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在后方》:好兵帅克干预世界大战
“他们就这样杀了我们的斐迪南。”女用人告诉帅克先生。几年前,当军医审查委员会鉴定帅克为白痴后,他就被退伍还乡,在家以贩狗谋生,替奇丑无比的杂种狗伪造正宗血统之类的证明书。
除了干这档子买卖外,帅克还患着风湿症。这时,他正用风湿油搓着他的膝盖。
“哪个斐迪南呀,米勒太太?”帅克问道,一面继续搓着他的膝盖。
“我认得两个斐迪南。一个是给杂货店老板普鲁什当用人的,有一次他喝错了东西,将一瓶生发油喝了下去;另一个就是斐迪南·柯柯什卡,他是一个捡狗屎的。这两个随便哪个被杀掉我看都没什么可惜的。”
“可是,老爷啊,死的是斐迪南大公[6]呀。就是住在科诺皮什捷的那个,又胖又虔诚的那个呀。”
“我的天哪!”帅克尖叫了一声,“这太妙了。那大公的事故是在哪儿发生的?”
“他们是在萨拉热窝干掉他的。老爷啊,您知道吗,还用的是左轮手枪呢。当时他正带着大公夫人坐着小轿车兜风呢。”
“你瞧,多神气呀!米勒太太,坐的还是小轿车呀!当然哪,也只有像他那样的阔老爷才坐得上啊。可他没料到,坐一下小轿车兜兜风就呜呼哀哉命归黄泉了。而且还是在萨拉热窝哩,这不是波斯尼亚的省会吗,米勒太太!那大概就是土耳其人干的了。原来我们就不该把他们的波斯尼亚和黑塞奇维那[7]抢过来。你瞧,结果怎么着,米勒太太,那位大公果然就上了西天!他大概受了好半天罪才死去的吧?”
“大公当场就中弹身亡。您知道,不应该说那些左轮手枪。前不久我们老家努斯列也有一位先生找来一把左轮手枪寻开心。结果是全家人都挨了枪子,连门房跑到四楼去看谁在放枪,也给打死了。”
“有一种左轮枪,米勒太太,你就是疯狂地使劲扳动它也不冒火,这类玩意儿还真不少哩。可是他们用来干掉大公的那支准比我说的那种要强得多;而且我还敢跟你打赌,米勒太太,干这档子事的人,那天他的穿着还格外讲究。明摆着的,向一位大公开枪这事有多难啊,他绝不像一位偷猎者朝守林人放个冷枪那么容易。问题是你先得想法子凑近他,像他那样的显贵,你穿得破破烂烂的还想挨近他。你得戴上一顶大礼帽,否则还没等你下手,你就得先被警察带走。”
“你说他们有一帮子,老爷?”
“那就对啦,米勒太太,”帅克说,这时正搓完他的膝盖,“打个比方,要是你想去干掉一个大公或皇帝佬儿什么的,你肯定得找些人商量合计。常言道,人多智大嘛。这个人出个主意,那个人再献个妙计,就像我们的国歌上说的,功德就圆满了,事业马到成功。要紧的是你得瞅准了那位大人的车子开过来的那一刹那。就好比,你还记得当年用那么一把锉刀捅死了我们可怜的伊丽莎白皇后的鲁谢尼先生吗?他当时还和她一起散步来哩。真是人心隔肚皮!自这件事发生后,再也没有哪位皇后敢随便出来散步了。摊上这号事的大人物还有的是,一个个都会轮到的。你等着瞧吧,米勒太太,沙皇和他的皇后也会有这一天的。也许——但愿上帝保佑别这样,也许有一天我们的皇帝佬儿也在劫难逃,既然他们已经拿他的叔叔[8]开了刀。这位皇帝佬儿的仇人可不少,比起斐迪南来还要多。正像前不久有位仁兄在酒馆里说得好,早晚有一天那些当皇帝的一个个都得被干掉,就是国家的军事部门也救不了他们的命。由于这位仁兄付不出酒钱,于是老板就叫来警察将他抓去。他给了老板一耳光,又打了警察两巴掌。之后他们就将他装上囚车押走了,想给他一点儿厉害尝尝。哎,米勒太太,现如今的新鲜事儿多着呢。这回对奥地利来说又是一大损失喽。想当年,在我服役的那个队伍里,有一步兵就开枪打死了一个连长。他拿着一杆上了膛的步枪,走进了办公室。办公室里的那些人叫他别在这里闲逛,可他就要在那儿逛来逛去,还说必须要与连长谈话。连长一出来,二话没说就宣布他不得离开营房一步。这位步兵端起枪,砰的一声就朝连长的胸膛开了一枪,子弹从连长的后背穿了出来,还把办公室弄得乱七八糟,墨水瓶被打翻了,墨水在那些个公文上肆意流淌。”
“那个当兵的后来怎么样啦?”没过多久,当帅克穿上外衣后,米勒太太问道。
“拿了根裤带上吊啦。”帅克边刷着大礼帽边回答说,“而那根裤带还不是自己的,还是从看守那儿借来的,因他谎称自己的裤子总朝下掉。你说他还用得着等别人来毙他吗?要知道,米勒太太,谁碰上这种事儿谁的人头都得落地。再说说那位看守,他也倒了霉,丢了饭碗不说,还判了六个月的徒刑,不过他没等服刑期满就逃到瑞士去了,现在在某个教会里传经诵道。现如今,世上的老实人是越来越少喽,米勒太太。我觉得斐迪南大公在萨拉热窝错看了枪杀他的那个人。他准是把他看成了某位绅士,无疑是位正派的人,对自己还满嘴的甜言蜜语,歌功颂德。结果正是这位绅士把他干掉了。这人朝他身上开了一枪或是几枪?”
“报上是这么说的,老爷,大公成了个筛子。子弹像倾盆大雨似的一下子全给倾射光了。”
“活干得真麻利,米勒太太,干净利落。如果让我去干这档子事情,那我得去买支白朗宁。这种手枪看上去像个玩具,可是只需两分钟,就可以打死他二十个大公,不管他是瘦的或胖的。不过,咱们得关起门来说个老实话,米勒太太,胖的还是比瘦的好打些。人们都还没忘记当年葡萄牙人是怎样枪杀自己的国王的。那家伙就是个胖子。这都知道,哪有骨瘦如柴的国王呢?好啦,我现在要去‘杯杯满’酒馆啦。要是有人来取那只留了定金的短毛歪腿的矮狗,你就告诉他,我已经把它放在我乡下的养狗场里啦,前不久,我刚替它剪齐了耳朵,得等它长好了才能领去,否则会伤风的。你就把钥匙交给那位女的看门人吧!”
“杯杯满”酒馆就只有一位顾客,他就是干密探的便衣警察布雷特施奈德。老板巴里维茨正在洗着各种玻璃杯盘。布雷特施奈德想方设法要和他扯点儿正经事,可就是谈不起来。
巴里维茨是位远近闻名的粗人,脏话连篇,什么屁呀屎的张口就来。可他却满腹经纶,像个读书人。常奉劝天下众生都去读一读雨果的一本书里的最后一章,也就是指拿破仑的一位老近卫军在滑铁卢战役中给英国佬的最后答复那一段[9]。
“今年这夏天蛮不错的啦。”这是布雷特施奈德郑重谈话的前奏。
“不错个屁。”巴里维茨回答说,一面将杯盘放进橱柜里。
“他们在萨拉热窝可给我们干了桩好事啊。”布雷特施奈德感到有门了地接上一句。
“在哪个萨拉热窝呀?”巴里维茨反问了一句,“是在那个努赛尔酒店?那儿可每天都有人干架的,众所周知那个努赛尔。”
“是波斯尼亚的那个萨拉热窝,老板先生。那边他们枪杀了斐迪南大公。您对此有何看法?”
“我向来不过问这类鸟事。谁想让我议论这种事,就让他来吻一吻我的屁股吧!”巴里维茨先生非常小心谨慎、礼貌周全地回答,一边点上他的烟斗,“现如今,谁要是跟他妈的这类事情搅和一起,那谁不就是去找死吗?我是个买卖人,顾客进门要喝杯啤酒,那我就去给他倒一杯。什么萨拉热窝,什么政治,或者死了个什么大公呀,跟我们有他妈屁的相干,谁要是瞧自己有他妈的多能耐,去管这类鸟事,我看这多半没好果子吃,就等去庞格拉茨监狱了。”
布雷特施奈德没再说下去,他四下望了望空无一人的酒馆,很感失望和扫兴。
“这里曾经是挂过一张皇上的像的,”过了一会儿他又找起话茬儿来说,“而且就是如今您挂镜子的地方。”
“嗯,说对啦,”巴里维茨回答说,“从前就是挂在那儿的,可苍蝇总在画像上拉一摊摊的屎,我只得将它挪到房顶与天花板之间的顶间处,那儿最保险。这您是知道的,说不定哪天遇上个爱扯闲话的,兴许就大祸临门。我他妈的犯得着吗?”
“萨拉热窝那边肯定糟透了,老板先生。”
对这类奸诈、单刀直入的提问,巴里维茨先生回答起来更是格外谨慎小心:“嗯,在波斯尼亚和黑塞奇维那的气候向来都热得要命。记得我在那边服役时,他们都得要往我们长官的头上搁冰块的。”
“您在哪个团服役来的,老板先生?”
“我可记不住这类屁大的事儿,我一向对这类鸟事就不感兴趣,而且也从不打听过问,”巴里维茨先生回答说,“多管闲事就多惹是非。”这位便衣警察布雷特施奈德就再也不吭一声了。他阴沉不快的表情直到帅克的到来才变得好转起来。帅克一跨进酒馆门槛,就要了一杯黑啤酒说道:“维也纳今天也披了黑纱了。”
布雷特施奈德的两眼立即放射出希望的光芒,简短地接上一句:“科诺皮什捷也有十幅黑纱披挂在国旗两旁。”
“嗐,该挂十二幅。”帅克足足地喝了一大口说。
“您为什么认定要挂十二幅呢?”布雷特施奈德问道。
“好记呗!一打嘛也好算钱;成批成打地买肯定要比零买便宜多了。”帅克回答说。
又是一阵沉默。直到帅克用自己的一声叹息才将它打破:“唉,怎么就真的翘了辫子,归了西天啦。眼看就要当上皇帝佬儿怎么就一命呜呼了呢。想当年,在我服役的那当儿,也有那么一个将军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嘿,死得是那样从容不迫。当时大伙一心想帮他一把,想重新把他扶上马背,可一看,全然断了气,死得干脆利落。他原来也是准备升为大帅什么的,却魂断在那次的军事演习中。这些个演习啥时候都不会有好结果的。听说在萨拉热窝也有这么一种演习。记得有一次,我还赶上了那种军事演习,你猜怎么啦,他们竟然看出我的军服上少了二十颗扣子,于是便将我送入单人禁闭室,关了我十四天,而开头两天我简直就像个重残军人一点儿都动弹不得,因为他们把我的手脚捆绑在一起,让我不停地翻筋斗。不过话也得说回来,军队就是军队,就得讲个纪律规矩,否则,一个个都吊儿郎当,我行我素,那成何体统呢!我们的马科维茨上尉就经常训诫我们说:‘军纪就得对你们这帮浑蛋天天讲,月月谈,否则你们就会像一群只会爬树的猴子。而军队则要将你们变成人,你们这群笨蛋猪猡。’这话有什么错?您不妨设想一下,要是在公园里,比方说就在布拉格的卡尔拉克街心公园里的每一棵树上都蹲着一位不遵守军纪的大兵,那成什么样子啦!唉,我最怕的就是这点。”
“在萨拉热窝的那档子事情是塞尔维亚人干的吧?”布雷特施奈德把话题又扯了回来。
“这您可就错了,”帅克回答说,“这是土耳人干的,是为了波斯尼亚和黑塞奇维那这两个省才干的。”于是,帅克就奥地利当局对巴尔干半岛的外交政策发表了一通宏论:“土耳其人于1912年败在了塞尔维亚、保加利亚和希腊的手里;他们想让奥地利出来帮个忙,可事与愿违,那他们就来枪杀斐迪南。”
“你喜欢土耳其人吗?”帅克转过头来问酒馆老板巴里维茨,“你喜欢那群信奉多神教的狗吗?你不喜欢他们,对吗?”
“顾客就是顾客,”巴里维茨说,“即便他是土耳其人。对于我们这些做买卖的人来说,政治是他妈的扯淡,没那闲工夫去理会它。你们付了酒钱就坐下来喝酒,你们爱扯什么淡就去扯好啦,不关我的事。这是我的规矩。管他干掉我们斐迪南大公的是他妈的塞尔维亚人还是土耳其人,是天主教徒还是回教徒,是无政府主义者还是少捷克党人,对我来说都是一个样。”
“那好,老板先生,”布雷特施奈德开始来劲了,他感到有门了,有希望能从这两人中抓住一点儿话柄,“可是您不得不承认这档子事情对奥地利是个很大的损失呀。”
帅克替老板回答说:“损失倒是个损失,这无法否认。而且是个惊人可怕的损失。他斐迪南可不是随便哪个二百五都能代替得了的。可他似乎应该再胖点儿就好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布雷特施奈德更来劲了。
“我这是什么意思?”帅克甚为满意地回答道,“我的意思是,他要是长得再胖一些的话,那他肯定会在这档子事之前中风而死的,当他还住在科诺皮什捷城堡时就不停地追赶到他领地里去拾柴火、采蘑菇的老大娘们;他要是长得再胖一些的话,不是就不死得这样丢人现眼的嘛。我认为,他好歹也是我们皇帝佬儿的叔大人呀,他们就是把他给毙了。报纸整版整版不谈别的,专谈此事,唉,总之是够丢人的了!早些年,在我们老家布杰约维采的集贸市场上,为了一点儿小事争吵起来,他们就拿刀捅死了一个叫什么普谢季斯拉夫·卢德维克的牲口贩子。这个卢德维克有个儿子叫博胡斯拉夫,这样一来,这儿子就没地方去贩卖生猪了,人人都在说:‘他就是那个被捅死的人的儿子,没准也会是个无赖。’末了,这儿子无路可走,只好从克鲁姆洛瓦桥上纵身向伏尔塔瓦河一跳。这一来,人们还不得不下水去打捞他,为了使他苏醒,不得不在他的肚子上狠狠地挤压。大夫还得给他注射一种什么药水,可最终还是死在了大夫的怀里。”
“阁下的比喻未免有点儿离奇古怪了,”布雷特施奈德意味深长地说,“您先头说的是斐迪南,而后又扯出个什么牲口贩子来。”
“我可没那意思,”帅克为自己申辩道,“上帝为我作证,我可从来不想把谁比作谁,老板先生是知道我的,不是吗?我只是替大公的那位寡妇深表同情与担心。现在她该咋办?留下孤儿一群,科诺皮什捷领地没有了主人。再去嫁一个什么新的大公,又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呢?当她和他再次去萨拉热窝,那她还不得再次守寡?许多年前,在赫卢博卡附近的兹利维地方有个护林人,名字有点儿怪怪的,叫个什么平俅儿。他被一群偷猎者打死,留下一位寡妇和两个孩子。一年后她又嫁给了一个叫佩皮克·夏沃洛维茨的护林人,他们又把她的老公给枪杀了。寡妇又第三次嫁人,还是嫁给了一个护林人,可她这次说了:‘事不过三,逢三遇吉。要是这次再倒霉,那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哪知道,他们又把她的新老公给弄死了。她跟那前后几个护林人总共生有六个孩子。有一天,她直奔赫卢博卡地区爵爷府的公事房去抱怨,说她跟这些护林人遭尽了苦难。于是他们就给她推荐了一位从拉日茨堡来的一个叫什么雅列什的捕鱼人。你们猜怎么着呢,他们又把她的渔夫老公在捕鱼时给淹死在鱼池里。她跟他又有了两个孩子。之后她又嫁给了一位来自沃德尼亚的阉猪佬,而这个屠夫在一天夜里用斧头将她劈了,随后去官府自首。当皮塞克法庭准备将他吊起来上刑时,他一口就咬下了神甫的鼻子,并且说他没什么可忏悔的,同时还对皇帝佬儿说了些脏话。”
“那您知道他讲了皇上些什么喽?”布雷特施奈德以一种满怀希望的声音追问道。
“那我可不能对您说,谁都不敢重讲一遍。听说那话说得是既难听又可怕至极,以致一名法官听了当场就给吓疯了,至今还把他关在隔离室里,怕他把此事给抖搂出来。这可不像那些个酒鬼喝醉了酒对皇帝佬儿骂骂咧咧的。”
“那酒鬼们又是怎么个辱骂皇上的呢?”布雷特施奈德追问道。
“唉呀,行行好,先生们,转个话题吧!”巴里维茨老板说,“你们是知道的,我是不喜欢胡扯这些淡的。闲扯,胡扯,最后烦恼就找上了你。”
“您问酒鬼们倒是怎么个辱骂皇上的?”帅克重复一遍后说,“那是骂什么的都有,那简直是五花八门。您不妨试试,您先把自己给灌醉了,然后当奥地利国歌一旦奏起,那您肯定就开始数落起皇帝佬儿来了。里面哪怕就只有一半是真的,那也够皇帝佬儿丢一辈子丑了。不过这老头子说真的还没到该死的地步,但也够他受的了。您瞧瞧这几档子事,皇子鲁多尔夫早年夭折,死因不明;皇后伊丽莎白让人用锉刀给捅死了;弟弟扬·奥尔特生死未卜,音讯全无;一个当上墨西哥皇帝的哥哥也被人家处死在一个碉堡的墙跟前。现在人家又把他的长辈皇叔打成了筛子。真要有一副铁石心肠、钢铸的神经才能承受得住。要是碰上一个酒鬼酒疯大发,冲着皇上大骂开来,他可怎么受得了啊!要是今天开起仗来,我一定心甘情愿替皇上效力,就是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辞。”
帅克大大喝了一口,接着又说:“您认为皇上会忍气吞声撇下这事不管吗?那您对他就太不知晓了。您记住我这句话,同土耳其人开战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哼!你们竟敢杀了我的叔大人,好哇,那我就先给你一嘴巴子。仗是一定要打喽。塞尔维亚和俄国在这场战争中会助我们一臂之力的。不知谁要挨一顿好打。”
当帅克如此这般地预卜未来的时候,他的神态着实壮观动人。他满脸一片纯真,笑得像一轮明月,焕发着热忱。对他来说,一切事情是那样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能是这样,”帅克继续描绘着奥地利的前景,“要是我们同土耳其开起火来,德国人就会来进攻咱们,因为德国人同土耳其人是绑在一起的,他们都是些下流胚子。但咱们也可跟法国联合呀,他们从1871年起就看德国不顺眼。等着看热闹吧。仗那是要打的,更多的我就不说了。”
布雷特施奈德站起身来庄重地宣称:“更多的您也甭说了,您跟我到过道那儿去一下,该我给您说点儿什么了。”
帅克随便衣警察来到过道,一个小小的惊异在此发生了:刚才还是他邻座酒客的人,现在却掏出秘密警察的双头鹰证章来给他看,并宣称要逮捕他,并立即送往警察署。帅克竭力想解释,准是那点儿事上使这位先生产生了误会,而他是个全然无罪的人呀,连一句可能得罪、伤害别人的话都不曾说过呀。
而布雷特施奈德却对他说,实际上他已经犯了好几桩刑事罪,叛国罪就是其中之一。
随后两人又返回酒馆来了。帅克对巴里维茨先说:
“我喝了五杯啤酒和一个夹了根香肠的月牙面包。现在得再给我来一杯李子酒,喝了我就得走啦,因为我被捕了。”
布雷特施奈德掏出双头鹰证章给巴里维茨先生看,对他望了一阵子之后问道:
“您结婚了吗?”
“我结婚了。”
“要是您不在店里这段时间,您老婆可以来照顾这生意吗?”
“可以。”
“那好,一切都弄妥了,老板先生,”布雷特施奈德愉快地说,“那您就把自己的老婆叫到这里来吧,把生意交给她,那我们晚上就来拿您。”
“您一点儿都不用担心,”帅克安慰他说,“我也只不过为了一桩叛国罪才被抓到那边去的。”
“可是我又为哪桩呢?”巴里维茨先生抱怨道,“我是多么的谨小慎微啊!”
布雷特施奈德微微笑了笑,很是得意地说:
“为此,为您曾经说苍蝇在皇帝画像上拉满了屎!我要您把对皇上的种种该死的想法统统从脑子里挖出来。”
于是帅克带着他那满脸一副愉悦、亲切的神情,跟着便衣警察离开了“杯杯满”酒馆。当他们走上大街时,帅克便问了一句:
“我是否该在人行道上爬着走?”
“为什么?”
“我想我既然被捕了,那我就无权在人行道上挺着腰杆大踏步地往前行啦。”
当他们一跨入警察署的大门时,帅克就说了:
“真是不知不觉还蛮舒服地溜达至此了。您经常去‘杯杯满’酒馆吗?”
当他们将帅克带进传讯室的当儿,巴里维茨老板正在“杯杯满”酒馆向自己那哭哭啼啼的老婆交代生意,并以自己那特有的方式安慰她说:
“你也别哭,你也别啼啦!我就不信他们为那张苍蝇拉满了屎的皇帝画像能把我怎么样啦?”
就这样,好兵帅克以他自己那十分可爱而又极其动人的方式干预了世界大战。他对未来有着那么卓越的远见,这点定将引起历史学家们的极大兴趣。如果说往后局势的发展与他在“杯杯满”酒馆发表的高见有些背道而驰的话,那我们必须考虑到这点,帅克不曾受过系统的外交知识的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