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你的大脑属于剑型还是盾型?
第1章 难以抗拒又不可阻挡的唤起
大脑的激活,也就是唤起,在无意中决定了你的关注点是向内还是向外。
2014年,理查德·德莱福斯(Richard Dreyfuss)接受了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的采访。德莱福斯年纪轻轻就斩获了奥斯卡金像奖,当被问到是否有出版自传的打算时,他的回答给了我们一窥他脑内化学反应的绝佳机会:“我不知道,但如果写的话,我觉得书名应该叫‘追寻’,因为只有不断地追寻才能让我觉得舒服一些。”1982年,一起轰动的突发事件暴露了德莱福斯的大脑类型,他驾驶着一辆奔驰汽车在洛杉矶的本尼迪克特峡谷发生了事故,车子一头撞上了盘山公路旁的棕榈树。警察从车上搜出了违禁药品,德莱福斯因为非法持有可卡因而被捕。你可以试一试,看能不能根据以上这些线索,判断一下这位演员究竟是剑型人格还是盾型人格。
如果你认为“追寻”以及鲁莽的驾驶习惯比奖项(金像奖)更能说明问题,那么你离正确答案只差最后一个线索了。没错,就是可卡因。所有这些线索都指向同一个原因:多巴胺系统的失衡。
我们可以相当肯定地说,理查德·德莱福斯属于剑型人格。如果是盾型人格,他的自传更有可能叫“与怯场的斗争史”,尽管他依然有可能在车祸现场被捕,但那极有可能是因为警察闻到了他满身的酒气。
尽管盾型人格和剑型人格的人做出的选择天差地别,但二者的核心驱动力完全一样:都是为了缓和情绪上的不适感。只不过,让这两类人感到不适的原因是不同的,他们忍受并处理大脑唤起的方式更是南辕北辙。没错,说来说去,还是和唤起有关。前文中说过,唤起衡量的是神经系统受到的刺激强弱和达到的兴奋水平,它是动机的来源,是我们做出一切行为的背后原因。剑型人格渴望唤起,而盾型人格则想方设法地避免唤起。你是渴望还是厌恶唤起?你可曾想过对唤起的喜恶是如何在日常生活的细微之处影响和摆布你的?你是否意识到自己做某些事其实是为了减少或增加唤起?在阅读下面的内容时,你可以试着思考这类问题。
这两种大脑类型还有一些其他方面的区别,我们最好一开始就直接挑明。鉴于对唤起的感受不同,剑型人格的人体验到的快乐会更多,而盾型人格的人只要没有麻烦就心满意足了。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最近播出的一则报道正好可以说明这一点。在犹他州奥格登市的出城高速公路上,警车拦停了一辆不停左右变道的SUV(运动型多用途汽车)。上前查看的警察在透过车窗望向驾驶室后惊异地问道:“你几岁了?”“5岁。”坐在方向盘后的小男孩答道。接下来,小男孩说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让妈妈给自己买一辆兰博基尼,但她不同意。小男孩恼羞成怒,带上平时攒下的3美元零花钱,又偷偷拿走了家里的车钥匙,独自踏上了前往加利福尼亚的寻梦之旅。我们就直说了吧:这个小男孩绝不可能是盾型人格。
盾型人格的人肯定干不出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来,不过,他们的行为同样让人摸不着头脑。如果这个小男孩属于盾型人格,那么故事很有可能是这样子的:一个小男孩梦想得到一辆进口跑车。这就是故事的全部,因为盾型人格的人会把“向妈妈要车”的过程完整地预演一遍,先想象自己提出要求,然后想象妈妈拒绝了他,从起意到破灭,他的梦想波澜不惊。这个小男孩很可能也会觉得生气和憋屈,但他不会表露出来,相比开着车离家出走,最后被警察拦停在高速公路上,他更有可能选择设想各种各样的情景。比如,他会考虑万一迷路了,找不到高速公路怎么办?或者是找到了高速公路,开出去很远之后,被其他地方的警察拦了下来怎么办?没准儿他也会设想一些好事,比如顺利地把车开到加利福尼亚,并用自己手里的钱买到了朝思暮想的跑车。无论是好是坏,这些都只是想象而已,他自始至终都不会离开自己的房间半步。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在生活中的控制欲有多强?是不是凡事都按照你的意愿来才会让你感觉最舒服?正是这种控制欲拉动着我们大脑中的杠杆。盾型脑的人行事不张扬,总是想得多做得少;而剑型脑的人则需要在现实世界里用实际行动满足自己的控制欲。稍微花点儿时间回想一下,你觉得自己更像上面的哪一个小孩?我不是问你敢不敢在5岁的时候开走家里的车,而是你有没有做过一些让今天的你感到惊讶的冒险举动,或者你一直以来都非常克制和小心?
脑内各种化学物质的微妙失衡是大自然赋予我们每个人的奇妙天赋。倘若这种失衡的情况不存在,大家出生时都长着一样的脑子,那么所有人应对挑战和压力的方式都将大同小异。大自然似乎更偏爱多样性,它希望我们激烈地做出回应,别不把压力当回事。为了提升抗压反应的自由度,大自然设计了两种镜像对称的反应模式,每一种都与生俱来,并且深深刻入了人类的潜意识。我们的祖先在过去几百万年的时光里碰到过许多纷乱复杂且生死攸关的危机,如果我们没有这种见招拆招的决策手段,如果这两种应对威胁的行为模式不是与生俱来的,或者思考的过程十分耗费能量,现代人类都不可能存活至今。
婴儿的剑型和盾型人格:信任感与感官刺激
剑型和盾型人格的差异显现得很早,并且会影响孩子的成长。让我们回顾一下唤起对剑型人格者的意义。由于大脑的兴奋度不足,剑型人格的人总是在不断地寻找提高唤起水平的方法。所有人都在寻求某种主观的“感觉良好”,而对剑型人格的人来说,要实现这个目标,就要让自己沉浸在刺激丰富的环境中。早在婴儿时期,这类人就对外界的感官刺激有相当大的承受力,不仅如此,他们还乐在其中。外界的刺激提高了大脑的唤起水平,而这正是剑型人格的人先天不足的方面。
因为乐于接受外界刺激,剑型婴儿更容易与他人建立信任感。在他们眼里,世界无疑是个非常友好和安全的地方。信任感的建立从来都需要奋不顾身,你需要承认嫌隙和差异的存在,无论它们有多么微不足道。如果总是粉饰太平,那你将很难取得他人的信任。只要开诚布公,并用积极的方式消除芥蒂,就相当于在人与人之间垒起一块信任的基石。喜好刺激和社交等外在事物的剑型孩子很擅长直面嫌隙,对新鲜事物和与人交往的态度更开放。这种单纯的意愿在很多时候都能转化为信任感——既相信自己,也相信别人。剑型人格的人对刺激的渴望需要落到一个具体的目标上,而新鲜感是安放注意力的绝佳标靶。这种寻求新鲜事物的嗜好可以带来两种不同的结果:在学习如何社交的幼年时期,它的优点是帮助孩子结交朋友,拓展眼界;但是,对新鲜感的偏好也有可能导致轻微乃至中度的注意力涣散。在我们的大脑内,控制专注力和注意力的神经回路与控制冲动的神经回路是相同的。它只能偏向一方,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心以对事物的专注力作为代价。
相比之下,唤起对盾型人格者的意义与此大相径庭。可以肯定地说,讨厌唤起是盾型人格的显著特征,这种厌恶的情绪是贯穿和支撑盾型人格的主线。这类人不喜欢唤起并非巧合,如前文所说,他们的神经系统总是躁动不安。在恰当的部位和恰当的时间,神经系统分泌的血清素总是供不应求。从婴儿时期开始,盾型人格的人就隐隐(有时也不是)地感到,来自外界的刺激过强了,而过强的刺激会被视作危险的信号。在被迫离开母亲的身体,不情不愿地在世上睁开眼睛后,盾型婴儿面对的第一个情感障碍就是建立信任。懵懂的宝宝还不具备调整自己情绪和内心世界的能力,因此他们尤其容易受到母子或母女关系的影响。
有关幼童情绪体验的研究有很多,从哈里·哈洛(Harry Harlow)的恒河猴实验到让·皮亚杰(Jean Piaget),再到约翰·鲍比(John Bowlby)关于情感依恋的开创性研究。虽然这些研究的内容不在本书的探讨范围内,但我们可以用一句话概括:盾型人格的幼童特别需要一位平和、专注以及体贴的母亲。由于这类孩子的脑中天生缺乏平复心绪所需的化学物质,照顾他们的人要时刻做好向他们证明这个世界很安全且家人不会抛弃他们的准备。这种不厌其烦的证明需要持续很长时间,才能在孩子幼小的心里种下一粒信任的种子。我们之所以用“证明”这个词,是因为仅有意图和口头说教是不够的。只有在行动中展现出始终如一的可靠性,给予他们安全感,假以时日才能让他们觉得你值得信赖。不过,拥有模范父母并不意味着可以高枕无忧,盾型人格的孩子总要经历很长一段唤起水平偏高、内心无法完全平静的日子。所以,即使你是盾型孩子的父母,也不要慌张,天不会塌下来。毕竟,就算你能对盾型孩子付出爱,你也不可能给他们提供血清素。遗传因素决定了他们的大脑天生就缺乏某些重要的化学物质,而这不是任何人的错。相反,这是大自然有意为之,它让盾型宝宝拥有了一种安身立命的强大能力。
受强大的内在行为模式支配,盾型宝宝注定要遭受某些人生的苦楚乃至煎熬,但他们同样拥有一些惊人的长处和特质,我们将在后文中慢慢道来。早些年,沃伦·巴菲特曾报名参加戴尔·卡内基的课程,因为他害怕在公开场合讲话。唐纳德·特朗普主导过大大小小的一系列高风险投资项目,其中许多都亏得血本无归,即便如此,他仍靠贩卖梦想赚得盆满钵满。他们两人之中谁是盾型人格、谁是剑型人格,就交给你来判断吧。
快乐和痛苦
追求快乐是人类行事的动机,这种认知可以追溯到古代,第一个提出者是伊壁鸠鲁。进入现代,弗洛伊德用唯乐原则(pleasure principle)来形容无论做什么都希望即时得到满足、把趋乐避苦的天性发挥到极致的幼稚心理。我们对快乐和痛苦的看法与唯乐原则略有不同:快乐和痛苦分别是两种压力应对模式的动力引擎。在剑型脑和盾型脑中占主导地位的脑区互不相同,大脑对这些区域的敏感性也不同:盾型脑受威胁回路的影响最大,而剑型脑则是受奖赏回路影响最大。剑型脑默认的激励策略是接受新事物,以谋求快乐的体验(奖励);而盾型脑的驱动力来自规避痛苦(惩罚)。事实上,盾型脑最本能的动机就是逃避伤害。感觉有事情出了差错,或者哪里隐藏着危险,这些当然都是大脑唤起的表现,是杏仁核散布的信号。它的名字也由此而来:盾型脑天生适合采取守势,以防御和保护见长。正是如此简单的基本原则,在不知不觉间被贯彻到敏锐的待人接物中,给盾型人格者的一生平添了独特的色彩。
让我们仔细看看盾型人格者的防御措施究竟是什么样子。盾型人格的人寻求自我保护的方法之一是动辄担忧,他们总是杞人忧天,无论多么无关紧要的理由都会让其夜不能寐。尽管担忧令人痛苦,但最新的研究结果显示,如果拉长时间的尺度,担忧也能触发奖励的快感。研究人员惊奇地发现,与表面上不同,担忧并不只是一种因为害怕不良的后果而产生的负面情绪。他们在研究中观察到,对于容易焦虑的人,担忧与现实已经有了某种因果关联,原理如下:首先,容易焦虑的人发现了不好的征兆,认为事情可能要变坏,便开始担心。随后,他们发现厄运并没有降临,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但事情还没有完,他们不会简单地认为“其实我之前根本没必要这么担忧”。相反,容易焦虑的人会把担忧和事情的结果关联起来。换句话说,他们担忧在前,而坏事没有发生在后,所以是担忧在发挥作用,让他们幸免于难。从中你可以看出,天生容易焦虑的人是如何在经年累月之后,逐渐把这种负面情绪同奖励联系在一起的。他们汲取的教训并不是“有时候我根本没必要担忧”,而是在无意中形成了“只要我担忧,就能掌控结果”的印象。难怪盾型人格的人会把那么多的时间花在精神内耗上。
反观剑型人格者,他们对捕风捉影的威胁没有那么在乎,哪里有快乐和奖励才是他们更关心的事。能让人感到快乐的事,往往也是对生存有利的事:什么食物尝起来更美味,为什么性行为能带来强烈的愉悦感,这些其实都不是巧合。因此,天生就缺乏唤起的剑型人格者才会本能地被各种有可能提高兴致的事物所吸引。剑型人格者不会小心翼翼,规避痛苦不是他们首要的考虑,为了追求快乐,他们行事果敢、目标坚定。这样的人更有侵略性,更积极进取。
剑型人格者通常更阳光外向,这种性格形成的原因有时十分有趣。如你所知,剑型人格者渴望唤起,因此,他们需要刺激多巴胺的分泌。为了帮你更好地理解这层因果关系,我们穿插介绍一点儿晦涩的内容。人类的多巴胺受体由名为DRD2的基因编码,该基因有一个等位基因——DRD2 A1。这个等位基因在由母亲或父亲遗传给孩子后,会阻碍大脑中与奖励相关的区域表达多巴胺受体,导致多巴胺无法有效激活大脑的奖赏回路,从而钝化愉悦、高兴和精神焕发的感受。如果严重到一定的程度,这种情况就会被称为“奖励缺陷综合征”。类似的遗传变异可以解释为什么剑型人格者总是挖空心思地刺激多巴胺分泌,他们这样做是为了让大脑的奖励系统恢复正常。让盾型人格者避之唯恐不及的唤起,却是剑型人格者无论耗费多少时间和精力都想得到的东西。
接受还是逃避
“接受还是逃避”,我们经常会发现自己深陷两难的境地,一件有利有弊的事总叫人踌躇不定。是下定决心放手一搏,还是打定主意不再回头,每个人可能都面临过类似的艰难抉择。剑型人格者的想法往往是这样的:面对做一件事的好处和坏处,他们会把更多的关注点放在好处上,然后欣然接受。而面对完全相同的信息,盾型人格者则更在意做这件事的坏处,并给出拒绝的答复。这两种相反的倾向是剑型人格者和盾型人格者在做决策时的标志性差异,我们可以把它们分别称为接受倾向和逃避倾向。
假设有两个男人正在一家单身酒吧里喝啤酒。这时候,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朝他们望了过来。两个男人都对她心生好感,而且程度不相上下。你猜谁会走上前去打招呼,而谁则有可能一动不动,好像裤子粘在凳子上了一样?没错,剑型人格的男人会站起来,面带微笑地走到女人面前,向她介绍自己,而盾型人格的男人连屁股都不会抬一下,只会暗暗吃醋。这两个男人都会在脑子里设想很多“如果……那么……”的情况,只是在他们把所有的可能性加在一起后,对事态的评估让他们采取了截然不同的行动。
接受倾向和逃避倾向不只关乎搭讪的勇气,它们也影响着我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剑型人格者倾向于接受令人兴奋的事物,而盾型人格者倾向于逃避,以便保持内心平静。接受倾向和逃避倾向是调节情绪的工具,是一种自我抚慰的手段,可想而知,基于这两种倾向所做的决策难免会与我们的实际利益背道而驰。
需要说明的是,盾型人格者并不总是选择不作为。事实上,这类人也有可能主动采取行动,只是他们的动机往往与剑型人格者不同。我们可以拿暴饮暴食的问题举例。如你所知,肥胖症已经成为美国社会的常见病。无论你属于哪种大脑类型,要抵御美食的诱惑和暴饮暴食对健康的负面影响都绝非易事。甜甜圈在谁的眼里不是甜甜圈呢?其实不尽然。虽然剑型人格者和盾型人格者超重的风险相同,而且都倾向于“接受”甜甜圈,但驱使他们把这种美味的甜点塞进嘴巴里的想法是不一样的。剑型人格者大吃大喝,是为了刺激大脑、增加唤起,而盾型人格者暴饮暴食则是为了自我安慰、消除唤起。事实上,只要充分利用这些调节唤起的动机差异,就能事半功倍地达到减肥和维持体重的目的,具体的方法我们会在后文中做介绍。
基于大脑和唤起之间的这层关系,即便是同样的行为,也可能为完全不同的目的服务。反之亦然,相同的化学物质在不知不觉间促使我们做出了完全不同的决定,造成了不一样的后果。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究竟是一个追求确定性还是不确定性的人?在遇到问题或麻烦的时候,你会综合眼前的所有事实,迅速地做出决定,还是会踌躇焦虑,担心手头的信息不足,并试图找出更多的线索?前者更像剑型人格者的做派,而后者更像盾型人格者的风格。
诚然,追求确定性是人之常情,没有人喜欢不确定性胜过确定性。只不过,由于唤起水平的高低带来的感受不同,剑型人格者比盾型人格者更不容易受到不确定性的烦扰。神经递质多巴胺和血清素分别编码了确定性和不确定性。这是什么意思呢?当我们对做出某个行为或决定的原因和结果有十足的把握时,分泌多巴胺的神经元就会更兴奋。多巴胺涌入的信号无异于大脑给出了“放手去干”的指示,意味着你可以执行这个行为或决定。不仅如此,这个过程还是闭环的:因为确定性带来的感受非常好,我们又会反过来追求确定性,不断做出相同的决定。更依赖外界刺激的剑型人格者更愿意采取实际行动,因为行动可以激发神经系统中的多巴胺奖励回路。他们从外向的性格中不断获得积极的反馈,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经历的丰富而变得越来越自信,并不断重复这个循环。你还记得那两个在酒吧喝酒的男人吗?我们假设他们获得的感觉信息是相同的,而且都是中性的——他们只是遇到了一个漂亮女人,但都没有从她那里获得任何暗示或额外的信号。我们再假设他们都希望找到一个伴侣。这两个男人面临着相同的抉择,肯定都在脑子里把这件事的情感风险和收益评估了一遍。两个人都不确定结果会如何,但他们之间的差别在于,盾型人格者宁愿牺牲可能的奖励,也要满足自己对确定性的强烈需求。他之所以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是因为眼前情况的不确定性太大,贸然尝试的风险(可能会被对方拒绝)让他深感不安,重重思虑导致大脑下达不了“放手去干”的指示。相比之下,剑型人格的男人就没有那么担心后果,所以他起身去跟那个女人打了招呼,这正是“接受倾向”的典型案例。而我们都知道,盾型人格者则属于“逃避倾向”的模式。
现在,让我们来仔细看看逃避倾向。逃避倾向并非无缘无故,它也是人在面对纷繁复杂的可能性时做出的反应。有的可能性显然是不好的(比如溺水),而有的可能性是好的(能正常呼吸),但在这两个泾渭分明的极端之间,还有许多好坏参半、不能一概而论的情况。盾型人格者倾向于看到有害的方面,而面对同样一件事,剑型人格者倾向于寻找有益的方面。当然,事情本身或许并没有好坏之分,只是每个人的侧重点不同。这是不是多少与杏仁核的尺寸有关?因为研究显示,出生时杏仁核较大(盾型脑)的孩子更容易患上焦虑型疾病。而剑型脑同杏仁核的关系不大,倒是与奖赏回路更密切相关。
事实上,剑型人格者痴迷于刺激奖赏回路的天性使他们非常容易对事物成瘾。用简单的话说,成瘾就是为了获得奖励的快感而重复某种行为。我们通常把不顾危害、沉迷于廉价的快感而不能自拔的做法称为坏习惯。大脑就像一片幽深的森林,习惯的建立犹如在林中寻路。第一次走进这片森林,地上不会留下明显的踪迹(对大脑来说,踪迹是指神经元之间的连接),但只要你日复一日地循着相同的路线进进出出,就能在地面上踩出一条明显的小径(建立稳固的神经元连接)。过不了多久,我们会发现自己明明知道前方凶险,却依然驾轻就熟地走在自取灭亡的道路上。有关坏习惯的形成、它的成瘾性以及为什么说它是一种错误的自我抚慰方式,我们将在后面展开介绍。
我们在前文中说过,剑型人格者的接受倾向是为了寻求唤起,它有好处,也有坏处;而盾型人格者对唤起的厌恶同样有利有弊。
强烈唤起的感受就像一块磁铁,总想把自己依附到其他事物上,这种冲动是可以理解和控制的。对盾型人格者来说,“控制”才是问题的关键。随着唤起的信号逐渐增强,盾型人格者会感到焦虑,而如果信号变得太强或强度提升得太快,盾型人格者甚至会出现焦虑症发作。
我们姑且把焦虑症发作放在一边。盾型人格者都会用他们最熟悉的方式应对中等程度的大脑兴奋:逃避。盾型人格者做的第一件事是寻找唤起的原因,然后琢磨“到底是什么引起了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他们思考的第二个问题是“我该如何避免”。
稍微做一些精确的界定或许会对你的理解有帮助。如果有一头熊闯进你家,对着你龇牙咧嘴,这种情况下你的感受叫作恐惧。焦虑的感受与恐惧类似,只不过眼前没有那头熊,但心里的不安感却是实实在在的。唤起的感觉令人紧张,哪怕周围没有危险也是一样。有些盾型人格者很不幸,因为他们很多时候都生活在各种激烈的情绪体验里。
盾型人格者最主要的动力来自规避伤害。当然,伤害是一个非常宽泛的概念,几乎所有能与唤起绑定的事物都可以对人造成伤害。比如露西,她30多岁,曾向我讲述过一件发生在她童年时期的事。有一天放学后,她看到一小群孩子围在一起,他们躁动不安,时不时还有人发出惊恐和兴奋的尖叫。露西挤进人群,想瞧瞧他们在看什么,结果发现地上躺着一只受伤的老鼠,它的一条腿不见了。她吓得连连后退,一阵恶心涌上心头。从那天开始,露西就对啮齿动物产生了深深的恐惧,一直刻意回避任何有可能接触啮齿动物的场合,她甚至不敢走进儿子的幼儿园教室,因为他们班养了一只仓鼠。
大多数时候,要远离老鼠还是比较容易做到的,但要与人保持距离可难多了。如果唤起总是与他人互动绑定,这种情况就是我们常说的社交焦虑。梅森是一位慈爱体贴的父亲,他的儿子在5岁生日的早上吃坏了肚子,差点儿连自己的生日派对都参加不了。后来,梅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明白儿子的难处。对于盾型人格者,光是出席社交场合的刺激就已经过于强烈了,再加上一群闹哄哄的孩子,他们很容易觉得不堪重负。
逃避倾向会与尽可能多的事情绑定,这是因为逃避的行为能降低唤起的程度,稍稍缓解我们的不适感。能持续多久暂且不论,至少眼前是有效的。不过,有一件事你必须要理解,那就是逃避的内涵不仅仅是在事情发生之后消极地退缩,它也有未雨绸缪的意思。盾型人格者会提前预测唤起的微小增幅,正是这种预测导致的不适感触发了逃避行为。
作为人类,我们会学习那些“有用”的东西。遗憾的是,“有用”是一个相对的概念。我们都希望自己舒舒服服的,而不太在意此时此刻的安逸是否健康或有益。人类的学习过程依赖不断的重复和对重复行为的系统性奖励,逃避倾向的习得也不例外:它是在得到大脑奖励的情况下,经历足够长的时间而形成的。每一个逃避行为都得到了奖励,至少得到了暂时性的解脱,这种小小的奖励正是逃避行为习惯养成的基石。
内部导向和外部导向
多年以来,我们已经看到了很多关于内驱力和外驱力塑造人类行为的讨论。我们对自己的看法究竟是更依赖于自我评价,还是更依赖于他人的反馈和评判?我们的动力是更多地来自内心的恐惧,还是对奖励的渴望?显而易见的是,孩提时代习得的家庭和社会观念将根深蒂固地扎在每个人心里,终生影响着我们所做的决定。但在这层童年经历之上,人的行为模式还与神经递质的平衡究竟是向内部世界还是外部世界倾斜有关。没有人严格偏向其中一边,但盾型人格更多地受内部因素的影响,而剑型人格则主要受外部世界支配。
根据一个人是更多地受内在价值观还是他人价值观的指导,美国社会学家戴维·理斯曼(David Riesman)提出了“自我支配型”和“他人支配型”的概念。剑型人格者更符合理斯曼对他人支配型的定义,因为他们积极地参与各种各样的社交活动,并从中获得快乐和慰藉。后来,马尔科姆·格拉德威尔在《异类》一书中探讨了为什么自我支配型的人特别擅长处理脱离掌控的情况。在我们看来,控制自己的想法、感受,注重自己的内心世界,这些都是盾型人格者最基本的导向;而关注外部世界并从中汲取能量,则是剑型人格者的特征。
80多年前,卡尔·荣格让内向和外向这对截然相反的人格维度变得家喻户晓。对于自己或身边的人到底属于内向还是外向人格,我们都有各自的评判尺度。但荣格的标准非常明确,他认为这个人格维度代表着一个人是受内部动力的指引并从内心获得心理能量(内向型),还是受外部动力的支配,从外部获得心理能量(外向型)。你可以想象一下年轻时嗜酒如命、放荡不羁,人称“坏小子”的美国前总统乔治·沃克·布什与谦虚低调的图书管理员劳拉这对夫妻。乔治在人潮涌动的社交场合意气风发,而劳拉则在独处的时候更有活力。那么你觉得,二人中谁更享受社交互动和来自外界的心理能量?我相信你已有了答案。剑型人格者喜欢热闹,因为他们觉得这才是人生常态,参加安静平和的活动完全无法激发出他们的活力。
多年后,对于这个人格维度的理解和研究已时过境迁。我们在前文中提过弗洛伊德的唯乐原则,剑型人格者对奖励更敏感,而盾型人格者对伤害或惩罚更敏感,弗洛伊德的理论其实是有生物学基础可循的。英国心理学家汉斯·艾森克(Hans Eysenck)曾提出一个用来解释内向型和外向型人格的生物学模型。他把两种人格对应的行为特征归因于大脑的唤起程度不同,外向型人格者更喜欢感受强烈的环境刺激,而内向型人格者则希望刺激少一些。今天的我们终于知道了其中的原因。我们相信,这两位理论学家所描述的人格倾向都分别与神经递质多巴胺和血清素的缺乏有关。长久以来,人们一直认为内向是一种先天的人格特质。正如我们在前文中所说,这些重要的脑内化学物质的合成和分布都受到遗传因素的影响。血清素先天不足的人倾向于关心自己的内在感受和知觉,而多巴胺先天不足的人则倾向于关注外界事物。这就是我们把人们分成两个阵营(盾型和剑型)的依据,它们可以完美地解释和界定内向型人格与外向型人格。
剑型宝宝通过参与外界活动让内心得到平静,他们对感官刺激安之若素,待人接物更加热情。为什么?因为这样做有用。他们渴望社交,渴望感官刺激。把注意力放在外部世界能提升中枢神经系统的兴奋性,较强的唤起改善了神经系统的平衡,同时带来了愉悦感。而在人格维度的另一端,盾型宝宝生来就不擅长安抚自己,缺乏抑制过度唤起所需的血清素使他们容易产生焦虑和身处险境的感觉(无论他们眼前是否真的有危险)。从呱呱坠地开始,盾型宝宝便养成了关注内心的习惯,因为对容易过度唤起的人来说,内在的声音已经足够嘈杂了。一旦把大量的注意力放在内心感受上,对盾型宝宝来说,想要探索和认识外部世界就显得没有那么容易了。这些孩子在现实生活中往往表现为喜欢襁褓、拥抱,或者只有在黑暗和安静的房间里才能睡得安稳。
多年前,美国心理学家杰罗姆·凯根(Jerome Kagan)围绕婴儿与刺激之间的关系开展了一系列研究,有些项目持续至今。凯根招募了500名四月龄的婴儿,研究人员想知道,他们能否在45分钟的相处中,准确辨别这些孩子长大后到底会变成内向型还是外向型的人。为此,凯根设计和准备了丰富的刺激手段,包括气味刺鼻的酒精棉签、能在婴儿头顶跳舞和移动的彩色玩具,还有扎破气球及其他陌生噪声的录音。大约20%的婴儿表现出严重的局促不安,他们大哭起来,边摆手边蹬腿。将近40%的婴儿没有发出什么声响,他们既不怎么动,也没有痛苦不安的表情。另外40%的婴儿则介于这两者之间。我们认为这些“介于两者之间”的40%的婴儿代表了前面说过的“混合体”,也就是盾型和剑型行为模式的钟形曲线的中间部分。虽然这些婴儿的反应没那么典型,但你依然能看出他们的倾向。
凯根随后对这些孩子的成长情况进行了跟踪研究。他发现,那些在实验中反应激烈、紧张不安的孩子长大后最有可能成为安静、严肃和谨小慎微的人。而没有什么反应(在实验中很安静)的孩子日后会更随意,也更自信。显然,凯根实验里这些紧张不安的孩子就是我们所说的盾型宝宝,而那些面对过量的刺激依然气定神闲、不为所动的则是剑型宝宝。剑型宝宝从吵闹的环境中获得心理能量(这重新平衡了他们脑内的化学物质,并有效地激活了奖赏回路),而同样的刺激对盾型宝宝来说则不堪忍受,从而触发了他们的威胁回路。
我们都会在觉察到某种感受的第一时间去寻找造成这种感受的原因。想象一下这样的情景:一位女士正坐着吃午餐,突然她感到椅子开始晃动,这让她陷入了不安。剑型人格者很可能会在几秒钟之内猜到发生了什么:轻微的地震。而盾型人格者则有可能先把这种感觉归咎于自己,比如刚才有些头晕,她要花更多的时间才会确信晃的是地面而不是自身。
剑型人格者的外部导向性塑造了一种在事情发生后,从别人或其他事物身上寻找原因和解释的倾向。这种倾向会被压力放大,尤其是在事情没有按照预期的情况发展时。在思考一件事为什么会发生时,剑型人格者通常不会一开始就反思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而是倾向于从外部世界找原因,很多时候,这意味着他们在找事情背后的罪魁祸首。
盾型人格者对因果关系的认识略有不同。由于他们的神经系统很容易躁动和过度兴奋,他们更关注“我和自我”,而不是“别人或其他事物”。基于内部导向性,无论事实如何,他们都倾向于把某种感受产生的原因归结到自己身上。这种倾向在让人变得坚强有力的同时,显然也会造成情感上的负担。能在人际关系的冲突里看到并承认自己的不足确实是一种优点,但如果双方的责任本有更为公允的评价,你却偏要不停地责备自己,这只会徒增烦恼。
在发生冲突的时候,你的第一反应是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或责任,还是用控诉他人的方式为自己开脱?
朱利安·罗特(Julian Rotter)曾通过观察不同人格的归因倾向,提出了控制点的概念。控制点理论受到了广泛的关注和研究,它反映了人们在多大程度上相信自己掌握了对形势和感受的控制权。那些拥有内部控制点的人会把自己的地位和权重看得很高,而那些拥有外部控制点的人则倾向于认为,生活中的重大事件是受外部因素支配的。拥有外部控制点的人会感受到更多的压力,更容易与他人产生冲突,工作的满意度更低,生理和精神健康状况也更差。我们认为脑内化学物质的失衡是造成这种归因差异的生物学基础。就看待自己在一件事中扮演的角色而言,盾型人格者更倾向于内部控制点,而剑型人格者更倾向于外部控制点。
你觉得自己对生活的掌控度有多高?当事情出现差错的时候,你会第一时间想到是别人犯了错误,还是倾向于责备自己?
容易紧张不安的孩子长成了安静严肃的大人,而文静的孩子则长成了行事果断、外向合群的成年人。情况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有的读者可能知道,医生给确诊为注意力不足或多动症的孩子开的药通常是兴奋剂。这些孩子都没法安稳地坐在椅子上,居然还要给他们开兴奋剂?这太违背直觉了!这种治疗方式的原理如下:假设我们用一条垂直的线段表示神经系统的唤起程度,在这条线段的中点处有一条水平线段,两条线段的交点代表了令人感到舒适、安全和平静的刺激量。如果天然的唤起太弱,孩子们就需要做点儿什么来维持大脑的觉醒和兴奋,做任何刺激的事都行。这种自我刺激的表现和行为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多动症,因此,医生给多动症儿童开兴奋剂是为了用药物增强他们的唤起,让他们恢复正常的感受,消除不动就不舒服的强迫症行为。
为了维持正常的感受,盾型人格者也有强迫症行为,但与剑型人格者不同。在衡量唤起程度的那条垂直线段上,盾型人格者的常态位于上面所说的那条横线之上。从小到大忍受神经系统的嘈杂让盾型人格者有了两个关注自己内心的理由。首先,他们天生就比剑型人格者更不在意脑内的奖赏回路。其次,盾型人格者更愿意待在刺激较弱的环境里,更喜欢私密空间和独处。闹哄哄的社交场合使剑型人格者如鱼得水、精神焕发,却常常让盾型人格者疲惫不堪。比如,一个名叫露丝的患者曾这样对我说:“在拥挤吵闹的餐厅里吃饭会让我的丈夫精神百倍。而我不一样,相比扯着嗓门参与其中,我发现自己更愿意待在一旁,安静地观察周围的人,我觉得内心的想法比身边的热闹有趣多了。我能看出泰德在向最后一个人道别的时候有多不舍,但我会长舒一口气,只觉得筋疲力尽。他总是会问我开不开心,我到现在也不清楚应该如何回答他。我开心,但不是泰德的那种开心。并不是说我不喜欢这些人——事实上我喜欢他们。但我更愿意和他们进行单独的亲密交流,或者办一次两个家庭的聚会。我知道如果我把这些想法说出来,泰德就会说他希望我放轻松,只有这样,我才能更好地乐在其中。但问题不在于我不开心,我还是开心的,只是不像泰德那样开心。另外,说句实话,那些晚间的聚会对我来说就像上班一样。”
是露丝的负面情绪比泰德多吗?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露丝更珍惜和享受能够自由地沉浸于内心想法的时光,而不是刺激强烈的社交场合。与她相反,泰德是典型的剑型人格者,高强度的社交互动可以给予他必要的心理能量,让他精力充沛。
喜欢沉思还是表达?
脑内化学物质的微妙失衡会使不同的脑区和神经回路显得格外重要。多巴胺天生不足的宝宝偏好感官刺激,在受到刺激时更加安之若素。正是这种刺激带来的舒适感,让剑型人格者对大脑的奖赏回路变得尤其敏感。我们很小就明白了哪些情景能让自己感到舒服,哪些不会。如果外部世界的刺激能带来舒适平和的感受,那孩子就更容易形成外向型人格。
喜欢沉思的天性在人很小的时候就形成了,它与杏仁核释放的强烈信号有关。你肯定知道大脑有两个不同的半球,杏仁核也有两个,它们位于颅骨内,分别在左耳和右耳的上方。杏仁核是构成边缘系统的一部分,边缘系统就是俗称“爬行动物脑”或“情绪脑”的大脑神经网络,它负责管控人类的本能行为,比如饥饿感、性冲动和恐惧感。杏仁核可以迅速处理感官信息并发出做出反应的指令,这尤为明显地体现在处理危险信号的情况下。如果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高速飞来的棒球,不需要等大脑皮质完成推敲和决策,我们就会躲闪开:不用大脑推敲论证,总之先躲闪就对了。杏仁核觉察到了威胁,于是命令我们采取行动,而此时飞球的信息甚至还没有到达大脑皮质。事实上,我们是采取行动之后才开始思考的。杏仁核释放的信号能触发整个神经系统的瞬间反应:我们的血管收缩,血压升高,心跳加快,压力激素大量增加。
虽然人人都有一对杏仁核,但有些人的杏仁核比其他人更活跃、更忙碌。盾型人格者的杏仁核就是如此,这些小小的神经核团总是不知节制地发出虚假警报,导致大脑经常处于高度唤起和警觉的状态。小的时候,盾型人格者就发现,把注意力转向内部世界,可以压制不愉快的唤起,从而减少由这种唤起触发的威胁警报。类似的习得性倾向都是为了降低神经系统内的噪声,促进内心的平和与安全感。
我们在这里讨论的只是一种单纯的倾向,而不是非此即彼的二元分类。每个人都喜欢一切尽在掌控的感觉,并为此采取相应的行动。这些倾向本身并没有“好”和“坏”的区别,仅仅是不同而已。盾型人格者偏好内敛的沉思,这样做有很多好处,比如更有利于萌生创意,在另一些时候,孤独恰恰是孕育深刻思想的土壤。与内敛的倾向相反的是外向的表达,这种属于剑型人格者的特质也有它的好处,比如性格更乐观、社交更自信。
我们经常根据倾向把人分为内向型和外向型,它们决定了我们处事的方式和遇事的感受。给内向型和外向型的人展示物体和人脸的照片,他们的大脑活动是不一样的。外向型的人(剑型人格者)在看到人脸的照片时,表现出了比内向型的人更强烈的大脑活动。但这并不意味着盾型人格者不如剑型人格者那么珍视亲密感、爱和长久的友谊。事实上,他们甚至有可能比普通人更珍惜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只不过能够与他们建立这种深刻联系的人不多。与此相反,外向的剑型人格者不仅擅长在人际关系中左右逢源,而且能从中获得很大的心理回报。
盾型人格者和剑型人格者的另一个不同体现在他们如何处理负面情绪上。负面的感受如同承载心理能量的一支箭,两种人格的区别在于把这支箭射向何处,是自己、他人,还是别的什么地方。盾型人格者更有可能主动站在这支箭的前方,将不好的情绪内化,而剑型人格者倾向于站在箭的另一头,将自己的情绪朝他人宣泄出去。
我们以愤怒为例。愤怒可以说是人类最原始的情绪,愤怒的爆发需要大量心理能量的积累,这与刺激的增多和唤起的增强有关。虽说剑型人格者比盾型人格者更乐于看到唤起的增强,可实际上,当唤起水平超过上限时,两种人格的人都会觉得不舒服,并想方设法宣泄这种难受的感觉。为了缓和令人不适的大脑皮质活动,盾型人格者倾向于调转箭头,让心理能量指向自己。剑型人格者采取的手段则截然不同,他们倾向于把心理能量表达和释放出去。
人人都会愤怒,愤怒是一种用于保护“自我”——个人的操守和尊严——的情绪。就这方面而言,攻击性与愤怒完全不是一回事,攻击性是针对更严重的威胁所做出的反应,暴力则是攻击性的极端表现。全新的光导纤维摄影技术让我们得以确定控制盛怒和攻击性的神经回路位于大脑的哪个部位。为了更好地理解这个复杂的过程,我们需要对攻击性的神经解剖学基础略做介绍。每个人的大脑中都有一套强大的系统——边缘系统,这套古老的系统整合了情绪、威胁探查、学习、记忆和决策的功能。其中,杏仁核与危险的探查有关,海马与记忆和学习有关,下丘脑与攻击性和获得奖励的感受有关,前额皮质负责参与决策。
显然,无论是盾型人格者还是剑型人格者,构成边缘系统的神经回路都是一样的。我们在前文中提到,剑型人格者倾向于向外释放愤怒,而盾型人格者更愿意把愤怒藏在心里。如果碰上了令人生气的事(我们以发生了某种人际冲突为例),剑型人格者养成的习惯是,无论想什么或说什么,都经常以“你”开头;而盾型人格者的神经递质决定了他们往往以“我”作为开头。盾型人格者经常为了从愤怒的情绪中解脱而主动承担罪责,剑型人格者则更有可能把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
我们更进一步来看看盛怒,也就是极端的愤怒。任何人都会产生盛怒的情绪,这是所有动物的共性。纵观整个生物界,动物都会为了保护幼崽、获取食物和保护自己免受伤害而展现暴力的本能。20世纪60年代,西班牙神经科学家何塞·罗德里格斯(Jose Rodriguez)将一个电极植入一名女性志愿者右侧的杏仁核(出于伦理原因,这种实验在今天是不被允许的)。当这位女士坐在椅子上弹着吉他唱着歌时,罗德里格斯接通了电极。她随即停止了弹奏和歌唱,站起身来把吉他狠狠丢向房间的另一边,然后开始捶打身边的墙壁。这名女士的杏仁核对下丘脑的一小撮神经元发出了威胁警报,在没有明确目标的情况下触发了暴怒的情绪反应,这些神经元所在的位置被称为下丘脑攻击中枢。
这与盾型人格者和剑型人格者又有什么关系呢?它说明愤怒既可以是一种自下而上的情绪(比如那位女性志愿者的反射性行为),也可以是一种自上而下的情绪。“自上而下”的意思是,愤怒的情绪源于前额皮质,其中涉及决策的过程。作为倾向于向外归因的类型,剑型人格者的愤怒是自下而上的。他们防范过度唤起(记住,就算剑型人格者也一样不喜欢过于强烈的唤起)的第一道防线是从“其他”人或事上寻找造成不适感的原因和缓解的方法。冤有头债有主,责备和控诉是他们宣泄情绪的有效手段。
相反,在处理绝大多数令自己感到气愤的争端时,盾型人格者没有剑型人格者那么冲动。但这个优点是需要付出情绪代价的:焦虑、自责,以及抑郁。事情的发展过程如下:盾型人格者的杏仁核觉察到了威胁,向下丘脑和前额皮质发出了信号。这时候盾型人格者很有可能会花上一点儿时间,让前额皮质有机会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复盘一遍。盾型人格者的大脑往往会在这样的评判和决策过程中说:哇,这种唤起的感觉实在太强烈了,我怎样才能把它压制下去呢?为了控制唤起引发的不适感,盾型人格者把矛头指向了自己,他们更有可能责备自己,也更在意自己在人际关系冲突里扮演的角色:我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落得如此境地?
从注意力是指向内部世界还是外部世界的角度去看待唤起对于剑型人格者和盾型人格者的意义,可以让我们更好地理解这两类人的行为模式。还有什么事能比挖掘人类行为背后的深层次原因更重要的呢?读到这里,你可能需要暂停一下,想想自己的注意力倾向属于哪一种。这样做的价值在于,你或许能弄明白是什么在支配你的决策和行为。你感觉舒适的点是高是低?你的杏仁核忙不忙?你脑中的奖励中枢是否占据着主导地位?你喜不喜欢深思熟虑?有没有坐立不安或心不在焉?在发生人际关系冲突时,你是倾向于指责他人还是指责自己?
下一章,我们将切换到另一个话题,更深入地探讨神经递质失衡的大脑可以通过哪几种重要的途径影响我们的情绪,以及我们应如何处理自己的情绪并学会表达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