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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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年》:突然,那事儿又发生了

“我就是厌恶恐怖袭击,”瘦护士对老护士说,“来点儿口香糖不?”

老护士拿了片口香糖,点点头。“那你又能怎样?”她说,“我还讨厌急诊呢。”

“恐怖袭击跟急诊不一样,”瘦护士坚持道,“我觉得处理紧急事件没什么问题。但我跟你讲,这是恐怖袭击。摊上这事儿就全玩完了。”

这时,我正坐在产科病房门外的板凳上,思量她说得没错。一小时前,我欣喜若狂地带着妻子到了这儿,送我们来的是一位整洁得变态的出租车司机,我妻子羊水破了,他还一个劲儿担心他车子的坐垫给毁了。现在,我忧郁地坐在走廊里,等着护士从急诊室里出来。除了这两个护士,所有人都去帮忙治疗在袭击中受伤的人了。我妻子的宫缩减缓了。孩子可能也觉得整个生产过程相形之下没那么要紧吧。在我去医院餐吧的路上,一些伤员被放在轮床上吱吱响地从我身边推过。我们乘着出租车来医院的一路上,我妻子像个疯女人似的尖叫,但这些伤者都很安静。

“你是埃特加·凯雷特吗?”一个穿方格子衬衫的家伙问我,“那个作家?”我很勉强地点点头。“呃,你都知道些什么?”他边说边从包里拿出一只小小的磁带录音机,问道,“事情发生时你在哪里?”我迟疑了一下,他用同情的口吻说:“慢慢来,别有压力。你刚刚经历了创伤性打击。”“我没遭遇袭击,”我解释道,“我今天是碰巧在这儿。我妻子要生了。”

“噢,”他毫不掩饰失望情绪,按下录音机的停止键,说道,“恭喜了。”然后他坐到我身边,点了一支烟。

“你也许该和其他人谈谈,”我建议他,希望“长好采”牌雪茄的烟气别在我脸上缭绕,“我刚才看见他们把两个人推进了神经科。”

“他们是俄罗斯人,”他叹着气说道,“一点儿希伯来文都不识。再说了,那些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进神经科的。这是我第七次来这家医院,我知道会遇上什么情况。”我们默然无语地坐了一会儿。他大概比我年轻十岁,但已经开始谢顶。他注意到我正看着他时,就笑着说:“真糟糕,你当时不在现场。一个作家对袭击的反应说不定会给我的文章增色不少。某个人新异的感受、细腻的视角。每次袭击后,我得到的总是这样的反应:‘突然,我听到一声爆炸。’‘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了。’‘所有东西都被鲜血覆盖。’这样的话你能忍受听几遍?”

“这不是他们的错,”我说,“这只是因为袭击都差不多。人们对爆炸和死亡已经麻木了,你能让人说出什么新鲜东西?”

“不知道,”他耸耸肩,说道,“你才是作家。”

一些穿着白大褂的人从急诊室出来,去了产科病房。“你是从特拉维夫来的,”记者对我说,“你干吗一路跑到这种垃圾地方来生孩子?”

“我们希望能自然分娩,这儿的妇产科……”

“自然分娩?”他窃笑着打断我,“对一个肚脐上垂着根缆绳、从你老婆阴道里弹出来的小侏儒,有什么‘自然’可言?”我不想回应他。“我告诉我老婆,”他继续说道,“‘你要是生孩子,就得像美国人那样,做剖宫手术。我可不想就因为我,你被哪个婴儿撑得变了形。’如今只有原始社会的女人才像动物那样生孩子。好啦,我得去工作了。”他缓缓站起身来,又试图采访我。“你或许至少想就这次袭击说点儿什么吧?”他问道,“它有没有改变你?比如会影响你给这个孩子取名或其他什么的。”我抱歉似的笑了笑。“没事儿,”他边说边眨眨眼,“伙计,希望一切顺利。”

六个小时后,一个肚脐上垂着根缆绳的侏儒弹出我妻子的阴道并立刻大哭起来。我试着安抚他,让他确信没什么好担心的,等他长大时,中东会变得井然有序:和平会到来,不会再有任何恐怖袭击,即使千载难逢地遇上一次,也总可以用新异的感受、细腻的视角来完美地描述它。他安静了一会儿,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做。他应该天真一点儿,因为他还只是个新生婴儿。但连他都不买账——他在犹豫了几秒、打了个小嗝之后,又哭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