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蔻延如菲,年少当为
传说几千年里,南岳山下,有一片小天地,那里不管别处是山洪水涝还是在大旱年间,或是兵匪横行朝代更替,都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居民总是能够安居乐业,是闻名福源之地,取名为福田铺。福田铺的薪梓塘里,冷水埫,三面环山,一面梯铺蔓延着水田,再延展出去几十里外就是南岳山的连绵山峰了。薪梓塘主山峰腰,有个小小的泉水水库,这里的山泉水全年保持在15度左右,千百年来从来没有枯竭过,附近的田地旱涝两季收成有无指望,全靠这水库里的水。这个小水库又叫冷水塘。
十九世纪末,薪梓塘里,又叫汤家湾,整个山湾里近两百户,只有一户姓宾,一户姓王,其余都姓汤,一个宗祠里的人。两户他姓,也不是外来人,只是宗族里,有招女婿的,第二代返姓一支。冷水塘上方,一山溪淙淙,两口老井,三梯田,四五凹菜园子,散住着十几户人家,再往上连绵起伏的山丘丘里埋着已故先人。
宾王两家在水库下方两侧,一家背靠竹林茶树山,一家山后是高大的板栗等果木树,以及松林。沿着两边山脚瓦房人家,青石石板修筑的灌溉水渠,顺着梯田而下,家家户户屋前门后栽满了桃李枇杷梨树瓜果。春里那漫山遍野的映山红落地后,梨花白,桃花红,李花繁密,瓜果与稻香交融,鱼塘里有莲藕,加上一年四季,山上泉水叮当,冷水塘里水清如玉,水雾萦绕,水渠里奔流不断,充满希望的稻田延展着伸向远方山黛,……。
这里的忙碌热闹,不全是地里头种庄稼,更多的是农闲时。车头担尾地走街串乡,早五晚九的贩夫走卒,吆喝售卖。绝大多人家虽然衣食无忧的但都旧衣粗食,只有对儿女的教养却分外上心,读书写字,人生大事。每次红白喜事记账、分工都是宗族里的人帮手,过时过节里门墙窗棢上贴对联,时常更换视之为一种时尚,这种文雅热闹,人情世故的应对,真真的只有身处其中,才会明白那是人间烟火撩人。
我六七岁开始,拎着笔墨跟着爷爷,走家串户,各样的红白喜事帮忙。特别是中元节时期,骄阳金织流殇,炽夏渐隐余温微扬,新粮入仓,家家户户轮流着祭祖、拜神、祈福,庆,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果畜繁盛。一直到我十二岁,我被家族祭祀选为祭司。一到中元节,我自个儿挨家挨户地去帮忙。
祭祀,最少也是一天一夜,整个仪式规矩严谨、器皿成套,一丝不苟。迎送供食,都要推算时辰,供品果蔬精挑细选,供桌酒肉茶饭,果蔬精美丰盛,一筷一勺都有讲究,一敬一叩首满满地虔诚。当然,那写邑头、抄族谱、念祭文、烧缁送祭,一样一昂,都是很重视讲究的。
祭司,不仅字好,文锦绣,人也要俊俏、嗓音更是要清脆洪亮,敲馨打坛,都是要有固定稳重的节奏。整个写、念、唱、敲、吹、弹、唱、跳等等,归纳一起,就是老道。十二岁就是老道的我,七月很忙,整年都很忙。爷爷开始是带着我,后来是跟着我,这个老老道,就会在酒桌上跟人唠唠叨叨,把我夸个不停,无非就两句:蔻延如菲,年少当为!
每当爷爷那明亮闪光的眼神射向我,我都会扭过头去。
哎——,去你的老道!我是怎么就真的当上了老道的?小小年纪,方圆百里,无人超越的。
三岁半开始就被我爷爷逼着天天五点半起来写毛笔字,正楷一百,《三字经》《千字文》《增广贤文》《声律十三》《春秋》《四书》《周易参同契》、《冲虚真经》、《华南经》……,读到破音才让吃早饭。赶鸡的竹啪筒,我爷爷常年四季不离手,不是赶鸡不进房屋,是专门打我的。一直到六七岁,上学了,往同班孩子前一站,我个头矮人一截,我老妈心疼,跑到我奶家带我搬出去住到学校去,但是住校也不到一年。
我妈妈是个民办教师,还是三间瓦房只有四个年级的小学学校的校长,五六年级是要到别的乡里去上的。那个年头,山里小学孩子少,老师更少。好老师分配下来,很难留得住,妈妈吃住都是在学校的,每月里几块钱工资,体育美术音乐舞蹈,她全都能教。她那时,每周六天课,从早到晚,从最小班到最大班,都有课。周末节假日,周边几个村里,每家每户都上门家访过。而我就被她牵着一家一家地走过,乃至我当了老道后,随便进了谁家都不慌张怯场,大伙儿都对我也是很熟悉。哎,大概那时我装出来的乖巧,就不小心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在别的孩子被我妈拉着假期小灶、补课、或思想教育时,我是很有眼力见的给人家干点活,比如说,人家小孩正在家里带小弟小妹呢,或是洗衣、做饭、扫地、喂猪呢,那我得给补上去,接下手头上的活来,而且还不能做不好的那种。有次帮人家里收芋头,手过敏,肿的拿不动筷子了,回去好几天是我奶奶给喂的饭。我爷发话不让跟我妈了,让我跟着他去当老道,一开始只是给他打打水,忙时写写字,再后来,他们道士队里有缺员的给顶一顶活,到十一岁左右,好像我们附近九个道士的活我都能顶了。
我并不想当道士,我妈想让我考大学,以后至少要能教书的那种,山里太缺文化人,缺能带着孩子去看世界的文化人,我妈希望我长大就得是这样的文化人。我太小,很多事没有想过,但也是想着能去看看那些黑白电视里的世界,在真实的人眼里是什么颜色的。
当老道,在我看来就得像我爷爷那样,摸摸小孩子头,就能让惊吓啼哭的孩子回魂安神;一张符就让精神恍惚浑浑噩噩的姑娘,眼神清明,那是要有天大的本事,几十年的道行修行的。那跟我没关系!我就是家里怕我学坏带在身边打打杂,偶尔缺人时救救场,凑个人。毕竟随着岁月流逝,道士这个行业,就像一些过时的匠人一样,一点一点地在消逝!
但是人的命运又怎么能是,随便你想要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呢?十二岁那年,我梦里莫名来了一个人,朦胧懵懂在我的潜意识里支配着我,若有若无地影响着我现实里的生活。
这事具体的还得从我爸带回来的一个小孩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