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面见李若水(一)
“仲兄捐躯,若水亦深为气愤,枢密院那些幸臣哪里懂得治军打仗之事。”
“清卿,武将职责本就为国家尽忠效死,宿命如此,老夫只求无缺憾,不负皇恩浩荡。”
“唉!大宋朝大好山河,蔡京、王黼、童贯之流紊乱朝纲,搅得天下乌黑一片……”
沈放踏进中军大帐,只见种师闵正和一个头戴漆纱幞头,身穿紫袍的瘦削中年官员相对而坐,促膝长谈。
种师闵抬头,见是沈放,开怀道:“沈老弟,我给你推介一下,这是李清卿李若水。”
沈放此次回来未着戎装,只穿了一套苎麻布深衣,他身材匀称,皮肤红润,举止得体,颇有几分读书人的文雅气质。
“学生见过李公!”沈放快走几步,对着李若水深深一揖。
紫袍官员正是流芳百世的北宋忠义名臣李若水。
李若水对沈放的自称有些诧异,轻轻的抬了抬手道:“此地是军营,繁文缛节就免了。”
种师闵命侯勇搬来一张胡凳,招呼沈放坐下谈。
“沈放根脚低微,站着听李公教诲便是了。”沈放迟疑了一下,不肯就坐。
种师闵哈哈大笑,站起一把将沈放按到凳子上坐定了,指着李若水道:“清卿与我种家是世交,沈老弟不必拘谨。”
李若水也做了个请的姿势,微笑道:“本官今日路过,私访故人而已。种公第一个便推介沈将军,称沈将军乃人中英杰。”
“李公谬赞了,学生文不能登大雅之堂,武不能驰骋疆场,说学生‘人中英杰’实在是汗颜。”
北宋文兴武废,朝廷文官中随手一捞都是大文豪。沈放自穿越到此后,从未与北宋顶级文人高士接触过,不免有些拘谨。
李若水当然不知晓这一层,他爽朗笑道:“沈将军,能被种公赏识之人,差不到哪里去。此次是私访,你我也不必拘泥于小节。本官听闻沈将军对时局有精辟见解,好奇得紧,这才冒昧请你一谈。”
沈放欠了欠身,道:“学生乡间莽夫,孤陋寡闻之徒,有什么值得李公专程召见的?”
李若水抬手指了指北方,单刀直入道:“本官奉了皇命出使金国,为的是处置三镇交割之事,沈将军以为,三镇交还是不交?”
沈放没想到李若水竟如此直率,也干脆答道:“李公,学生以为交割或不交割意义已不大。”
“愿闻其详。”
“李公,若要说得详尽话就长了,学生只挑要紧的来说罢。”
李若水点了点头。
沈放说道:“金人撤围汴京后,一直没有完全退回金国境内,山后九州按照‘海上盟约’本应归还我朝,可如今云中府成了粘罕的大本营,山前七州如今也被斡离不占了大半。”
“金人此番入寇,横看竖看都没有息兵的意思。若学生没估计错的话,李公此次出使金国,应该是准备拒绝交割三镇吧?”
李若水还是点了点头,没有作声。
“学生以为,不管交割还是以租赋替代,都不能让金人称心如意,金人志不在此。”
李若水又点了点头,不过却开口问道:“何以见得?”
“李公,金兵南侵之祸起于宋金盟约,此盟约不比‘澶渊之盟’。先皇真宗皇帝御驾亲征时,我朝军队尚可与辽兵一战,甚至在澶渊城下射杀了辽国兰陵郡王萧挞凛,大挫辽军锐气。”
“可我朝这次和金人海上盟约,军队未建寸功,燕京还是从金人手里买回来的。”
“能买也算本事,可是却在金人眼皮底下吃了败仗,五十万大军连残辽军队都打不过,让金人摸清了我朝军队虚实。”
“张觉叛金之事,遗祸无穷。王安中宣抚使亲自割下张觉的头颅送给金人,凉了常胜军、义胜军以及北地汉人的心,自此我大宋军队一溃千里。”
“如今金人势大,军事实力已达巅峰,燕云十六州已尽数被金人占去,宋金盟约至此已无基础可言。”
“恕学生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既然双方屡次违背盟约,又何必在契约上作文章呢?金人既然弃信,大宋又何妨背约!”
“况且城下之盟本就不可取,我大宋军队打不过人家,李公此去金国一再示弱的话,还能谈出什么结果?金人志在划河而治,整修武备才是大宋唯一出路!”
沈放这番话要是说在大宋君臣面前的话,不知道会死多少回。
可是沈放占了个极大的优势,他熟稔这段时期大宋君臣的行事做派,拥有了金手指。
李若水是什么样的人,沈放摸得一清二楚,在他面前只要一心为大宋江山社稷考虑便是,言语上尖锐些并不会引祸。
沈放口若悬河,李若水脸色却变得阴晴不定了。
沈放所言并不新鲜,负责与金国谈盟约的常使马扩,以及李纲、种师道等人都曾上言朝廷要加强军备,以武力对抗金军。
只是李若水常伴君侧,思考问题的角度与其他人不一般。
沈放不像个只会刀弓剑戟的军汉,还有些陈东的影子。
当初金人兵临汴京城外,太学生陈东等人满腔热血,伏阙上万言血书,鼓动百姓声援李纲、种师道,几乎引发一场大动乱。
陈东这样的年轻太学生空有一腔热血,却无治国理政经验,拿出不出救国良策,于江山社稷并无裨益。
沈放虽然血气方刚,取得了承天寨大捷,依然只是个军汉,对宋金战争的大局看不透。
李若水不似签枢密院事耿南仲、中书侍郎唐恪等人一边倒的主议和,他也主张申饬守备,提高军队战斗力,但他同时还要考虑财政支度和百姓生计。
天下禁军、大内班直、沿边效用强大固然重要,可朝廷得拿得出军饷供养百万大军才行啊!
自燕京回归大宋,世人眼中是一片欢欣鼓舞,可是李若水这样的朝廷核心大臣,看到的是一片血泪。
未了满足金人的条件,收回燕京,官家可谓是将整个大宋的财赋都押了上去。
增加的赋税让大宋抵御灾害能力急骤降低。
山东、河北、陕西地震,朝廷无力救济,滋生了张仙、张迪,高莫山等流寇,北方一片萧条。
两河、京畿、江南大水,淹没一大片良田,灾民遍地……
沈放一边说一边在观察李若水脸上的晴雨表,却摸不透他的心思,干脆突然闭口不言了。
李若水纳闷道:“沈将军,怎么不说了?”
沈放暗笑,应道:“李公,学生曾听闻一句话叫‘弱国无外交’,如果事事都能谈判解决,我大宋又何须养百万大军?”
“天下动荡,不养兵怎可保境安民?”
“可我大宋空有百万大军,为何还被十几万金兵长驱直入,攻至国都?”
李若水愣了愣,这个问题他很清楚,却回答不了。
“李公,恕学生直言,抛开兵甲战马,单论士兵素养、将官指挥能力,大宋军队与金军相比,差了一大截。”
这次连种师闵也开始邹眉头了,沈放不经意间,将宋军最大的弊病摆到了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