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九一八”之后的苦难日子
1、日本人烧房子
讲到“九一八”,母亲记忆是“铁道线上的城镇都住有日本兵”、“中国人不准吃大米饭”。你吃大米饭被看见就要被抓坐牢,叫“经济犯”,是要杀头坐牢的。
一听说小鼻子来了要做亡国奴啦,老百姓惊恐万状。农村的家家杀猪宰鸡的,说日子不能过了,做奴隶了就都不能吃了。大人们都议论纷纷,惊慌失措。家家都痛哭起来,不知道今后日子怎么过。
父母的故乡在细河两岸,也逐渐被日本鬼子统治起来。他们扶殖成立“滿洲国”,实际为控制中国人的傀儡政权。为对付民众“反滿抗日”武装反抗,日本鬼子实行“并村并屯”,把三沟六岔里居住的老百姓并到大的屯子里,并实行村长保甲和“连坐”制度,控制山沟里的老百姓。
梨沟这大山沟里住着的不几户人家,挨着茂密的森林。1932年春天种地时,日本鬼子就来并村子,把母亲家住的房子和地窝棚,都给烧了。日满军兵拿枪看着人们把房子给烧了,撵着人们,哭喊着离开了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稍有反抗的、不愿意走的村民被捆绑抓走杀害。梨沟里王家街和周家街的房子都给烧光了,在山坡上和沟岔中留下了一座座残墙断壁、一堆堆黑乎乎的灰烬,一片凄凉景象。母亲他们不得不搬到了庙沟,山下边一个稍大一些的村子。母亲回忆,那场合可吓人了。日本兵见人就打,说中国人大大的有,死了死了的没关系。住在偏僻的山沟里的老百姓家都遭秧了,房子都给烧了,并且都撵到大的村子里,生活无着,十分凄苦。
九一八事变以后,各地不但拉起很多抗日队伍,也闹起了“胡子”(土匪)。匪患,再加上侵略者的掠夺,本来困窘的生活雪上加霜。舅妈家老孙家过不了了,一家人都要“下边外”逃亡北满了。因是从小和舅舅订的娃娃亲,把三四岁的舅妈撂给了姥姥家。她就这样一直在姥姥家生活,她比舅舅大二岁,舅舅十四岁结了婚,就有我大姑舅哥周国耀。
国耀比母亲只小二岁。那时候都结婚早,但是舅舅这也太早了,可能舅母从小就在姥姥家留下当童养媳和舅舅在一起生活的原因。舅母解放后名字叫孙景兰。从小给了姥姥这样的穷苦人家,也是遭受了不少罪,吃的苦自有她自已知道。我写苦娘,我老哥(姑舅哥周国?)就说,“你说我妈从小三四岁给我们家当童养媳,娘家都上北滿了,你说我妈从小苦不苦呀。”
❀ 2、胡子“赶大沟”
母亲十二三岁左右时候,B市一带的胡子(土匪)一帮一帮的。绰号“草上飞”、“流子”、“占中华”、“东风俠”、“大德子”、“张五子”等有名的胡子。当时防土匪,各村农民组织起来了,有维持冶安的村农民会(维持会)和自卫队。胡子们先说借道,就是要借用梨沟里的路过路。又派人找熟人跟维持会商量。会上管事就相信了他们,同意他们认识的熟人的承诺,借道叫他们从梨沟通过。
村人也不愿意得罪胡子们,你只要不是上我们这地方抢劫、绑票就行。自卫队就把梨沟沟门卡子撤了,把从刘家堡子、华树泊子、小大闽家沟、大叶沟、庙沟、王家街儿、周家街的路,一直通往沟里的路都让开,让胡子他们大队通过。卡子撤了也没告诉梨沟里这一沟筒的村民。人们都在庄稼地里干活儿,有的在家,没有防备。没想到胡子进沟里就开始抢劫抓人,根本不讲信用,就是来抢劫的。
胡子们从沟门村庄开始抢劫抓人,那叫“赶大沟”。把这一沟筒里的人家能吃上饭的、多少有点儿钱的,都抓起来。叫村民们拿钱拿粮往回赎自己家的人。老周家住在梨沟沟里边的周家街。这时候姥姥、姥爷和舅舅们都在地里干活儿。梨沟外传来了人们哭喊声和胡子们的叫骂声,听说胡子们来抢劫、绑票,赶紧都跑上山,钻进山沟里的树林中藏起来,也没来得及回家告诉家里。
母亲当时十二三岁,在屋里做针线活儿。突然听见外边儿胡子们抓的老百姓乱哄哄的,有哭喊着的,有叫骂着的,响成一片,还有胡子们催促人们快走的打骂声,往梨沟沟里走来了。母亲一看不好,胡子来抢劫了。年轻一点儿的能跑都跑上山,钻进树林子里躲起来。一些老人、小孩儿、妇女没有来得及跑的都给抓起来,用绳子绑一只手连成串。老金家二舅母怀孕挺个大肚子也给抓了起来。
母亲从炕上站起来,透过房后庄稼地的苞米秧子,看见了从房后的坡下,走上来胡子们和被绑成一串串的乡亲们。往山上跑已经来不及了,就从屋里拉着姪女玉鸽子(是母亲的侄女儿,后来许配给了榆树林子老高家,也叫老高)跑出来,到院里一看,院里一个大马车的车棚子,上边儿堆着一大堆苫房子的秫杆。这一大堆秫杆的大垛下边,在马车棚下边儿有一个空隙。这时己经听得见胡子吵吵声从院子外传来,正从坡下往这院子里走来。母亲急中生智地,从马车棚子底下翘起来的缝边上和侄女儿玉鸽子爬了进去。刚刚藏好,就听见了胡子们进院的脚步声。
胡子冲进屋里头,看见屋内一个人也没有。就从屋里到院里翻找了一个遍。一个人也没抓到,也没有值得可要的东西。因为那时候闹胡子,人们把粮食和值点钱儿的东西都藏起来了。土匪气得开始骂了,说“周文孝这一家人都哪去了?这兔崽子怎么跑的这么快。”母亲在车篷底下听的一清二楚,也不敢吱声。胡子们拿着枪,往院子里的大车棚上堆着的一大堆秫秸茅草上乱捅一气。一边儿乱捅,一边儿叫喊着“有没有人,有人给我出来。”母亲小声告诉侄女千万别出声,胡子们瞎咋唬。胡子们折腾了一气。一看没有动静,就一边儿骂着一边儿走了,说便宜了姥姥姥爷们。
没被胡子抓到的人们听见胡子们走远后,陆陆续续的都从山上树林里、沟岔里的灌木丛茅草堆中躲藏的地方走出来,回到堡子中间的空地上。大家伙议论着谁家缺几个人,被胡子抓走几个,母亲的大伯母60多岁的老太太也叫胡子抓走了。母亲的二嫂子怀孕,挺着个大肚子也叫胡子们抓走呢。大家围在一起骂不绝口,谁家的人叫胡子抓走了,谁家人都气的急红了呀。
村里维持会自卫队员们拿到老洋炮和扎枪子、也都从山上跑了回来。大家七嘴八舌地追问,是谁答应胡子们借道的?都说是刘凤岐牵的线。有说刘凤琪跟胡子们是一伙儿的,是给胡子牵线的来抢劫的。刘凤岐看大伙儿都急红了眼,就在人群中辩解着。
母亲当时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她站在刘凤岐身旁观看,听大人们议论,看着热闹。梨沟里的村民们乱讲着讲着就吵起来了。大伙质问说你们自卫队都干什么去了?气急败坏的阮老大手里提溜着猎枪,因媳妇儿孩子叫胡子抓走了好几口人,家中只剩下他自己,听说是刘凤岐引来的土匪胡子,拿起猎枪照着刘凤岐就是一枪,“咣”的一声枪响,打死了正在辨解的刘凤岐。顿时人们就乱了套。刘凤岐胸前被枪打了一个大窟窿,喷出了鲜血。眼瞅着刘凤琪栽歪一下就倒了下去,她就站在刘凤歧身旁边,身上穿的大布衫儿和鞋上都喷上了一下子鲜血。她被吓得瘫倒在地上,当时吓的不会说话了,手脚也不会使唤了后,站不起来了。这时候人们喊着“打死人了”,四处逃散。母亲就连脚带手的赶紧在地上往回家里爬,在那个急眼的荒乱时候谁都害怕。
母亲好不容易爬回到家院子门口,遇到了姥姥。姥姥在家里做晚饭呢,听到外边儿响枪,就赶紧跑出来看看。姥姥知道,孩子们在外边跟大人们看热闹呢。姥姥一看她大姑娘在地上爬着哪,浑身和脸上都是鲜血。把姥姥吓坏了,着急地问怎么了?姥姥以为母亲受伤了或者是怎么了。可这时候,母亲吓得已经不会说话了。母亲就光会说:“这这——啊,啊?呃——”。姥姥这一看,就知道把孩子吓瘫了,就把母亲抱回了家里。
后来一点儿点儿,姥姥才听说是怎么回事儿。姥姥埋怨说,叫你们不要出去,就是不听话。母亲差一点儿被枪打死,吓了个半死,连续好几个晚上夜里说梦话,毛楞起来并吓醒了。以后,母亲再也不看热闹了。并从小告诉我们,看见外边儿有人打架不要去看热闹,离他们打架的远点儿,小心崩身上血或者伤着你。这是母亲的亲身经历的,多少年以后也不能忘记的教训。
母亲的大娘家里穷,沒拿钱赎人,被胡子打得叫唤。胡子往大娘嘴里扔小灰(烧柴火的灰),大娘被呛的得了气管炎。母亲的二嫂因怀孕挺个大肚子走的慢,被胡子半路放回了家。胡子们把大队百姓都抓到了寒岭蒿甸子的山沟里。家里拿钱就放人,家里不拿钱就挨打揍人。
一九三几年的春夏之交,大地一片嫩绿,地里的庄稼也长到了一尺多高。梨沟村里的人们都在地里干活。庄稼人不种地侍弄庄稼吃什么呢?住在梨沟里桦树泊子的阮老三父子三人,也在自家房前地里铲地。不知是谁先发现来了胡子,就听地里干话的人们吵吵说:“胡子来啦,来绑票了。”
那年代家家都特别穷。能穿不漏体,饿不死就不错了,没有什么值钱的。胡子们无非是绑票勒索老百姓给弄点儿钱粮。阮老三听见人们喊胡子来了,抬头一看,从山岗上下来三个拿枪的胡子,向自己这边儿跑。他的两个儿子一看胡子来了,直接钻进了附近的山林里。而阮老三却是往家里跑,胡子三个人就在后边儿追。
阮老三跑进自己家里屋内,胡子们就追到了院子里。这个时候,阮老三上炕边就从炕柜下拿起家中的老洋炮,操起就往出走。那时候防土匪,家中都有自己做的老洋炮(在土枪,里边儿装上火药和铁砂)阮老三走到房门口时,三个胡子也追到了,就要进屋。阮老三立即端起老洋炮。阮老三和胡子门,一个门里,一个在门外。阮老三照着两米多远,要闯进屋里的胡子头“东风侠”就是开了一炮。“咣”一声枪响,把打头的胡子东风侠打倒了,胸前打了一个大窟窿。后边儿那俩胡子也吓懵了,一个人拽着东凤俠一个条腿,捞着跑到院子外,一看东风侠沒气死了,扔下了后都跑了。
阮老三也傻眼了,愣了一下神,就高喊“抓胡子”。阮老三自己一看胡子跑了,立即也跑了,钻进了庄稼地边上的山林中。当时人们都是被逼的,急红了眼。在那个慌乱年代战火不断,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穷苦的人们挣扎着生活在水深火热中。老百姓被逼的没办法,没有活路,也就只有玩命了。母亲说,胡子们拿着的都是快抢,就是装子弹的枪,可硬是叫阮老三的老洋炮给吓跑了。土枪老洋炮,要想再装第二枪火药,还得一会儿功夫。可见谁都怕死,都怕不要命的。胡子们也怕死。
后来胡子们就不干了,要来报复,三番五次的叫人捎信,吓唬阮老三。在那个年代没有人管,人们也没有办法。就找中介人(跟胡子们有联系的人和亲属。)进行说合。阮老三家就千方百计里借钱筹款给了赔偿。阮老三披麻带孝,发送死了的胡子东风侠。这件事才算完事了结。发生这样事后,胡子们也就轻易不敢再来抢劫了。
那时候的晚上睡觉都安排人打更,防止胡子们来抢劫和绑票。或者人们猫藏进山沟树林和山崖岩石洞中,并把生活的粮食都藏起来,一天天生活在惊恐不安之中。那时候人能活下来都是命大,都是老天爷的天养活。
还有一回,当了胡子的“双龙”到梨沟里来找我舅舅,他与我舅舅有点儿偏亲。找着我舅舅说他儿子病了起疳了,叫我舅舅去给他儿子揪疳。因为舅舅知道他当子胡子,不愿意跟他往来,就说自己早就不干了。
我舅妈就好心肠,说那你就去给看看吧。经不住舅母的劝说,我舅舅就去了。当时他跟双龙说,“你不是来绑票了吧?”双龙说不是,是来请你给儿子看病呢。
这样,舅舅就跟着双龙走了。走到刘家堡一带,路上遇见了我姥姥。姥姥就问舅舅干什么去?双龙说给他儿子看病。姥姥知道双龙当胡子了,有点不相信,就跟着他们一块儿走去看看。
到了岭下村的闫魁忠家屋里,闫魁忠家里人都跑了。看到还有几个拿枪的胡子,和几个被绑票的人躺在炕上。姥姥对双龙说:“你不说给你儿子治病吗?怎么把我儿子骗来绑票呢?”胡子双龙说,这年头儿赶的没办法,要钱。不拿钱就送胡子们的大队里去。
胡子们的大队伍,在过了细河北台那边儿。送到了那边谁也不认识,就得挨打。再不出钱就割鼻子,割耳朵来威胁、勒索老百姓。姥姥当时气的说:“以后不管谁的儿子起疳了要死了,也不给治病。“扎估”这一行,从今以后就弃了。”我姥姥就舅舅一个儿子,心疼儿子,就问胡子双龙说要多少钱?双龙说;给买一棵枪。最后,没办法,姥姥回来找着我大舅等,他们凑钱花了300块大银元买了一颗连发枪。给胡子双龙他们送去,这才把我舅舅赎回来。以后年头乱的时候,舅舅也曾想当胡子,当胡子家里就不能被胡子抢劫。我姥姥坚决不让舅舅当胡子。姥姥告诉舅舅,绝不干那伤天害理的事。并说胡子将来都没有好下场。
❀ 3、梨沟的来源
梨沟最早是一个长滿了山梨树的大山沟,自从周氏祖先来了以后开垦荒地,又开始嫁接山梨树,从而叫开了梨沟小地名。那时候要赶今年收梨时(梨丰收年头),L市老客(指商人)都来雇人往外挑(运输)梨。姥爷特别能干,不但种庄稼是个好把式,并且会嫁接水果树。梨沟里的梨树、果树都是姥爷嫁接的。还到岭下等村子里,给别人家的山上嫁接果树,都能成活。
那时候,姥爷没事儿就找地方挖点好黄泥,把黄泥和好,用山上爬藤的葛条和黄泥来嫁接果树。把果树用刀削好,再把嫁接的果枝也削成斜尖,然后插入嫁接的果树上,关健是把插入嫁接的果树上把表皮接好,然后用黄泥呼上,用葛条绑上绑结实。过几天发芽了就成活,经常浇点水。有时候一棵果树能嫁接上好几样果树技,一棵梨树能结了好几种梨果。我舅舅跟姥爷慢慢也学会了嫁接果树。
舅舅曾讲过南果梨的来历。南果梨是千山庙里老和尚创造的。很多年以前,老和尚每天念经,打坐后,没有什么事儿就满山溜达。秋天山上的梨树结了梨,老和尚就挨个梨树摘果吃。吃这个山梨味道都不好吃,特别酸和涩。怎么才能好吃呢?老和尚就试着嫁接了一棵梨树,果然到秋天嫁接的山梨树结的果实好吃点。老和尚一看成功了,又在山上找两棵结果比较好吃的山梨树,经过多次嫁接培养,终于结出好吃的梨果。老和尚就给这个费了千辛万苦嫁接成功的梨果,起名叫难果梨,意思是难得之果。后来时间长就叫成南果梨。这也是个真实的故事。
姥爷有两个姐姐,一个嫁给刘家卜的老刘家,一个嫁给了老詹家。都特别穷。姥爷说人穷不怕,就怕志短,就怕人懒。尤其老詹家的姑爷特别懒,一天到晚游手好闲不干活,还耍小钱,人叫詹大嘞嘞,就能穷嘞嘞。一来到姥爷家,白吃白喝,什么活也不干。肩上背一个口袋,就来拿点粮食,就说家中没吃的了,大人孩子都在家中挨饿。每次都把姥爷气够呛。姥爷的母亲(周闫氏)心眼儿好,可怜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子,就给他拿粮。姥爷说我就是小舅子,要不真想揍他一顿,教训教训他。
我五舅舅好吃懒做,不愿意干活儿,游手好闲,惹来了横祸,差一点儿要了他的小命儿。伪满洲国时有一年,他在桥头街闲逛,遇见了日本守备队的巡逻兵。大忙季节农民都忙着干活儿,我五舅他一个人在桥头镇里头闲逛,日本兵怀疑他不像“良民”,就把他抓起来拷问,还坐了老虎凳、灌凉水和辣椒水。动刑烤打下,他就受不了,开始胡说八道。他说我舅舅和我大舅有枪、通土匪。就这样承认了,日本兵才不打了,停止用刑。并被关了起来。
正赶上我舅舅和大舅(大屯长)上桥头街办事儿。认识的人说,你们俩咋还闲溜达呢,看看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长呢。你五弟叫日本守备队抓走上了刑,什么都招了。不赶快想办法,你们明天叫日本人抓去就没命了。
听熟人这么一说,他俩都毛了,怎么办呢?就托人打听消息想办法。听说日本窑子娘们儿跟守备队队长关系不错。就赶紧找人,凑钱赶紧找到日本窑子娘们儿,来疏通关系。给日本娘们儿买了两个金鎏子(金戒子),又花了100多块大洋,疏通日本守备队长,才把我五舅放出来,平息这个飞来横祸。总算没惹出大事儿,保住了性命。惹祸的五舅被日本人打得在家起不来炕,躺着养了一个多月。游手好闲,不愿意在家里干庄稼活,闲溜达惹的大祸,这是一个深刻的教训。
❀ 4、母亲结婚
母亲是一九三六年冬月结的婚。舅舅赶着一挂大马车,她和亲属坐在马车上,拉着她的嫁装,有被褥和几个包裹,送到岭下的父亲家。根据母亲回忆当时情景,做一首《送姑娘》。
《送姑娘》
送姑娘,送姑娘,
白雪皑皑草木黄,
什冬腊月送姑娘。
舅舅赶着大马车,
走在山间小路上。
上边坐个大姑娘,
姑娘穿着花衣裳。
还有亲属一大帮,
拉着包裹和被褥,
还有一车梨果香。
送到岭下白云寨,
就是父亲的家乡,
母亲说的这往事,
姑娘就是我的娘。
——深缘作
母亲毛岁17岁那年嫁到岭下村老关家。母亲长得高,从小特别能干,奶奶就要早点儿娶儿媳妇儿,姥姥不愿意。在奶奶家人找人说合下,姥姥这才同意给。
母亲说,那时候年龄小,什么都害怕,成天就在地下站着和干活儿。那时候冬天那屋子里才冷呢,把棉裤和棉袄大袍子都穿上了,还冷得受不了,晚上穿着棉袄棉裤睡觉还冷的冻的睡不着,家里仔细的也舍不得烧柴火。
老婆婆(指的我奶奶)还给气受,总是这也不对,那也不行啊,刁难母亲。母亲说,天底下就没看到有那样的老婆婆。这年冬天把母亲脚都冻肿了,后来破了流脓水,烂得都露出了脚骨头,不能走路做饭了。给人家当儿媳妇儿的不干活儿不行,就每天在地上爬到灶前去做饭。
第二年春天,听说母亲脚冻坏了后,姥姥不放心,就叫国耀(母亲的大侄儿比母亲小两岁)从梨沟里过来看看他姑。国耀来了后,母亲怕姥姥担心,就跟国耀大侄说,别告诉他母亲。姥姥要问就说冻得脚好了。国耀回去了后就告诉了他奶奶说,我大姑说了就说好了。姥姥一听不对劲儿,就过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一看母亲的脚冻的那样,脚都烂了露出骨头了,就和我奶奶骂了一架。最后姥姥回梨沟,和国耀赶着牛爬梨把母亲拉回娘家,用各种土方偏方治疗母亲的烂脚。到了夏天,香瓜都长成熟了,说吃香瓜子时候才好利索。母亲说,当年住的那个破房子可冷呀。烧点柴火也不行,你们奶奶和爷爷穷仔细,舍不得烧柴。并且灶炕不好烧,把老周(是她小姑子,我父亲的妹妹)给熏的,差点儿熏死了。后来被母亲捞到院子里,放在被服上才一点儿点儿缓过来,救活了她一条命。
❀ 5、姥爷去世
每年庄稼成熟后,收割回来,打完场,弄好粮食。除了交给老和尚庙上的租子粮(姥爷种的地都是思山岭庙上老和尚的地),留够自己吃的,剩的粮食都是卖给桥头镇的粮鋪子里。再在商铺里换回需要的生活用品,如布匹棉花油盐醋,碗、盆等生活用品和生产用具。
我姥爷是个朴实的农民。从小家里穷,没读过书,不认识字。多年和桥头镇商铺的往来,都特别守信誉。有时候用什么东西缺什么就到站上(桥头镇有火车站,那时候人们习惯叫站上)商铺里头去赊拿,秋天收获粮食和农作物以后,再用粮食和农产品来偿还给商铺。
1937年秋天有一天,姥爷早上去桥头镇上办事儿,很晚了还没有回来,姥姥在家里着急的很担心。那个年头很不太平,从梨沟里到桥头镇二十多里路,按平常早就该回来了。姥姥不时的走出家门去望望。傍晚天渐渐的要黑了,姥姥急的抓心挠肝的,心里七上八下的没有底。这时候站在路上往远处的路上望去。在夜幕下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步履跚跚拄个棍子,一步步的走过来。姥姥往前迎去,快到了近前才看见是姥爷,踉踉跄跄地才走回来。姥姥赶紧迎上去,走到近前一看,姥爷满脸是血,身上穿的棉袄棉裤都破了,露出了棉花,脸上红肿,嘴巴子肿了老高,像小馒头一样。姥姥扶着姥爷爷回到家中,问起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怎么回事。姥爷一句句讲起当天的遭遇。
他今天走的很早,办事也很顺利。姥爷办事非常厚道,忠实守信用,非常有人缘,经常给别人管一些闲事。桥头镇粮铺、商铺等买卖家都愿意和姥爷交往。只要一提我姥爷周文孝,赊账拿东西,从来没有说不行的。拿什么东西都记在姥爷账上。姥爷一到秋天,不管如何,都保证如数偿还。
当他办完事往回走到铁道边,要穿过铁道时,来了两个拿枪的日本兵,叽哩哇啦说了一气,就把他抓了起来,绑在铁道边的电线杆子上。一边儿叽哩哇啦的乱叫,一边抽打他的嘴巴子。姥爷也不听不懂日本兵说的什么话,姥爷说话日本兵也听不懂。打了一个多钟头,满脸顺嘴丫子淌血。日本兵又叽里呱啦的一顿叫。被打得懵头转向,仍然不明白怎么回事儿,犯了什么事?
日本兵又从铁道边儿拿来树枝木头棒抽打他。打累了,歇了一会儿再打一气,再歇一会儿,就这样反反复复的,把我姥爷打的头破血流。姥爷是个倔强的农民,气得咬牙切齿地,又因语言不通,没法沟通。经过这么一气折磨,人几乎被打个半死。
接近傍晚时,来了一个会日本语言的中国人。通过这个人的翻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日本兵不让姥爷走铁道,不准跨越铁路,老百姓要走的铁道路口。因姥爷要走铁道,又不懂日本话,也沟通不了,就被日本鬼子反复的抽打、搧嘴巴子。这翻译告诉日本兵,姥爷是个地道的种庄稼的农民,没有读过书不知道,并且也不懂日本话。并告诉姥爷,今后不能随便儿跨越铁路。向日本兵道歉,说了不少好话,在这个好心人翻译解释下,才把姥爷松了绑,放了回来。
这样才没有被打死。拄着木棍子,一步步的步履蹣珊地在天将蒙蒙黑以后,才走回梨沟里的家,把姥爷气的够呛。姥爷临死时候说过,你等着小日本鬼子完蛋时候,我非抓着几个日本兵,杀死他们才解恨。姥爷从此一病不起,躺在了炕上,得了大肚子的病,并受了伤寒。那年代缺医少药,这年冬天,姥爷在病中含恨而死。
母亲说,我姥爷长的特别好看双眼皮大眼睛,大高个子,为人忠诚老实,并且是一个种庄稼的好把式。有姥爷活着时,虽然租种思山岭老和尚的梨沟庙地,但姥爷勤劳肯干日子过的还很好。姥爷特别正直,人品好。谁家男人外出不在家,就叫姥爷去看门帮忙。我舅表哥说,梨沟里不正经的姑娘小媳妇给爷爷(我姥爷)往苞米地里拽,爷爷都不干。姥爷就是这样一个正直的庄稼人。
姥爷活着时还说,等我老了,就老丫头给我挠痒痒吗。可惜姥爷就这样被残害的离开了人世。母亲那年十八岁,母亲的老妹妹(我老姨)那年八岁。
姥爷死讯传到了桥头镇,商铺买卖家都直拍大腿,非常伤心,说这样好的好人怎么能死了呢?都非常惋惜,懊悔不已,少了一个跟桥头镇买卖家打交道的,诚实的伙伴客户。
在日治时期,我六舅和老舅先后被抓去做劳工,日本人叫勤劳奉仕。老舅说,盖着麻袋头,枕着破砖头,吃着橡子面,一天干着繁重的体力活儿,不少人都累死、饿死、冻死,死的人像蚂蚁一样。二十多岁的六舅舅在折磨和劳累下,不久就得了水肿,不能干活了。日本人就不要了,给扔了出来,被家人给抬回来,在家里躺了不久就死了。我六舅死后家中扔下了一个女孩儿。我母亲老周家被日本人害死了两条生命。
我老舅幸运的活了下来。目堵了日本侵略中国,榨取掠夺中国人的罪行。日本在东北残酷的榨取东北老百姓的血汗,掠夺资源,把东北森林砍伐成木材,挖煤炭,炼钢铁、掠夺金银。民间从前用的大银元都被掠夺去,换用日本和伪满印的金银券纸票。
母亲说,旧社会做人家儿媳妇儿不容易。受刁难受气。当时姥爷有病啊,母亲的大侄儿国耀来告诉信儿。母亲要跟国耀回娘家看看父亲,可是婆婆不让回娘家。母亲那时候人小,没主意,就大哭了一场,也没有让回娘家。又过了几天,来人报信说。姥爷病死了。婆婆还是不让回去,说什么怕传染。
母亲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人家,这样的老婆婆!自己的娘家爹死了,都不让回去的。母亲不管了,说传染就传染自己,跑了回去,走一道哭了一道。那天回家后没看着她爹的活气,母亲到老还后悔,在心中留下了永远抹不掉的记恨。
母亲说,姥爷死后,有一年舅舅不种庄稼了,日本人让种大烟。舅舅种大烟没有收成,又没种庄稼,就没有粮食吃,怎么办呢?就挨家邻门(亲属家)讨饭吃。我老姨那年九岁左右,跟姥姥到亲属讨饭,到我们家里来时,母亲看到姥姥和孩子来讨饭无比心酸。母亲说,有姥爷活着时,日子过的还可以。姥爷死后,由于舅舅不种庄稼了,种大烟(舅舅老想种大烟发大财)所以家就败坏了,没粮食吃挨饿了。到我们家来讨饭吃时,奶奶告诉多添一水瓢的水。母亲说,你说你们家多气人。母亲气的咬牙切齿的,但只能偷偷的掉眼泪,做人家儿媳妇的没办法。
旧社会做媳妇儿不容易。说有一次母亲生我大姐以后,忙着干活儿,在外屋地做饭。我大姐那时候还小,有一次把屎拉在了屋里地上。母亲在外屋地忙到做饭不知道。这时候,我爷爷回来了看见了,什么也没说,就去拿铁锹把孩子拉的屎撮起来给扔在我们家的炕上。母亲回屋里才看见,给孩子擦了屁股,看见老太爷把屎给撮起来扔炕上了。母亲气的够呛也不敢说。母亲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老公公!这样根本不是人,就是畜生。
后来叔叔有孩子,那个大女孩儿叫静波。有一次也把屎拉在屋里炕上了。可是爷爷回来看见了,却没有发脾气。而且哏哏的笑了。母亲见着了,气的说,静波好孩子听话,把屎给拉在炕上了,省的把屎拉在地上,你爷爷还得往炕上撮。
前几年,我二爷家的我老叔,在我们家吃完饭后和父亲母亲唠嗑儿,唠到小时候的事情,唠着家常。母亲说我老叔;“你忘了,你在院子里拉屎,拉完了叫我给你擦屁股。”老叔说记得,“说那年我才八岁,叫二姐给擦屁股。”我老叔笑着说,老嫂比如母亲吗。满族人,以前管嫂子都叫姐姐。
❀ 6、捡蘑菇
我们岭下老家山上,春天山野菜、秋天的蘑菇都很多。母亲说,她春天上山采山菜。回来后,他们家里人待着也不做饭,就等着你回来给做饭吃。母亲上山采山菜累够呛,奶奶还说风凉的话,说在家呆着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命,上山采野菜是穷人的丫鬟命,就是伺候人的命。
在秋天的季节,头一天下雨第二天山上就开始出蘑菇。东北的山上林中,蘑菇有好多种,如榛子蘑、趟子蘑、松树蘑,还有粘团子蘑、白蘑菇等等。母亲就在我们家乡的岭下村山上采蘑菇,在林中、树棵子里、草丛中捡起蘑菇来。今天出了这么多蘑菇很高兴,捡到天渐渐黑了,蘑菇装了满满的一大筐。一看山林中还有很多蘑菇,母亲太喜欢这大自然馈赠的礼物,就把大布衫子也脱下来了,装上了蘑菇。母亲家的两个小姑子都十六七岁了。也不帮自己往家拿,都在家闲呢,没有人帮母亲。母亲自己挎了一大筐蘑菇,又用大布衫子兜了一大堆蘑菇回家,收获很多,高高兴兴回到家里。这时候天已经黑了,很晚了。一进门儿看还没有烧火做饭呢,家里的人大瞪小眼儿都瞅着呢。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做饭吃呢?因为是母亲的饭班,她们都在家闲呢,还得等母亲回来给他们做饭吃。
母亲生气地说,我要不回来死在山上,你们也不做饭吃,能饿死啦。本来上山采蘑菇一天就累够呛,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回来还给他们一堆闲人做饭吃。母亲又气又累,晚上做完饭后,己经吃不下去饭。这件事情至今留在母亲的记忆中。
从这件事看出,母亲说给人家当儿媳妇不容易。母亲干一天活,又给他们做饭吃。爷爷的顿顿吃小锅,吃了一辈子小锅,一辈子格外做好吃的。在那个旧的时代,母亲社会地位低下,老年时想起来就和我唠一气,可见在母亲脑袋里留下了挥之不去的烙印。
母亲从小生活在一个贫苦的家庭,特别能吃苦,过惯了贫苦的日子。母亲特别直爽、刚强、勤劳和会过日,勤俭持家是有名的。在我们家乡,谁都知道母亲特别能干,都说过日数母亲最能行。
有一次我大姐小时候,差一点儿叫姑姑给掐死。母亲在外屋地干活儿,大姐那年三四岁。不知道什么原因,十多岁的我姑姑和三四岁的我大姐打起来了,骑在大姐身上用手掐呢。母亲说哪有那么大的十来岁的姑姑,什么不懂,骑在小孩儿身上掐孩子脖子的。
母亲说,多亏我进屋里看见了给拽起来,要不你大姐就完了。大姐被掐的都快没气儿了,半天才缓过来。母亲问奶奶,可是奶奶在炕上看到也不说她的孩子,也不管,还笑嘻嘻的说小孩子打架。把母亲气的够呛。
母亲说,那时候我大姐死了也好,要是没有我大姐,她早就走了,离开我们家参加八路军了。带个小孩子,人家不要没办法。母亲生气就打孩子,我大姐没少挨她打。回想起来,母亲都后悔,说我大姐跟她没不少挨打。母亲近90岁时还跟我说,她没有把婆婆家当自己家,老想回梨沟里娘家才是自己的家。没想到在老关家的老婆婆家待了一辈子,也没得好,遭老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