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没有路（2）

此时此刻的江城一中，灯火通明。

这所省重点中学位于钟楼区司法东路，高中部学生2000人左右。100余亩的校园面积现在只剩下三分之二，东门也不见了。事故发生后，学校本想安排晚自习的学生提前回家。可到具体到怎么回家的问题上，所有人都犯难了。

“刚刚用座机联系上了区教育局，得到消息——学校附这种地理上的错位，可能发生了不止一处。”校长神色凝重地说。

教师们齐齐一惊，难以置信。

“区政府、区交通局那边我也联系了，确认消息无误。这个现象为什么发生，现在还没有结论。市政府正在组建专家成立调查组和救援组。不过大家应该看得出，救援什么时候能到谁也说不准。我们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校长语气逐渐坚定，“首先要解决的，是如何安置学生。”

“高一生应该大部分都到家了。”一位年长的教师建议，“剩下的两个年级，或许可以让住得近的学生先回家。倘若路上发现不对，就马上回来。”

其他教师都表示赞同，校长也点头道：“会议结束后，各班统计好能够回家的学生名单。有条件的回家后要跟班主任报平安。另外关于今晚留校学生的安置问题……”

十五分钟后，讨论接近尾声。校长问：“许老师现在怎么样？”

年长的教师说：“许老师说她没事。可我瞧着脸色还是不太好。不过您放心，有副班主任在，三班的学生们没问题的。”

校长点点头，“先暂时通知全校学生在家休息一日。事故楼的学生嘛……休息两天吧。身体有感觉不适的，最好让家长带着去医院看看。无论接下来的情况怎么变化，安全是第一原则，毕业班也不例外。”

她走到一位神色不安的年轻老师面前，拍拍她的肩膀，“我知道大家都有些害怕，也很担心家里人。可我们是老师，孩子们在等着我们呢。打起精神来，我们一定能克服掉所有的困难！散会。”

二十分钟后，登记好的学生陆续离开学校。

教室被撞毁的高三（二）班被暂时安置在学校报告厅内。班主任许平湖的面色依旧有点白，她靠在第一排的椅子上，对一个男生说：

“乔飞，你家到学校不过十多分钟的路。一航都回去了，你为什么不回去？”

男生个子比许老师还高，低着头，眼睛瞅着旁边，“反正这么多同学都留校，又不多我一个。”

许平湖盯着他的眼睛，“其他同学是想回但没办法回去。你一样吗？”

高个男生不说话。

“要是不是现在网断了，你爷爷早就找到学校来了。”

“放心吧，他要来学校找我，我肯定不跟他吵。”高个子男生哼了一声，“不过他才懒得来学校找我呢。”

许平湖没有继续劝说。十几岁的孩子叛逆心最重。强逼他回去，说不定出校门就不知道跑哪晃荡去了，反倒不安全。

半个小时后，一个圆脸男生哭丧着脸回来了。

“一航，你怎么了？”

“许老师，我家也不见了！”

乔飞“腾”得站起来，“不见了？什么不见了？”

圆脸男生被他吓了一跳，“就、就我们小区啊！从拐角的那家超市开始，水果店、包子店、沙县小吃，还有宠物商店……就是前半边还在，后半边都变成了不知道哪里的马路。两边是很粗的梧桐树，路上灰扑扑的，好多大货车现在都堵在那儿。我往里面走了一点，那边看样子是个工厂。远处有好几个特别大的烟囱，冒着白色的烟。可天快黑了，我觉得不安全，就回来了。”

“大烟囱？会不会是武钢？可武钢在红钢区。”许平湖突然站起来，一把抓住转身就走的乔飞，“你去哪？”

“我回去看看。”

“你知道你家小区现在在哪吗？”

“我不知道，但我得去看看。”

许平湖紧紧拽着他，“武钢你没去过。没认识的人也不熟悉路。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能找什么？”

“可我爷爷肯定会急死的。他说不定会来找我。他心脏不好，出门还总忘带药。”

“你给我冷静点！做点有用的事情，别蒙头乱撞！”许平湖教训道，“你在这好好待着！我去问学校有没有新的消息，看能不能查到传说花园现在的位置。”

许平湖叫一航和两个男生看住乔飞，不许他离开教室。二十分钟后，她回来了。

“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坏消息是无线通讯目前还没有恢复，无法确定具体哪个区域的位置。乔飞，你给我等一下！好消息是，有线通讯没有受到影响。你知道你家社区的座机电话吗？不知道也没关系。学校正在登记留校学生的所属社区，稍后再打电话委托社区去通知。虽然不能让你们马上回家，起码能报个平安。”

乔飞肩膀一松，这才在椅子上坐下。

一航也松开按着他的手，笑嘻嘻地说：“许老师，我和乔飞一起的，也给我妈报个平安。”

许平湖安抚住学生，精神一松，就想起刚刚和正在查社区电话的老师的对话。

“你要不要给高峡打个电话？你老公单位里肯定有座机。”

她念头在脑子转了三百圈，道：“算了，这种区域错位的情况如果不止一个地方，他们应该已经在路上了。现在线路忙得很。我也没什么事，就别占用公共资源了。”

这时，陆续又有高三二班的学生回来了。一个女生抹着眼泪扑到许平湖怀里。许平湖被她的情绪感染，脑海中浮现异变突发那刻的情形，心脏忍不住又收紧。她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女孩身上，温柔地说：“别怕，很快就会恢复正常。”

许平湖把最新的消息告诉回来的学生们。毕竟还是十多岁的孩子，听到一丝希望后情绪就振奋了起来，小声讨论起刚刚一路上的见闻。

乔飞没有参与讨论，一个人坐在角落。他从书包里抽出英语书翻开，从中间轻轻抽出一张表格。表格表头位置写着“APOA无人机驾驶员报名表”。乔飞默默看了一眼又插回书里，手托着下巴继续望着窗外。

他望的是传说花园的方向。

黄鹤火车站与江城一中错位相接的那一刻，传说花园电频车车棚旁，一个削着板寸、穿着脏兮兮的外卖服的女孩正蹲在地上喂流浪猫。七八只不同花色的猫围在她身边，欢快地吃着猫粮，不时在她腿边蹭一蹭。

“诶，不许欺负小花。”女孩护住一只瘦小的三花，拦住一只抢食的大橘，“这是她的。”

大橘撒娇地喵喵叫了两声，女孩毫不动摇，“你去那边吃。”

忽然猫咪们集体抬头，面朝同一个方向做出戒备的姿势。

女孩回头看去，一只浅灰色的大狗缓缓着走过来。它眼角微微上挑，看着颇有点凶。女孩还从未在附近见过这只狗。

“哟，这是谁家的哈士奇啊？找不到家了吗？”她笑着对它说，“我只有猫粮，你要吃吗？”

她从袋子里又倒了一些出来，没注意猫咪们背上的毛都竖了起来。

“喵—————喵—————”猫咪们发出拉长了的刺耳叫声。

“别担心，不够我再回家拿一——”她突然住了口。

这只大狗身后的电频车、大垃圾桶、美人鱼喷水池、灌木丛……背面，又走出几条体型和毛色差不多的大狗。

女孩这才意识到什么，艰难地咽了下口水，缓缓站起身。她眼角余光搜索左右，没有砖头石块，也没有棍棒之类，心念一转，脱下外卖服飞快地缠在自己右手上。大狗们眼中凶光毕露，眼见就要扑来，旁边居民楼后传来一道男声的惊叫。

所有的大狗都往那边看去。女孩趁此机会，大喊一声“跑”，即刻扭头狂奔。流浪猫们也四散逃窜。

她跑出十多米，回头一看，三只大狗依旧紧追不放。女孩一头扎进居民楼。大门合上，用肩膀死死顶住。

“咚——咚——咚——”

三头大狗一起撞在门上。玻璃门狠狠震了一下，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但没有开。

女孩咬着牙，取下手上的外套穿过框形的金属门把手，用力绑了个死结。近在咫尺的嘶吼咆哮令人头皮发麻。玻璃在连续撞击下，频频发出近乎碎裂的响声。女孩脸色煞白，但还是敏捷地按下电梯上行键。

两部电梯一部在七楼，一部在十五楼。数字向下跳动的过程中，玻璃门被撞得有些松动，露出一条缝。女孩正要跑过去重新顶住门。不料下一撞，一只大狗的头直接撞进了裂开的门缝里。

女孩立刻退回来，贴着电梯门等待。门一开了她就冲进去，按下关门按钮，又按下最高层。与此同时，一只大狗的身影从电梯门口冲过。因为地砖过于光溜，它直接滑向了侧面的墙。女孩双眼发红，手指死死按在关门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