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仰望者的星空史:天文如何塑造人类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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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的刻痕

为了解释夜空在情感上的魅力,马沙克首先想确定我们对它的迷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种追寻将他带回到文明与农业出现之前,还没有所谓的历史的时候,当时人类还生活在数万年前的狩猎采集群落的年代。到头来,他写下的并非一本关于太空的书,而是一本关于人类科学与文化的史前起源,以及夜空在我们的觉醒中所起到的关键性作用的书。正如马沙克的妻子在2004年刊登于《纽约时报》的讣告中所言:“他是如此着迷,以至于离开太空时代,回到了冰河时代。”

她提到的冰河时代是从260万年前到1.2万年前冰川遍布世界的时期。在那段时间里,北欧大部分地区被掩盖在北极冰盖之下,阿尔卑斯山脉的冰川也远远超出它们如今的边界。也正是在这一时期,出现了各种与其他类人猿截然不同的人类。这一过程始于约230万年前能人(Homo habilis)出现在非洲,并在约20万年前随着我们所属的物种——智人——的出现到达巅峰。然而,又过了13万年,我们故事的转折点才姗姗而来,一件非同凡响的事情发生了:我们开始以不同的方式思考。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或许是我们DNA(脱氧核糖核酸)中某些随机的突变令我们的大脑突然能够以更加抽象的方式感知世界,这也可能始于一个智人出现之前就存在的渐进过程。[3]无论触发它的是什么,所谓的人类认知革命在7万年前就已完成。[4]尽管在那之后过去了数万年,但我们相信当今的人类与那时的祖先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他们的脑力和我们的一样,他们的思考能力和我们的一样,他们的好奇心和想象能力也和我们的一样。这些原始人类缺少的只是我们如今积累的知识。但化石记录表明,他们的学习速度很快。

到了约4万年前,500万左右的人口(如今,人类总人口约为80亿)从非洲扩散到了全球。考古学家将这段时期定为旧石器时代晚期(从约5万年前持续至1万年前)。作为狩猎采集者,这段时期的人类通过采集野生植物和捕捉野生动物来获取食物。在遗留下来的人工制品,如油灯、船只、弓箭、缝针(骨针)中,我们可以看到最终引出技术的逻辑思维的发展,而且能够罗列的远不止工具。

艺术也诞生于这段时间。最早的能够明确体现出创造性思维的作品可以追溯至大约4万年前,这些作品是在德国施瓦本侏罗山地区谢尔克林根附近的霍勒·费尔斯(“空心岩石”)洞穴中被发现的。其中包括一些小塑像,比如霍勒·费尔斯的维纳斯雕像和由中空的秃鹫骨头制成的笛子。在附近的施塔德尔洞穴中,人们发现了一个类似的用远古时期的猛犸的牙雕刻而成的狮子小塑像。它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狮子以人类的姿势用后腿站立着。施塔德尔洞穴的“狮人”雕像显示出制作它的艺术家具有可以构想出现实中并不存在的事物——在这个例子中是狮子与人类的糅合——的想象力。

不过,吸引亚历山大·马沙克注意力的是一块10厘米长的狒狒骨化石,它是由比利时考古学家让·海因策林·布劳克于1960年在爱德华湖岸边一个古代刚果村庄伊尚戈的废墟中发现的。这块距今2万年左右的化石因为带有许多相当不美观的刻痕而引人注意。虽然这些刻痕实在算不上是艺术,但它们看起来也不是随意刻上去的。它们被分成了三个不同的部分,第一部分包含分别有11、13、17和19条线的几组,第二部分的几组分别有3、6、4、8、10、5、5和7条线,第三部分的几组则分别有11、21、19和9条线。[5]海因策林在《科学美国人》中描述这一发现时指出,第一组数字是10和20之间的质数。[6]第三组的数字代表着一种数学上的规律:10+1、20+1、20-1和10-1。但他未能在第二组数字中找到规律。尽管如此,海因策林推测,雕刻这些线条的人可能在进行某种算术游戏。马沙克对这种解释心存疑虑。在他看来,这些刻痕更像是计数标记,但它们是对什么的计数呢?

马沙克想起他读过的一篇有关现代狩猎采集社群——比如非洲的卡拉哈里布须曼族群——的论文。作者在文章中写道:那些文明知道如何利用星辰和/或月亮来计算时间的流逝。

夜空恰好适合这一目的。首先,日子与太阳有关,后者的运行轨迹预示白天与黑夜的交替,年份和各个季节显然与星辰及星座在12个月的时间中改变位置的方式有联系。月份最简单的形式指的是月亮完成4个星期的月相周期所需要的时间:从新月到满月的“盈”阶段需要大约14天,在两个星期的中间是半个圆月;“亏”阶段则与其正好相反。

“月份”和“月亮”二词的相似性也并非巧合。尽管这两个单词的词源很复杂,但它们都源自拉丁语单词“metiri”(测量)。这意味着在2 000多年前月亮就已成为衡量时间流逝的标准。

马沙克好奇这一标准是否能够追溯到旧石器时代晚期。具体而言,他想知道“伊尚戈骨”是否就是对月相的记录。如果是这样,“伊尚戈骨”将会成为世界上已知最古老的历法,同时表明人类与夜空之间已知的最早关系是基于实用性的:他们将它当作时钟。

这也意味着我们几乎是刚刚一有可能就开始了与夜空的联系:在人类伟大的认知革命期间,我们的祖先第一次揣摩他们周围的世界,思索如何在其中生存,以及他们在其中所处的位置和意义。

马沙克着手验证他的假设,并想出了一个复杂的系统,令这些划痕看上去确实与月相有所关联。但这就意味着要假设雕刻了这块骨头的人将其月相观测分成了为期60天和48天的两组。然而,没有明确的理由显示为什么他要这样做。因此,虽然马沙克对“伊尚戈骨”的解释十分吸引人,但它很难被视为确定性的结论。事实上,自马沙克以来,其他研究人员也提出过许多不同的解释,涵盖了从异乎寻常(石器时代的“滑尺”)到平凡无奇(货物计数)的各种可能。

为了进一步证明他的理论,马沙克找到其他一些有类似刻痕的旧石器时代晚期的人工制品,最后于1972年在《文明的根源》(The Roots of Civilization)中阐述了他的发现。尽管他的作品存在争议,一种普遍的批评观点认为他的作品推测性过强了,但他还是给了后来的研究人员一些启发,这些研究人员继续研究人工制品和其他标记,寻找可能的天文学解释。很显然,仅从考古资料来证明这一点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不过一般的观点认为马沙克的学说确实具有一定价值,而此后发现的其他人工制品也只是给他的论点增加了更多的分量。

这些人工制品中有一个是在德国图林根州比尔津斯莱本史前遗址发现的大象胫骨,它被雕刻成两组共21条平行线,一组含有7条,另一组含有14条,但是骨头断了一部分。发现它的古生物学家迪特里希和乌尔苏拉·马尼亚提出,丢失的碎片可能含有第一组标记的镜像,这样记号的总数就会达到28个,这一数字立刻让我们想起阴历月份。如果是这样,骨头就能标记从新月到上弦月的7天,然后是经过满月再变到下弦月的两周,最后7天再变回新月。尽管在这个解释里面推测的成分很大,但它还是得到了关注。如果不是因为它要更加古老得多这一事实,通常这种人工制品是不会从其他那些可能也是基于月球运动的历法中脱颖而出的。这根大象骨头的年代不是数万年前,而是35万年前至25万年前。[7]令人震惊的是,这将它置于人类认知革命之前,甚至是在智人进化之前,回溯到人类的一个较早的物种——直立人——的时代。

尽管这一观点并非结论性的,但马沙克所研究的比尔津斯莱本骨骼和人工制品无疑为旧石器时代人们追踪夜空这一想法提供了令人心动的证据。但如果接受这一观点,就会引发一个更大的谜团:为什么?是什么促使这些早期的人类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