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马扩的踪迹
马重五靠在城楼木栏上伸了个懒腰,身上四十余斤重的甲胄压得他精疲力尽。
头戴兜鍪,身穿扎甲足足在城墙上巡逻了一整晚,精力再好也会顶不住。
“直娘贼,大好麦田丢了荒哪里弄吃的,这什么鬼世道!”马重五望了眼城墙下野草丛生的麦田,嘟囔了一句。
“有金兵,鞑子的铁骑!”
远处敌楼上有人惊声尖叫,不多一会儿城墙内守卒炸了锅。
马重五脑袋嗡嗡作响,睡意全消。
抬眼望去,只见晨曦下的麦田远处,薄雾之中一排黑点快速的向真定城移动。
是一支骑兵!
远处的骑兵行动迅速,很快就能依稀看见马背上的士兵装束。士兵全身罩着黑色铁甲,却没有竖起金军的五方八卦黑旗。
真定城南面怎么会出现金骑兵?难不成金军绕过真定南下?
马重五还在疑惑,守城的都头已大声高呼:“快立旗传警报,击柝!吹角!”
一时之间,守卒匆匆竖起白旗,局促的柝声,沉闷的角号乱响。
号角传入城中,将还未从沉睡之中苏醒的城市瞬间惊醒。
城墙下大街小巷,百姓纷纷披衣出门,惊恐的望向城楼。
没多久,一队骑兵甩着响鞭冲破人群,向南丘门疾驰。
身穿闪亮银白色战甲的吉州防御使、本路兵马都钤辖刘翊喘着粗气,率先登上城楼。
他身负朝廷重托,全城百姓安危,自从刘韐手里接过军权始,几乎每夜不解甲就卧。
清晨突闻号角声,刘翊知事态严峻,不敢耽搁一刻,领着副钤辖马义匆匆登上了南丘门楼橹。
守城都头葛洪见了刘翊,马上上前禀报:“将军,金人在三百步远止步了,属下不知是何意。”
刘翊心中焦虑,口气非常不好:“我自会分析,不用你啰嗦。”
刘翊望向城外,只见黑压压上百骑兵一字排开,立在麦田里,没有丝毫动作。
晨雾未散尽,金骑兵身形若隐若现,刘翊瞧不真切,于是大喝:“本路都钤辖刘翊在此,城下贼军报上名来!”
见城下金军没有反应,刘翊和身后的马义打个照面,下令道:“击鼓!”
咚咚咚!
城楼上金鼓齐鸣,声威震天。
进击的鼓声一响,城内百姓知道金人要开始攻城了,慌得没头苍蝇般四处乱窜,与赶往城门的士卒撞在一起,引起更大的骚乱。
“马义,快马传令所有炮手、弓弩手登城,长枪营、步盾营戒备,准备雷石滚木火盆!”
“葛洪,这里没你的事了,马上驰报知府大人,命龚文忠分拨步卒至四门,以为备用!”
刘翊一口气下了一连串命令,扭头紧张的盯着城外金骑兵。
“将军,属下以为,城外金骑兵应该是斥候。”
刘翊正在努力平息内心各种翻江倒海,突然听到有人小声开口提醒。
刘翊顺着声音望去,见是步甲营副都头马重五。
刘翊这才觉得有些不妥,脱口道:“既是斥候,必有大军断后。马都头,你率两百步卒出城列阵,看看对面骑兵有何动作。”
正在刘翊惊疑不定时,城外骑兵中一骑缓缓出列,打马向城门奔来。
沈放!
这次城楼上的人都瞧得真切了,来人竟然是沈放!
沈放一身墨色扎甲,兜鍪顶端一束鲜艳的红缨异常醒目,他骑在高大壮实的枣色战马上,威风凛凛。
“都钤辖将军,自三月一别,已许久未见。将军这个欢迎礼让沈放受宠若惊呀!”沈放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口中夹带私货。
刘翊一张紫脸顿时变为酱紫色,更黑了。
全城士兵如临大敌,谁知来的竟然是沈放这泼皮。
刘翊一副黑脸,楼橹上的士兵可就另一副表情了。
“原来是沈都头,好俊的战马啊!”
“沈都头,承天寨一役斩首几颗?”
“弟兄们,快快开门,欢迎咱们厢兵英雄!”
紧张了半天,原来虚惊一场。士兵们欢喜的一涌而下,丢下刘翊一人在楼橹上生闷气。
沈放一行一百余战马从南丘门鱼贯而入,沿着景福街向转运司衙门前进。
百姓们听闻是攻下山西承天寨的厢兵回城了,一扫阴云,蜂拥至城门附近迎接英雄归来。
自从去年金人南侵后,城中百姓已很久没见过这么意气风发的大宋军队了,免不了围着沈放等人好好夸赞一番。
“沈都头是俺看着长大的娃,俺早就说日后必然大有出息!”
“好俊的战马!”
“沈都头才俊呢。”
“东家,英雄配美人,咱家就该有这样的姑爷。”
“张员外,美得你,当初你是怎么瞧不起沈都头来着?”
……
两旁百姓议论纷纷,沈放始终微笑着抱拳一一答谢,显得谦虚大方。倒不是他想显摆,树立声名对他日后大有用处。
李邈领着转运司判官以下官员,候在转运司衙门口,见一干骑兵行来,远远便拱手高呼:“沈都头,本官等候多时了!”
待马队行至门口,李邈一眼便发现种师闵麾下都虞侯李乃雄及军使傅彪也在列,忙拱手招呼二位将军。
李乃雄是马队中官衔最高的将领,可是与正四品的李知府比起来,差得太多了。
来到转运司衙门,李乃雄翻身下马,引着一众骑兵齐齐参拜。
李邈快走几步,托着李乃雄的双臂不让他拜:“将军无须多礼,尔等厉兵秣马,驰骋沙场,乃国之栋梁。本官只恨身子骨文弱,不能策马扬鞭,一同执戈杀敌。于国于家将军都胜我数筹。”
说罢,李邈挽着李乃雄胳膊一同步入转运司衙门。
来到衙门大厅分主次坐定,李邈见沈放等人英气勃发,又是一番好赞。
没多久,刘翊、马义、龚文忠等人回到衙厅,一番客套后李邈问道:“李将军,听闻你们承天寨一带一举击败完颜娄室部属,李少宰亦挥兵北上,太原危局缓解可期了。”
李乃雄拱手应道:“回李知府话,刘韐、解潜将军并未与种都统制通气,不知他们进展如何。”
李邈惋惜道:“唉!种公孤兵抗敌,悲壮至极。那,此后金人可有滋扰井陉道?”
“我军拔了承天寨那颗毒牙,金人岂会善罢甘休,金人曾多次派兵窥视河北一侧孔道,又顾忌中了我军埋伏,不敢再发大军进犯。”
停顿了一下,李乃雄又说道:“李知府,粘罕屯兵数十万于太原城外,绝不容许卧榻之侧有人安睡的,我军迟早要与他硬战一场决高下。”
“那倒也是,粘罕合围太原两百来天,那是志在必得,”李邈轻拍桌角,“这河北西路也不太平了,北边已有警报传来。”
沈放听了李邈的话,插嘴问道:“可是中山府詹知府发的警报?”
李邈摇摇头,冷冷道:“不,是那武举人马扩。”
“从保州传来的?”
“正是,马扩如今是保州、广胜、安肃、顺安军廉访使,目前与辛兴宗镇守保州,是离燕京最近的守官,他们提供的警报应该是有根据的。”
沈放无心于李邈嘴里的警报,却琢磨起马扩这个人来。
马扩随赵良嗣多次出使金国,是宋金海上盟约的最主要参与者。他面见了包括完颜阿骨打、吴乞买、粘罕、斡离不、斜也在内的金国高层,对金人最为了解。
马扩武官出身,出使金国谈判时不卑不亢,以武艺得到了粘罕的尊重,可是在大宋军官面前却不被待见。
赵良嗣与马扩二人在大宋文臣武将眼里,始终摆脱不了卖国贼、投降派的嫌疑,最后史官们还把赵良嗣钉上了佞臣的耻辱柱上,永世没得翻身。
去年马扩从山西太原童贯大营那里要了个命令,招募两万义军欲参与真定守城,却被刘韐当成了奸细抓了起来。
这些是沈放亲眼见到的事。
马扩虽然在谈判桌上没什么建树,可是他判断出了金人侵宋的图谋,并四处奔走呼吁积极备战,却因长期与金人接触,疑为奸细,没人搭理他。
如此良将大宋朝廷却不好好利用,简直暴殄天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