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告全体市民书(2)
眼镜男青年似乎后悔刚刚接话茬,期期艾艾道:“这个我得好好考虑下。如果要去的话家里人也要安顿……对了,还有交通工具。公交车地铁出租车都不能指望了,我电瓶车也没电了,难道要纯走啊?”
“《行动方案》说指挥中心和市内几家共享单车公司协商好了,所有共享自行车危机解除前都免费使用。”网格员小姑娘说,“不过解锁过程可能有点慢。居民有工具的可以先自行拆除锁具。如果拆除过程中有损伤,由指挥中心事后负责。还有商家把双肩包、书杯、饭盒、保温杯、雨衣都捐了出来,有需要的到本社区去领。一家限领一份。”
“都想到这个地步了啊。”眼镜男青年讪讪地说。
“行了,想去就赶紧准备吧。越早出发越好,如果路程近,几个小时可能能搞定,如果远的话,下一次异变前都未必回来呢。”网格员小姑娘说。
这次乔宏图开口,“我有一个问题,怎么样算是补全成功了呢?就站在原地,脑子里想想那个地方原来的样子就够了?怎么确定区块服务区读到了我们的记忆呢?”
刚刚还热血澎湃网格员小姑娘挠挠头,“这个目前下发的文件还没有提到。所以说是在行动中求解嘛。一有发现,会第一时间通知到大家的。”
回到黑漆漆的家中,乔宏图把蜡烛点燃,注视着玻璃柜里精致华丽的红色戏服良久。
“网格员说的这事你怎么想?”桑阿姨说,“你觉得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我摸着那光膜什么感觉都没有。”乔宏图说,“可那些人的反应也不像假的。”
“调查组的结论是挺匪夷所思的,但我们国家的政府最是一板一眼。虽然时间仓促,今天也找了几千志愿者求证。我倒不怕这结论是假的,我怕的是……它是真的。”他喉头滚了下,用拇指抚摸了一下玻璃柜子,“要是真的。那以后可……什么都没有了。”
桑阿姨叹了口气。
“你信吗?”乔宏图问。
“我也不知道。”桑阿姨无奈地说,“我上大学才到江城来,老家就不在这。工作的档案馆虽说搬了次回家,原址也一直保持原来的样子没改……后来买了这里的房子,也一直住着没挪地。不过就算我有地方去,这腰这腿也够呛。”
她瞧了眼乔宏图,“你比我更麻烦,你心脏还有毛病。”
“又没什么大毛病,我有药啊。”乔宏图反驳。
桑阿姨哼了一声,“都怪杨阿姨多嘴多舌,把郑殊给气跑了。我一提起来,她倒撇得干净。说人家自己要走,和她有什么关系。那小姑娘又体贴又能干,临走了还想着给我们多打一桶水。”
郑殊走后,社区组织了年轻人家庭,轮流帮小区里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打水。但打饭和倒痰盂的工作,他们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人。
乔宏图听到“郑殊”的名字,表情微变。他回头看了眼乔飞的房间,应和道:“是啊,是个好孩子。”
桑阿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以为他想孙子了,笑道:“乔飞最近怎么样?”
乔宏图用鼻子哼了声,“跟我吹牛呢!说自己是无人机小组最年轻的组员,不是在忙清理路障,就是替指挥中心发公告,再不是就说帮忙维护导航地图的硬件设施。就他那种水平,别机器砸下来把人伤着就是万幸了。”
“你啊,别太小看乔飞。”
乔宏图没有应答,似乎在思考什么事,“补全这事,我得好好想想。”
“是得好好想想。”桑阿姨开玩笑,“不过你要去的话,有个地方我倒可以建议你——回民众乐园看看。”
“哼,别想。”乔宏图哼道,“那地方打死我都不会再去。”
医院的病房中,王阿姨看到杨天舒一回来就匆匆收拾行李,忍不住问道:“指挥中心发的《告市民书》是真的?”
杨天舒现在还很难平缓内心的那股震惊和战栗。申请志愿者时医院还没多少人知晓,但她被指挥中心带走后,差不多整个医院的人都知道了。
现在病房里里外外围了许多人,都在等待她的回答。
“是的。”杨天舒放下手里的东西,郑重地回答。
指挥中心专门带走他们,并不只是为了统计那一百个问题的答案,同时给他们向其他居民传递真相的任务。
“根据指挥中心统计的结果,凡是能感受真相的人,都具备计算机运算、编程或者设计思维。或许因为有这样的人更容易理解模型世界的存在。如果你们中有人或者有亲友从事这方面工作或学习,下次也可以试一试。”
“志愿者感受到的很多内容,以我们目前的科技水平很难去验证。不管你们信不信我,我是亲身验证过。”杨天舒低头看一眼手中两张的地图,又望向众人,“我也很想拿出更有力的证据来证明,可惜拿不出来。那就只能用实际行动证明给大家看了。”
“今晚月光很好,我现在就出发。”
李江横回到宾馆后,不出意料地发现车的后备箱被人撬开。里面的食物和水被一扫而光。他大概猜到谁泄露了消息。特殊时期,李江横无心谴责谁。毕竟对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会不会回来。水果放久了会腐烂,不浪费食物挺好。出发前他就预料到这种可能,身上现存的食物和水节省着用,六天应该能熬过去。
日落前的一个小时,南湖区域终于连接上基础网络。李江横搜索了市政网的流浪人员信息。因光膜消失后的第一时间,李江横就定位到李闲庭的幼儿园。小蓝鹤的图标转到第三圈,线路出来了。预计行驶长度177公里,预计驾驶时间8个多小时。这个时长意味着路上不能出任何意外情况,否则就要等下一次易位。
李江横犹豫了两秒钟就决定出发。下次易位后的路程未必少于8小时。但行动人数一定会更多。各种资源都可能出现不足,他不能等。
——小臭屁,爸爸来了。
车出了江汉路分域后进入了一处到处都是田野的分域。李江横打开远光灯,速度放缓,不让车子滑到地里。这样花了一个小时,他离开了第二个分域,进入了一处工业园区。
工业园的马路比田野好太多了。此刻天完全黑下来,路上也没什么人。他远远地看到几点晦暗的光在黑暗中闪动,也许是工人的宿舍。大约半小时后,一辆大卡车超过了他,喇叭响了两声。
“哥们,去哪呢?”
李江横瞬间紧张起来,“听说隔壁分域能搞到新鲜蔬菜,家里孩子便秘,去搞点。”
司机打量他两眼,黑黝黝的脸在微弱的光下显有些阴沉沉。听到他的回答,对方哈哈笑了下,加大油门跑了。
李江横心头微松。
大约四十分钟后,他在交界线边又看到那辆大卡车。卡车周围下站着好多人,清一色穿着棕灰色的工服,身上背着似乎是临时做的布袋子。从外面轮廓看应该放着水杯、饭盒还有衣物之类。男职工三三两两拍着肩膀,还有几名女职工抹着眼泪拥抱道别。
他瞬间明白自己误会了。低头想了半分钟,李江横把车停到他们附近。大车司机看到他,走过来。
李江横把手机上截下的导航地图给他看,“今天晚上我走这条线。你们要有顺路的,我可以带一程。”
司机了然大笑,“没想到没有比我行动更快的。拐子,谢了啊!”说着挥一挥手,叫了两个人的名字。
过来一男一女,看了李江横的手机截图,也把自己抄下的地图给他看。
“我要去找我女儿,只能把你们尽可能放在交通状况方便点的地方,可以接受吧。”李江横说。
年轻男孩爽快回答,“没问题的,哥。你肯带我们就很好了。”
中年妇女有点腼腆,小声地跟他说了声“麻烦您家了”。
两人上车时,李江横发现副驾驶上只剩兔子包了。他没做声,踩着油门滑过交界线。交界线后是一片高速公路,路越发得平坦。李江横见识过高速公路上的惨状,只压在七八十码跑。
为了节约油,他没开音响,与两人没话找话驱赶困意,一会儿问他们厂是做什么的,效益好不好,一会儿问他们回的是家里还是什么地方?
年轻男孩很活泼,抢先说:“去的是我中学。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总说有时间一起回去看看老师,看看学校,看看传了几年的游泳馆盖起来没?操场的橡胶跑道换新的没……可不是这个没时间,就是那个在外地。”
“再不看可就没机会看了。看完我再回家。”他笑了笑,“我在厂里算年轻的,胆子大。年龄大点的想得多,也不太相信。当然也有信的,可是上有老下有小,又不敢冒险。像廖姐这样的不多。”
“我也不敢冒险,可我更怕行动失败了,连我妈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廖姐赶紧解释,“刚结婚时还经常回娘家,有小孩后就没时间了。虽说是同一个城市,一年除了年节,回去的很少。我爸走得早,我妈又有高血压点。这几天这么大变故,又联系不上,我总得看下才安心。”
“你不先去看看你小孩吗?”李江横不由得问,“当妈妈的总是最担心孩子吧。”
“她都快二十岁的人了,学校里也有人管,能有多大危险?”廖姐笑了笑,“我也跟我老公说好了,他去找孩子。”
“男人管孩子总是差些。”
“我也觉得他管孩子不如我。但总不能因为他不如我,就啥都不让他管。时间长了,孩子和他不亲近,我也累得慌,他还觉得我矫情事多。”
廖姐是个慢热的人,一打开了话夹子反啰嗦起来,“人那就是这样,没亲身经历过的事总觉得简单。就像我结婚前几年没出来上班,我也不知道一整天光坐着也会腰酸背痛,不知道只半天假为什么那么难请,不知道挣一笔奖金、提成,要给人家说多少好话,看多少脸色……干几年工资都涨不了一次。”
李江横干笑了两声,没有再说话。
廖姐又问李江横,“你应该有小孩了吧?多大了?儿子还是姑娘?”
“也是姑娘。马上八岁了。”
“该上小学二年级了吧。现在孩子压力比我姑娘那时还大些吧?开始学英语了吗?”
“这个,好像还没有吧。”李江横说,“平常都是她妈妈管她学习。”
这些话年轻男孩接不上。李江横勉强还能有一句没一句的附和。聊天驱困的效果是好,他半点没打瞌睡。半小时后,车进入了下一片分域。
当车灯照亮前面的景象时,廖姐立刻道:“顺着这条路一直开,再右拐更近些。我嫁嫁原来住这里。嫁嫁走了以后就来的少了。”
这条路属于黄鹤区比较繁华的一条路。路边停了不少小车。有时为了强挤开一辆车,车身得划花了好几道。
异变过去七天多,部分道路仍旧被小汽车、电瓶车堵塞严重。图像算法组刚写完程序,还需要无人机识别和标记堵塞点,再发动车主及志愿者进行道路清障。李江横对此有心理准备,反是车上两人不好意思了。
“你们不用抱歉。”李江横安慰说,“送你们也不单纯是为了你们。”
“哥说得是。”年轻男孩望向外面,“这是到哪?像是个公园。”
廖姐热情地介绍,“这就是起义门啊。上面公园的亭子、树啊,雕像啊……修得蛮漂亮的。附近住家的都喜欢饭后过来转一下。我姑娘小时候我也带她来玩过。不过我自己小时候这边不是这样的。”
她一面回忆着,一面说,“那个时候四周都是居民的房子,蛮拥挤的。周边没这么宽整的绿化,也没有这么宽的马路。城门连接的城墙也没有,更不用提上面的公园。”
李江横知道起义门后来陆续重建、重修,不过他见到它的时候,它就已经是现在的模样了。
“小时候听我嫁嫁说,这个城门以前叫中和门。首义以后才改的名,是很古老的城墙了。以前这里人自家盖房子会来这里捡一块城墙的砖。盖的时候放一块,说是可以镇宅。后来不让捡了,老砖好像后来都被砌到这个新的城门里了——”
“啊啊啊——”
年轻男孩突然惊得一跳,尖叫起来了。
李江横一个急刹车,回头看向年轻男孩,“怎么了?”
年轻男孩手指窗外,张口结舌,似乎连话都不会说了,“动,动了……墙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