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琴缘:制琴师曹树堃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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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呆佬”是我的“乳名”

广东人有一古老的俗谚:“有中错状元,无改错花名。”我出生以后,没有正式的乳名,但很快就有了一个并不光彩的花名——“呆佬”。久而久之,它变成了“乳名”。

过了花甲之年,回想童年有点难度。我出身于一个普通的家庭,家中有爸爸、妈妈,同住在一起的还有爷爷和奶奶及叔叔。境况一般,人数不少。我排行老二,虽也是男孩子,但不像大哥这“长子嫡孙”那样金贵,让长辈疼爱。最初的记忆可从几张泛黄的照片开始。我是照片中的儿童,前庭饱满,脸如圆玉,五官还算端正,但眼神有点凝滞,特别是骑在小三轮脚踏车上拍的那一幅,姿势僵硬,萌是萌,但有点呆。母亲也说我吃奶常常会吐,从小就显得“有点笨”,特别是拿我同讨人喜欢的大哥比较时。比如,不但学说话慢,学走路也比别的孩子迟。一个人默默地对着墙壁坐小半天,不吵不闹,像大人沉思,父母看了很是担忧,怕生了一个“傻瓜”。长大一些以后,连动作也慢腾腾的,和活蹦乱跳的同龄小孩一比,更显得呆头呆脑,故此开始被大人戏称“呆佬”。更有一次,大约五岁那年,跟一帮年长几岁的街坊邻居玩“跳凳仔”,小板凳差不多和我一样高,开始时随大队正面跳下来安然无事,但一个比我们大几岁的小孩比较顽皮,倒着身子往后跳,我觉得特别好玩,但不知道自己身高不一样,也学着往后跳,跳得又实在笨拙,结果下巴碰上凳角,当场血流满面。大家惊慌失措,大叫:“呆佬出事了!呆佬出事了!”还好叔叔在,立即将我抱去医院缝了七针。伤疤直到今时今日还隐隐可见。

不过,坐实我这一“异禀”的,是那一次。广州地处亚热带,六七月份的夏季,天气十分炎热。我家所在的永胜街,街头巷尾都会有卖雪条(棒冰)的小摊档。那年代,别说空调,连电风扇也稀罕。酷热难当的午间,爷爷出门,买了几支从冷藏柜拿出的红豆雪条。他乐呵呵地进家门,把冒着轻烟的消暑妙品分送给孙儿孙女。每个孩子接到后都喜不自胜。唯独我把送到手边的冰棍推回去,生怕给“烫”着,大叫:“我不要吃,我不要吃!”爷爷困惑地看着我,我解释:“摊冻先,摊冻先。”(粤语意思是:让热食物冷下来。)这一“天才”之举,当然逗得一堂老幼笑出眼泪。“唉,怪不得人叫你呆佬,真是呆佬!”爷爷摇着头,忍住笑说。就这样,“呆佬”变为我的外号。从此,只要我做了不合大人心意的事,或犯了无意的小错,对方就会用无奈、惋惜的语气来一句:“怪不得叫你‘呆佬’。”

虽然是玩笑,然而无论长辈还是同辈,都想不到它影响了我整个青少年时期,在心灵深处留下永久的阴影。中国传统文化可名为“聪明文化”,它是“成王败寇”的政治学的余绪。广州的街坊一向流行“宁生败家仔,莫生蠢钝儿”的俚语,我被人贴上这样的标签,自尊心受损是不言而喻的。

好在,屈辱有正面的作用——激发了我的好胜心。说我呆笨吗?好,我偏要让你们跌破眼镜!我暗暗发誓,必须做些与众不同的东西出来。因此,学习从小就比别人努力,无论在家还是在学校,都要表现得比别人强。

到了青春期,我又发现,这一形如胎记的外号,对我的影响已沉淀为潜意识。它总在提醒我,在生我养我之地,人们洞悉我的“底细”,不值得留恋,必须远走,到全新的环境,希望别人和自己都忘记这个“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