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混入金营当马倌
满山苍翠的太行山深处,犹如被天神巨斧斩下,劈出一道巨大的峡谷,峡谷从东至西延伸数十里,承天寨就在谷底中央。
棉蔓河在此拐弯南下,谷底西端一条叫温河的小河汇入棉蔓河,淼淼南下。
承天寨就筑在河谷三角洲边。沿着小河边孔道西行五十余里便是后世的山西阳泉市,今世的平定军。
金兵没有来攻时,承天寨有一百余户人家,加上平定军驻扎的厢兵,人丁不下八百。
如今寨子一丈高土围被金人的炮石轰塌了大半,从豁开的土围口仍然能看见焦黑坍塌的残垣断壁。
大宋厢兵早不见踪影,剩下的十几户百姓无处可躲,只能提心吊胆的在金兵眼皮底下苟且偷生,驱为奴役。
午时,一队金骑兵押解着百余汉人百姓进了土围。
为首的彪悍骑兵首领满面春风,大声对值守士兵喝道:“回帐禀斛沙虎大王,就说三宝奴抓到了一百逃跑的南朝百姓。”
值守金兵瞅了一眼长长的队伍,发现里面竟然还有个俊俏的小娘子,不由大咧咧应了声,小跑而去。
为首的骑兵队长名叫三宝奴,是个辽人。北辽兵败灭亡后,他跟从枢密使萧斡北逃。萧斡短命的大奚国灭亡后,他又降了金国相粘罕,如今在完颜娄室军中任谋克。
谋克是金国猛安谋克军制最低一级军官,相当于百户,而他刚才提及的斛虎沙为猛安,管千户籍口。
三宝奴领兵深入井陉道一带清除宋军残余时,正好撞见一群逃亡的百姓。
三宝奴于是将这群百姓一个不剩的抓了起来,押回领赏。
没多久,膀大腰圆的斛虎沙领着几个金兵大步走了过来。
斛虎沙一眼就盯上了那个年轻的小娘子,笑道:“三宝奴,这次你又立功啦!这个小娘皮送我帐里,其他的带去马圈伺候战马吧。”
那百来个汉人百姓一听,顿时骚动起来。
一个年轻的宋人男子紧张的护在小娘子身前,拳头紧握,大声喝道:“谁敢动我娘子!”
斛虎沙皱起眉头,从身边的金兵腰间刷的抽出弯刀,快步走向男子。
男子显然极为恐慌,禁不住晃动起来,可依然紧紧护着身后的女人。
斛虎沙没有任何迟疑,几刀下去把宋人男子砍成了血人。
小娘子血溅一身,吓得花容失色。
刚才还准备替年轻男子说些求饶话的汉人百姓无一人敢应声,齐刷刷的蹲下身子,不敢多看斛虎沙一眼。
斛虎沙对着小娘子眨眨眼,哈哈笑道:“小娘子,如今你成了寡妇,没啥顾忌了吧?”
那个年轻小娘子天旋地转,陡然晕厥过去。
斛虎沙招招手,身旁走出一个金兵,将年轻小娘子扛在肩膀上大步离去。
人群中,一个年轻男子佝偻着背,眼睛里燃烧着火焰。
这人竟然是沈放!
斛虎沙扫了汉人百姓一眼,颇为满意道:“三宝奴,你好好检查一番,别让宋军的探子混了进来。”
三宝奴押着百姓来到马圈前,命士兵挨个搜查,同时把百姓身上的铁器和值钱之物全部搜罗一空。
“喔,你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打开!”一个金人军官拿刀抵近沈放胸前大声质问。
沈放满脸堆笑,小心的从麻布腰带里捻出一块碎银和十来个铜板,双手递上,恭敬应道:“军爷,俺是个手艺人,身上就这些钱了。”
军官疑惑一下,悄悄伸手接过钱,语气变了调:“那你打开给我瞅瞅,只要没藏兵器,饶你一命。”
沈放马上低头打开木箱,只见里面除了一沓彩纸、一卷细麻绳和一盒朱砂,一把剪刀之外,别无他物。
“军爷,俺是个剪纸人,平时就走街过户替人剪剪窗花,画个门神啥的糊口。”
军官用刀尖随便拨拉几下,见木箱里没有兵器,招手让沈放通过。
沈放不紧不慢收拾木箱,见身边无其他人,殷勤说道:“军爷,俺常年在外面跑,多少懂些驯马之道,军爷的马交给俺定会麻溜的照看周全。”
军官愣了愣,扭头冲三宝奴大喊:“头儿,这个宋人乖巧,又懂照看战马。”
三宝奴走过来,打量沈放一番,道:“阿鲁,封个马队正,要是信口胡诌丢峡谷里喂野狼,战马要长膘了有赏!”
沈放马上挺起腰,拍着胸脯保证不让战马丢一根毛。
待三宝奴走远,沈放又把麻布腰带解了下来,轻轻一捻,几块细碎黄金溜到手中。
“鲁爷,刚才小人不敢全拿出来,怕被你家将军收了去。现在俺全都献给鲁爷,乞望鲁爷今后关照小弟。”
阿鲁接过黄金,嘴角抽笑道:“好你个……你叫啥?”
沈放躬着身子掐眉不止:“小人也没啥正经名儿,大家伙都叫俺剪刀刘。”
阿鲁哈哈笑道:“那就叫你剪刀吧!你跟着我算跟对人了。这不,官衔都跟我一般大了。”
“鲁爷,这个马队正是鲁爷赏的,小人拎得门儿清呢!”
沈放入门就得了个马队正的职务,自然事事非常用心,麻利的指挥着汉人百姓做起了弼马温。
金人的马厩让沈放大开眼界。
这里饲养着近千匹战马,匹匹膘肥体壮,毛色油亮。
马厩旁的库房里整齐的摆放着大批马鞍、马辔、马蹬等骑具,都擦洗得纤尘不染。
马厩之北的甲仗库沈放不能踏足,但是依照金人对战马和马具的保养程度看,兵器应该也是铮亮锋利的。
沈放在大宋军营呆了不少年头,目睹了大宋军队军纪松弛,甲仗维护不善,战力拉胯得紧。仅凭金人对武器装备的重视程度,早已将大宋军队远远甩在身后。
大宋的产马地本身就少,神宗朝王安石变法积蓄的家底被大官宦童贯征夏、征辽挥霍不少。
金人第一次侵宋时,又重点劫掠马匹,许多城池被打下后,连驮马也被抢光了。
难怪沈放看到这么大一群战马心痒难耐。
“头儿,要不咱干脆就投了金军吧,你看这战马,跟金凤楼头牌的面皮儿一般水嫩呢!”
杨三多跟着沈放一起混进逃亡百姓中,如今和沈放都成了马倌。
沈放狠狠的踢了杨三多一脚,骂道:“你见过猴子骑马吗?”
杨三多身材瘦小,蓄了两道八字须,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骨碌碌不住打转,一看就八百个心眼不停的换。
“头儿,不能拐着弯儿骂人吧?要不是俺机灵,你还混进不来承天寨呢。”
沈放正色道:“我在出发前已立下军令状,胆敢临阵通敌者,小旧口寨的家眷同罪,胆敢畏惧潜逃者,乏驴岭的禁军大刀伺候。”
杨三多翻了翻白眼:“俺就说说而已,何必当真!要没这胆儿,俺还敢跟你一起深入虎穴吗?”
沈放瞪了杨三多一眼:“知道就好,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拿不下寨子,谁也别想搂着媳妇睡觉。”
杨三多嘟囔应声:“头儿,嫂子都过世多年了,你为啥不再续一个?你看俺,有翠花洗脚做饭暖被窝,还有六儿围在跟前转悠,这才滋润嘛!”
沈放一怔,这些都是这副皮囊的家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本尊沈放的妻儿早年死于匪患,那时的沈放也是热血男儿,当即领着数十个结义弟兄攻打土匪窝,一举端了老虎涧的匪帮。
正因为如此,沈放才被当时的真定府知府相中,在厢军中当了厢兵步队将。
眨眼六年过去了,杨三多儿子小六都已经八岁了,沈放却活成了孤家寡人。
难怪杨三多有此一问。
也是这六年时间里,沈放官升一阶,积累了许多人脉,这次跟着自己到土门关的赵大虎、范二、杨三多等人,都是当年一起打土匪的弟兄。
只是这个世道如此,本尊沈放没能将他们带上正路,一伙儿被厢军染黑了。
沈放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法跟本尊的旧识好友切割,这些厢兵都是有血有肉的生命,因为自己的缘故,如今都跟着踏上了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