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许连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楼的,行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软软的棉花里,四周都不着边际。她凭着本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到了楼下。
迎面打来的空气冰冷如刀,许连臻被这寒气一逼,倒恢复了些许神智。眼光不经意地又扫到了那辆黑色的欧系车。她一僵。这部豪车,她已经在这里看到过几次了。
许连臻一下子如醍醐灌顶一般,将所有不解处都联系在了一起。她一步一步地朝车子走去。
果然,不过数秒,有人从后座推门下车,赫然是贺君,一身西服,精明干练的模样。态度依旧如以往客气:“许小姐,好久不见了。”
许连臻望着贺君,哑声道:“他在哪里?”贺君垂下眼,似不愿与她对视:“蒋先生在等你。许小姐,请跟我来。”
果然一切都是他计划的。
车子一路行驶。许连臻屏息坐在后座,心绪起伏。
蒋正楠、蒋正楠,这个名字每每只要忆起,只要想到他那张带血的脸,许连臻心里都会难以自己的抽痛。她几次想开口询问贺君有关蒋正楠的情况,他的伤,他的病,现在究竟恢复得如何了。
可那些话语在喉咙口盘旋数圈,一想到包里搁着的裸照,许连臻终究只是无语而已。
他到底想怎么样呢?
许连臻只觉自己掌心的温度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连心也是冰冷彻骨的。
她又用指甲掐了掐了自己,锐锐的痛,是疼的。会疼,会痛,就说明这一切都是真的。
犹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带她去了那个私人小岛。由于她刻意地不忆起,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所有的一切,好似电影片段,恍然不真实。
下了车,许连臻随着贺君进入楼氏君远酒店。电梯的数字不断闪烁着往上跳。贺君一直无声沉默,愈发让人觉得时间漫长。
最后,电梯终于在发出“叮”一声之后,到达所要到的楼层。
贺君来到了两扇高大的房门前,用卡轻轻一刷,然后替她拉了门:“许小姐,请。”
许连臻望着面前精致的地毯,跨出了脚步。可是她的双腿又酸又重,似灌了铅一样。
“啪”一声轻响,门在她身后轻轻阖闭。
大约是君远的顶级商务套房,欧式的装修风格,入眼的便是一个极大的客厅,有附属的吧台、阳台,甚至还有一间书房,舒适奢华。
但是此刻,许连臻所能目及之处,空荡荡的,别无他人。可是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祟,她只觉得整个空间都充满了蒋正楠特有的气息。
唯一一间卧室的门是关上的。
客厅的几上有一瓶酒,一只酒杯,一只冰桶。
许连臻的心怦怦乱跳,一阵急一阵缓,已乱了所有节奏。
落地的玻璃幕墙,往下望,可以看到澄江如练,岸边高楼如青峰,连绵一片。只是此刻乌云低垂,天色混沌暗沉。这里是大雁市最繁华的地段。她来大雁这么久,倒是第一次这么好角度地俯视整个大雁新城的风貌。
她这样静静地站着,不知道站了多久。
空气里有门把轻轻旋动的声音传来,许连臻身体反射性地僵硬,她一点一点地拧过脖子。
只有她知道,一时间,掌心里冷冷热热的都是汗。
只见蒋正楠一身浴袍,侧着脸,懒懒地站在她身后。
此情此景,仿佛彼此从未分开过。
许连臻心头一颤,有种酸意瞬间弥漫开来。
与她对视的那一双眸子,依旧黑深如墨,无波无澜。
可是她已经辨出了不同,他的眼神里头,清冽如冰,没有半分温度。
两人多久没见了?自从那天出车祸后,再没有见过。
这样的对视令许连臻想起在聂重之家的那个晚上。
直到今日,许连臻都可以清楚地忆起那天他含着淡淡笑意,转身离去的画面。
许连臻垂下了自己的眼帘,深吸了口气,方才压抑住自己所有已明或者不明的情绪:“蒋先生。”
她叫自己蒋先生!蒋先生!
她最先的时候也是叫他蒋先生的。后来,后来……她不大叫他。偶尔要叫,便会用“喂”代替。极少数极少数的时候,会连名带姓地叫他:“蒋正楠。”
在聂重之那里的那个晚上,她也是这样子唤自己的……蒋先生。
如今再听见这个称呼,陌生地倒像真的是初次见面。
蒋正楠盯着她瞧了几眼,缓缓踱步到沙发边,坐了下来。
许连臻倒抽了一口冷气,后退一步。因他的走近,她瞧见他左脸上一道长长的疤痕,从眼角蜿蜒至下巴。
蒋正楠也不避讳,望着她毫不在乎地微笑:“怎么?害怕?”那笑容甚至可以说是灿烂的,可是那伤痕因他的笑越发显得狰狞可怖。
蒋正楠在这几天里,隔了车窗已经见过她许多次了。如今近距离细看,发觉她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眼睛清清灵灵的,没有一丁点杂质。唯一不一样的,大概是头发长了。
倒是他,如今……
许连臻还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这条长长的疤提醒了她,他当时受了那么重的伤,生命一度垂危……
那个时候,她在手术室外,一再地祈求,祈求佛祖菩萨,祈求上帝耶稣,祈求真主阿拉,祈求所有的神灵。只要他平安,只要他平安,什么都可以。她做什么都可以!
空气里头是难耐的沉默。许连臻缓缓回神,有那么一瞬间,她居然有种想抚摸那条疤的冲动。可是下一秒,她已经清醒地知道这是不可以,也是不可能的。
等了许久许久,蒋正楠却再也没有说话。许连臻只好侧头去看落地幕墙外的景致。不知从何时开始,窗外落起了小雨。
她真的当他如同旁人一般?明知道他曾经受过那么重的伤?她竟从未有过半句询问……可见,她从未把他放在心上。对她来说,他蒋正楠从头到尾不过是一个掠夺者,当时若不是她父亲在他的掌握下,她怎么会任他予取予求……
蒋正楠的愤怒一点点地浮了上来,甚至还有他不承认的受伤。
蒋正楠听见自己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温煦低沉,甚是好听:“礼物收到了吗?”话音还未落下,如期地瞧见她侧着的半边脸一下子白了数分。
没有得到他亲口承认前,许连臻心里总存着一分侥幸,希望不是他,不要是他。
可这一点点小小的期盼,终于被他亲手打碎了。
真的是他!
她从不知道他在她住的地方装了监控,更不知道他曾经拍过这些照片。如果,如果这种事情是吴明或者其他人做的,她大约不会……不会这般难受吧。
她不是个傻子,自然知道蒋正楠绝不是将照片给她看看这般简单。可是她又不懂,蒋正楠为何还要找她。都一年多了,想来叶英章和蒋正璇也结婚了,说不定,孩子都有了。她难道还有什么其他可利用的价值不成?
她不懂他,以前不懂,现在还是不懂。
许连臻紧抿着嘴唇,轻声道:“蒋先生,你想怎么样?”
蒋正楠仿佛听到极好笑的笑话一般,嘴角嘲弄讥讽的笑意渐渐由清浅转为浓烈。他斜睨着她,这样子的笑,就算左脸的疤痕线条愈发突兀狰狞,就算是凉薄,也有一种难以逼视的英俊。许连臻的心突地一跳,漏了节奏,她仓促地别过头,瞧向了窗外。玻璃幕墙上有水迹无助地蜿蜒而下。
蒋正楠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端起了几上的酒杯,缓缓地饮了一口。一整夜的等待,她终于落网了。他现在有的是时间。
许连臻又等了许久,终于败下阵来。于是,她将照片取了出来,搁到了他面前:“蒋先生,你……想要什么?”
每张都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照片里头的她,蒋正楠记得相当清楚,有的酥胸半露,有的露出无瑕裸背,有的星眼半阖,有的红唇微启,无声魅惑……这样子的她,当真令人血脉贲张。
蒋正楠无声无息地牵动嘴角,可抬头望着她的时候,笑容已敛:“还有更精采的视频,你想不想看看?”
许连臻身子一颤,难以置信地转头望着他。半晌,她忽然朝门口而去。
蒋正楠的声音凉凉地在身后响起:“出了这门,一切没有回旋余地。你想清楚了再走也不迟。”
许连臻停住脚步,闭上了双眸,缓缓道:“蒋先生,你要怎么才肯放过我?你一次说个清楚明白吧!当初我答应你的事情都已经做到了。我想我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蒋正楠心情甚好地起身,一步一步走近她:“听贺君说我需要一个女助理,我考虑良久,觉得你蛮合适的。”
许连臻望着他:“就如此而已?”
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蒋正楠“噗嗤”一声冷笑,退了一步,双手抱胸,凝望着她,语气轻柔至极:“你真是会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