别犯傻了,世界上哪里有魔力这回事。不过我敢打赌,它一定值些钱。”他看上去有些嫉妒。他自己找到了两件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东西——一个是眼眶里长满了青苔的公羊头骨,另一个是一只长着尖牙、满脸不高兴的大鳄龟。

加妮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碰了碰大鳄龟那长着漂亮斑纹的壳。

“我们就叫它‘老铁甲’吧。”她建议道。她很喜欢给东西起名字。

过了一会儿,天黑得让人都看不清楚东西了。加妮特紧紧地攥着她的银顶针。这是加妮特有史以来找到的最好的东西,不管杰伊说什么,她都不在乎,她坚信这枚银顶针一定会给她带来好运。她高兴地坐在沙地上,抬头望着夜空中闪烁的星星和萤火虫。

天色越来越暗,蚊子都出来“觅食”了,于是他们决定回家。

穿过沙地的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让人有点害怕。河岸两旁树林茂密,猫头鹰发出天鹅绒般柔软的、迷茫的叫声;其中一只时不时发出既尖厉又恐怖的声音。加妮特知道它们只不过是一群猫头鹰,但在这样酷热的夜晚,四周除了萤火虫的点点光芒,再也看不到一点儿光亮,她觉得它们可能是其他任何东西。这些脚步轻盈的动物,随着黑夜的来临,在树林中注视着、跟随着他们,不得不让人感到害怕。杰伊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在用毛巾拍蚊子。

“听着,加妮特,”他突然开口,“我长大后不会当一个农民。”

“可是,杰伊,不当农民,你想当什么呢?”加妮特吃惊地问。

“我不想当农民,不想看着我种得好好的庄稼被小麦锈病或干旱糟蹋。我可不想一辈子靠天吃饭。我想离开,到海上去。我想成为一名水手。”

他们两个都还没见过大海,但是“大海”这个词听上去非常潮湿、多风,这让他们兴奋不已。

“我也要和你一样当个水手!”加妮特喊。

听到这话,杰伊冲她笑了起来:“你?女孩儿是不能当水手的。”

“为什么女孩儿不能当水手?”加妮特坚定地回答,“我将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女水手。”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穿着水手裤,领子上佩戴着星星,爬上了高高的绳索的样子。头上有湛蓝得令人头晕目眩的天空,到处都是飞翔的鸟儿;脚下卷起一层层蓝色波浪,呼呼的风儿在耳边回荡。

她被这画面深深地迷住了,都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竟然“砰”的一声撞上了栅栏,她的泳衣也被铁丝网钩住了。“你疯了?怎么不注意呢?”杰伊一边说着,一边耐心地解开钩在她身上的铁丝。

他们从铁丝网下钻进了牧场。天实在太黑,他们必须小心翼翼地往前走。闷热的空气里没有一点儿风。

“我根本不觉得刚才自己游过泳,”杰伊抱怨着,“现在比之前更热了,要不我再回水里游会儿。”

“我可不去了,”加妮特说,“我想睡觉了。”一想到要在那黑乎乎的水里游泳,旁边还有那些让人害怕的猫头鹰,她就觉得不寒而栗。但她没有把这话告诉杰伊。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的味道和牧场里的花香,还混合着薄荷油、蜂蜡和蝶须属植物的味道。加妮特深深地闻了一下。

“要不我们就在冬天当水手吧,”她说,“我想在这里度过整个夏天。”

他们翻过了牧场的大门,沿着满是灰尘的路向家走去。厨房里只有一盏灯亮着,透过窗户,他们看到父亲正俯着身子,在笔记本上写着些什么。

“太讨厌了!”杰伊悄声说,“我绝不要成为一个农民!”

加妮特道过晚安,然后蹑手蹑脚地顺着楼梯走上了顶楼自己的房间。屋里太热了,烛台上的蜡烛都热得“晕”了过去,烛身耷拉着。加妮特把它扶直,用她带上楼的那支蜡烛重新点燃了它。飞蛾看到了光,争先恐后地来到窗户前,轻轻地扑在纱窗上,用敏捷而纤细的腿在上面爬来爬去。有一些小小的虫子顺着纱窗上的网眼爬了进来,绕着烛火飞,最后被烛火烧焦。加妮特吹灭了蜡烛,躺了下来。天气实在太热,连床单都热得不成样子。她躺在上面,不一会儿就汗流浃背,感觉像被厚厚的毯子紧紧裹住似的。听着老天干打雷不下雨,不一会儿她就睡着了,梦里自己和杰伊在一条船上,海面一望无垠、风平浪静。她在划着船,这可是一件让人燥热的苦活儿,她的手臂已经感到疼痛了。杰伊拿着望远镜坐在船头。“看不见一间农舍,”他不停地说,“一间都没有。”

加妮特在深夜醒来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吗?她静静地躺着,听着周围的动静。

隆隆的雷声再次响起,比傍晚时候的雷声要大得多,就好像它是从地下传来的,而不是从天上,使得房子都有些抖颤。然后慢慢地,就像有人把一枚枚硬币扔到屋顶上,发出“嗒嗒”的声音,终于下雨了!加妮特屏住呼吸,声音停了下来。“别停!”她小声说着。树叶被一阵风吹得沙沙作响,接着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加妮特跳下了床,跑到窗前。潮湿的空气冷冰冰地拍打在她的脸上,她看到很多树杈状的闪电像着了火的树似的劈向地平线。

她迅速转身跑下楼,冲到父母卧室前。她大声叫着,紧接着把门推开,激动地喊道:“下雨啦!还是大雨!”她觉得这场暴雨好像是自己送给他们的礼物。

她的父母起身走向窗户,他们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但这就是真的。四处充斥着雨声,当闪电划过,就能看到雨水像瀑布般重重地落下,闪着银光。

加妮特一下越过好几级台阶,冲到门外。在短短的五分钟内,世界就变得暴烈而陌生。雷声像大鼓、大炮,像过节时那般喧闹,只是此时比它们更响。雨像是颠倒了方向的大海,狂风阵阵,吹得树枝乱摆,哗哗作响。在耀眼的闪电中,加妮特看到下面牧场上的马儿抬着头,鬃毛随风飘动,它们看起来都和平时不一样了。

她听到母亲关窗户的声音,她飞快地跑到杰伊的窗前喊道:“醒醒,醒醒!快出来淋雨!”杰伊一脸惊讶。“哦,好家伙!”他说着,不到一秒钟就冲出了门。

他们又喊又叫,像野兽似的在草地上疯跑,乐此不疲。加妮特不小心被绊了一下,一头栽进了大草丛中,可她满不在乎。她一生中从未如此快乐过。杰伊抓住了她的手,他们一起跑下斜坡,穿过菜园。他们滑啊,跑啊,躲开了豆角儿架,跨过了卷心菜,最后停在了牧场的栅栏旁,他们已经筋疲力尽。

突然,天空中一道亮光闪过,加妮特闭上了眼睛。同时,一声巨响仿佛把世界劈成了两半,地面在他们脚下不住颤动。这说明闪电击中了离加妮特家不远的某个地方。她听到母亲在门口的呼喊,他们像兔子一样跑回了家。

“我们是科曼奇印第安人,在跳求雨舞。”她解释着。

“你们浑身都湿透了!”她母亲喊,“弄得一身脏,这样很容易患上重感冒的。”但是她举着灯笑着说:“好吧,我承认自己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现在屋里很凉爽。风把窗帘吹进了加妮特的房间。她套上一件干爽的睡衣,把毯子拉到下巴下面,听着暴雨的声音。隆隆作响的雷声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电闪雷鸣逐渐消停,直到完全消失。

可是雨下了一整晚,排水沟的流水哗啦哗啦,水滴顺着屋檐不断落下,湿漉漉的树叶相互拍击。雨水从阁楼的一个小洞里流了出来,落到洗碗池里,砰——砰——砰,就像有人在敲小锣。

当加妮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时,她似乎能听到深深扎根于土地的植物正如饥似渴地喝着水,然后慢慢地恢复生机。


注释:

[1]华氏度:华氏温度的单位,用符号“℉”表示。摄氏度=(5/9)(华氏度-32)。若无特别说明,本书脚注均为编者注。

[2]磅:英美制质量或重量单位,1磅约合453.59克。

[3]美元:美国的官方货币和货币单位。1美元等于100美分。

[4]未成年人在没有监护人看护的情况下,不可进行野外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