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诗》《荀子》相通考
昔汪容甫先生撰《荀卿子通论》,据《经典叙录》徐整说,谓《毛诗》为荀卿子之传。据《汉书·楚元王传》,浮丘伯,孙卿门人。
《盐铁论》包丘子事荀卿,谓《鲁诗》为荀卿子之传。据《韩诗外传》屡引荀卿之说,谓《韩诗》为荀卿子之别子,今采掇《荀子》之言《诗》者,得二十有二条,其说事引《诗》者则不录,然《毛诗》之谊出于《荀子》者,兹固彰彰可考矣。
《劝学》篇曰,诗者,中声之所止也。
案,《诗大序》云,情发于声,声成文谓之音。与荀子同。
《劝学》篇曰,诗书之博也。
案,此即孔子“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义,故《毛诗》作《诗传》,详于训诂名物,不以空言说经。
《劝学》篇曰,诗书故而不切。
案,故者,即训诂之谓也。切者,犹言切于事情也。杨注引《论语》“诵诗三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证之。盖《诗大序》有云,达于世变,即切于事情之义也。荀子虑诵诗者不能达世变,故为此言。
《儒效》篇曰,诗言是其志也。
案,《诗大序》有云,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
与《荀子》同。
《儒效》篇曰,故《风》之所以为不逐者,取是以节之也。《小雅》之所以为小雅者,取是而文之也。《大雅》之所以为大雅者,取是而光之也。《颂》之所以为至者,取是而通之也。
案,取是之文蒙前文之儒言之,《诗·大序》云,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义。发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杨注取以说此节。又《诗·大序》云,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而杨注亦云,至谓盛德之极。亦《荀子》用诗序之证。
《大略》篇曰,善为诗者不说。
案,此即孟子“说诗者不以文害词,以意逆志”义,董子本之,亦毛诗义也。
《大略》篇曰,国风之好色也。传曰,盈其欲而不愆其止,其诚可比于金石,其声可内于宗庙。
案,《诗大序》云,《关雎》,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于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是《关雎》之义也。杨注取以为说,则此固毛诗义也。《诗大序》又云,《关雎》,后妃之德也,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故用之乡人焉,用之邦国焉。
杨注又用以释《荀子》,复申其义曰,既云用之邦国,是其声可纳于宗庙者也,亦用毛义。又《汉书·匡衡传》云,衡上书曰,妃匹之际,生民之始,万福之源,孔子论《诗》以《关雎》为始,言能致其贞淑,不贰其操,情欲之感,无介于容仪,宴私之意,不形于动静,夫然后可以配至尊而为宗庙主。案,衡习齐诗,而此疏亦用荀义,殆此义为齐、毛二家所同欤。
《大略》篇曰,《小雅》不以于污上,自引而居下,疾今之政,以思往者,其言有文焉,其声有哀焉。
案,《诗大序》云,雅者,正也,言王政所由废兴也,居上思往,即陈古刺今之义。若其言有文,即《大序》声成文谓之音之义,而其声有哀,即《大序》乱世之音哀以怒之义也。以上《诗》总义。
《解蔽》篇云,其情之至也,不贰,《诗》云,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顷筐,易满也,卷耳,易得也,然而不可以贰周行,故曰,心枝则无知,顷则不精,贰则疑惑。
案,此乃《荀子》引《卷耳》篇之文也。毛传云,顷筐,畚属,易盈之器也,即用荀义。又云,怀思,寘置行列也,思君子官贤人置周之列位。荀谓不可以贰周行,亦与传义同。
《宥坐》篇云,诗曰,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小人成群,斯足忧矣。
案,此乃《荀子》引《柏舟》篇之文也。毛传未释群小,郑笺云,群小,众小人在君侧者。亦用荀义。
《大略》篇云,诸侯召,其臣不俟驾,颠倒衣裳而走,礼也。诗曰,颠之倒之,自公召之。
案,此乃《荀子》引《东方未明》篇之文也。毛传无解语,荀子盖举寻常君召之礼就臣下言。盖此为古代相传之礼,齐廷行之不当,故诗人刺其无节。荀子此言乃引诗以证古礼,非与《小序》刺时之义相背也。
《大略》篇云,霜降逆女,冰泮杀内。
案,此乃《荀子》用《东门之杨》篇之义也。杨注不达其旨,释此文云,此盖误耳,当为冰泮逆女,霜降杀内,故诗曰,士如归妻,迨冰未泮。郑云,归妻谓请妻也,冰未泮者,正月中以前二月可以成婚矣,故云冰泮逆女。其说甚误。近儒谢氏墉校《荀子》云,案《诗·陈风·东门之杨》篇,毛传云,言男女失时不待秋冬,孔氏《正义》引荀卿语并云。毛公亲事荀卿,故亦以秋冬为昏期。《家语》所说亦同。《匏有苦叶》所云迨冰未泮,《周官·媒氏》所言仲春会男女皆是。要其终言不过是耳。其说甚确。盖毛传固用荀子义也。杨注固非,后儒据此以证毛郑言昏期之不同,亦未尽是。
《劝学》篇曰,诗曰,鸤鸠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仪一兮,其仪一兮,心如结兮。故君子结于一也。
案,此乃《荀子》引《鸤鸠》篇之文也。毛传云,执义一,则用心固,即引伸荀子之义者也。
《大略》篇云,天子召诸侯,诸侯辇舆就马,礼也。诗曰,我出我车,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谓我来矣。
案,此乃《荀子》引《出车》篇之文也。毛传云,出车就马于牧地。就马二字本于荀子。
《大略》篇云,诗曰,物其指矣,唯其偕矣。不时宜、不敬交、不欢忻,虽指,非礼也。
案,此乃《荀子》引《鱼丽》篇之文也。据《荀子》此文,似合上文“物其有矣,维其时矣”二句释之,时宜者释“维其时矣”句之时字也。敬交、欢忻、皆释此句之偕字也。指、唯二字,皆异文,毛传无解,郑笺云,鱼既美又齐等,鱼既有又得其时,非《荀子》之义也。
《宥坐》篇云,诗曰,尹氏太师,惟周之氐,秉国之均,四方是维,天子是庳,卑民不迷。是以威厉而不试,刑措而不用,此之谓也。
案,此乃《荀子》引《节南山》篇之文也,氐字为误文,卑字乃义字即俾字之假借也。毛传仅云使民无迷惑之忧,而《荀子》则推言之。
《大略》篇云,故《春秋》善胥命,而《诗》非屡盟。
案,此乃《荀子》用《巧言》篇之义也。《巧言》曰君子屡盟。
郑笺曰,屡,数也,盟之所以数者,由世衰乱多相违背。亦用荀义。
《大略》篇曰,诗曰,无将大车,维尘冥冥。言无与小人处也。
案,此乃《荀子》引《无将大车》篇之文也。毛传无解。郑笺云,冥冥者,蔽人目明,令无所见也。犹进举小人蔽伤己之功德也。
亦用荀义。
《不苟》篇曰,诗曰,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此言君子之能以义屈伸变应也。君子,小人之反也。
案,此乃《荀子》引《裳裳者华》篇之文也。毛传云,左阳道,朝祀之事,右阴道,丧戎之事。此语与《荀子》以义屈伸变应之语相合,惟未释君子。郑君云,君子,斥其先人也。非荀子之义。盖荀子所言乃毛诗之义,而郑氏笺毛,则杂采三家诗之说也。
《儒效》篇曰,诗曰,平平左右,亦是率从。言上下之交不相乱也。
案,此乃《荀子》引《采菽》篇之文也。毛传未释,率从郑笺,云诸侯之有贤才之德,能辩治其联属之国,使得其所,则联属之国亦顺从之。与《荀子》符,殆亦用《荀子》之义。
《大略》篇曰,诗云,明明在下,赫赫在上。此言上明而下化也。
案,此乃《荀子》引《大明》篇之文也。毛传云,文王之德,明明于下,故赫赫然著见于天。郑笺云,明明,兼言文武,馀与传同。咸与荀义不合。荀谓上明下化,上指君主言,下指臣民言,非指上天言也。意《荀子》此条乃鲁诗韩诗之说,与毛义殊,故附辨于此。
《大略》篇曰,诗曰,我言维服,勿以为笑,先民有言,询于刍荛。言博问也。
案,此乃《荀子》引《板》篇之文也。毛传仅释刍荛,郑笺云,匹夫匹妇或知及之,即《洪范》谋及庶人之义,所以达民情而公好恶也。亦用《荀子》之义。以上《诗》章句。
由以上所言观之,则荀义合于毛诗者十之八九。盖毛公受业荀卿之门,故能发明师说,与传闻不同。其不合者,即鲁诗韩诗之说。郑君笺诗多引之,则以鲁韩二家与毛诗固同出荀子也。
故析为总义、章句二类,以证传说所从来,并以彰荀子传经之功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