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事
当年一线魏瓠穿,
直到横流破国年。
草满金陵谁种下?
天津桥畔听啼鹃。
卧榻而今又属谁?
江南回首见旌旗。
路人遥指降王道,
好似周家七岁儿。
这两首七绝均为感叹宋亡之作,但不是诗人声泪俱下的悲歌,而是哲人痛定思痛的追索。刘因作为一代学术硕儒,对于天下兴亡之巨变自有其独到的认识,这两首诗试图总结国运兴衰的规律以供后世借鉴,并运用典故来含蓄恰切地表现主旨。
第一首起句中之“魏瓠”,用庄子《逍遥游》中的寓言,比喻外强中干的宋王朝,谓其虽大而虚弱。“一线穿”,指王安石变法开亡国之渐,使国家混乱。“横流”,典出范宁《春秋穀梁传》序,指世事动乱。早在北宋末年,理学家杨时就攻击王安石说:“今日之祸,实安石有以启之。”南宋初,在高宗直接倡导下,又对王安石变法展开了围攻,认为北宋之亡是变法造成的。《邵氏闻见录》中说:邵雍住在天津桥(在河南洛阳西南二十里)畔时,听到杜鹃的叫声,惨然不乐曰:“不二年,南士当入相,天下自此多事矣!”或问其故,曰:“天下将治,地气自北而南;将乱,自南而北。今南方地气至矣,禽鸟得气之先者也。”果然“南士”王安石(江西人)、吕惠卿(福建人)先后入相,而其前之宰辅韩琦、富弼皆为北人(河南)。故黄宗羲在《宋元学案》中也郑重地将邵雍的预言载入学术史。这就是此诗最后一句“天津桥畔听啼鹃”的含意。诗第三句“草满金陵谁种下”,追究宋亡的原因,指斥王安石为亡国罪魁。“金陵”指南京,同时也指王安石,因王安石罢相后退居金陵。“草满金陵”,言黍离之悲,意为:宋祚既亡,安石葬身之地何在?非害国害己乎?
第二首诗更进一步,从根本上探求宋亡的根源。“卧榻而今又属谁”,是辛辣的反问,尖锐地嘲讽宋朝开国皇帝太祖赵匡胤的不肖子孙。宋太祖曾经说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于是把南唐吞并。但在图谋收取幽、燕时,却遭到宰相赵普的谏阻而作罢。其后历代儿孙均对辽金一味妥协退让,终于酿成覆灭之祸。诗第二句即写南宋王室在元兵追击下仓皇南逃的狼狈相。这里直接引用宋朝开国皇帝的话,并以北宋覆亡的惨痛事实作对照,尖刻地抨击了太祖之后历代儿孙对外敌妥协屈辱的国策,认为这才是亡国的根本原因。这一认识是非常深刻的。所以都穆的《南濠诗话》说,刘因此诗“辞意严正,可谓诗之斧钺矣”。岂止斧钺?直视为诗史,可也!寥寥十四字,高度概括了宋王朝衰弱直至灭亡的耻辱史。第三、四句更富有深刻的讽刺意味和沉重的历史感。公元1276年,谢太后遣使入元军奉表称臣,南宋都城临安陷,帝赵㬎降元,被押送元大都,时方六岁。令人深思的是:这一幕悲剧恰恰是公元960年那一幕“喜剧”在形式上的重演!960年,赵匡胤陈桥兵变,夺取了后周政权,其时后周恭帝宗训年方七岁,即位仅六月而降宋。诗中的“周家七岁儿”即指恭帝宗训。然而曾几何时,出现在“降王道”上的“周家七岁儿”竟然换成了赵家的小皇帝赵㬎,这又是怎样的悲剧啊!无情的历史居然开了这样沉痛的玩笑!
从表现手法上看,这两首诗最突出的是用典。对于咏史诗来讲,用历史典故几乎不可避免,何况诗人生当元朝,说话不能不有所顾忌。因此这两首诗用典既含蓄又能倾吐心曲,且富有巨大的历史包容量,易引起读者的联想和深思。
(李正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