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没有时间了（4）
看不见的黑色空间中，数千道崭新的金线同一时间亮了起来。
他们分布在空间的不同位置，以同样的速度通过连续的坐标，摹绘模型的轮廓，一根、一层、一座、一片……集体的力量是庞大的。他们以超过李江横曾经数千倍的速度，在整个空间疯狂扩张。
仿若金色的树根倒向苍穹索要生机，上次仅有一支，这次换做了数千支。他们生长，分叉，再生长，再分叉……宛如金色烟花在夜空中无声炸开，从百变作百万、亿万，肆无忌惮地伸展、爆裂、粉碎；又似某种最古老的发光菌类，一遇到最舒适、最丰饶的生存环境，便病毒式地蔓延、繁衍、绵延不绝。
大江大湖、阡陌草木间，广厦起，高桥立，百街千场万户密。恍惚有炊烟，袅袅于月升日落时，花开花谢季。万象逐秒、逐分……逐月、逐年更替，蓝色坐标模型的曲面在时间轴的推移下渐添了新痕迹。
颜色如洪水，卷天而来。
所有模型一键上装，金线构筑的网格体有了意识们熟悉的面孔：
黄鹤楼、户部巷、起义门、红楼、辛亥革命纪念馆……江北省博物馆、楚河汉街、昙华林……江汉路、民众乐园、黎黄陂路、解放公园、中山公园……龟山电视塔、晴川阁、古琴台、归元寺……东湖樱园、磨山梅园、园博园、洪山宝塔、红房子……
江城大学、江中科技大学、江中师范大学、江城理工大学、终南财经政法大学……江城协和医院、江城同济医院、江北省人民医院、江城儿童医院……江武钢铁、江武船重工、冬风汽车、众建三局……
江城市长江大桥、江城市长江二桥……江城市双柳长江大桥……琴台门码头、黄鹤楼码头、粤汉码头、苗家码头……黄鹤火车站、岸口火车站、江城火车站、天河机场……户部巷、吉庆街、粮道街、水塔街……常青花园、南湖花园、百步亭社区……
光来了。
仿若时间刚开始流动，实体便创造了虚幻。城市没有光，却在闪闪发光。明亮几净的玻璃复制了湛蓝如水的天空，不同角度反射那令人不能直视的光。那一根根纤毫分明，分别是赤、橙、黄、绿、青、蓝、紫……
——只差人了。
数千道意识不约而同产生了同一个想法。
仿佛是回应他们，一刹那，漫天遍野的生息从数不清的无机质上透出重重影子。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鹦鹉来过吴江水，江上洲传鹦鹉名。鹦鹉西飞陇山去，芳洲之树何青青。”
“昔登江上黄鹤楼，遥爱江中鹦鹉洲。洲势逶迤绕碧流，鸳鸯鸂鶒满滩头。”
“楚思渺茫云水冷，商声清脆管弦秋。白花浪溅头陀寺，红叶林笼鹦鹉洲。”
“汉阳渡口兰为舟，汉阳城下多酒楼。当年不得尽一醉，别梦有时还重游。”
“落日临古渡，武昌城未开。残灯明市井，晓色辨楼台。云自苍梧去，水从幡中来。芳洲号鹦鹉，千古祢生才。”
“远钟和暗杵，曙月照晴霜。此夕相思意，摇摇不暂忘。”
“城下沧浪水，江边黄鹤楼。朱阑将粉堞，江水映悠悠。”
“高槛危檐势若飞，孤云野水共依依。青山万古长如旧，黄鹤何年去不归？”
“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
“苍龙阙角归何晚，黄鹤楼中醉不知。汉江交流波渺渺，晋唐遗迹草离离。”
“江汉西来于此会，朝宗东去不须分。银涛远带岷峨雪，烟渚高连巫峡云。”
“晴川淡微澜，曳云在层岩。参差连舫出，散漫群鸥远。”
“南浦幽栖地，当门罨画开。青山入云去，白雨渡湖来。石润生龙气，川光媚蚌胎。芙蕖三百顷，何处著炎埃！”
“长江千万里，何处是侬乡？忽见晴川树，依稀认汉阳。”
“枫霜芦雪净江烟，锦浪游鳞清可怜。贾客帆樯云里见，仙人楼阁镜中悬。”
“茫茫汉江入江流，两岸芦花泊钓舟。梁武旧城无觅处，寒烟衰柏不胜愁。”
“汉江雪后水初生，鸭绿粼粼万顷平。估客帆樯天上落，渔人舟楫浪中行。山光侧蘸参差树，云影幽深散乱萍。唉乃一声飞鸟过，满汀兰芷不胜情。”
“武昌城边黄鹤楼，飞檐远映鹦鹉洲。汉阳树白烟景湿，行人如鸥沙际立。”
“黄鹤仙人去不回，汉滨楼阁自崔嵬。千帆雨色当窗过，万里江山动地来。”
“楚天节候异侬家，二月江梅未尽花。欲识东南春早晚，客程一月较无差。”
“郊原草树正凋零，历历高楼见杳冥。鄂渚地形浮浪动，汉阳山色渡江青。”
“江纳维舟夜，霜明未肯眠。大星排雾出，寒月近人圆。”
“孤征穷水驿，今到汉江头。泽国舟为市，人家竹起楼。烽烟消鄂渚，士女习巴讴。如信湖湘美，山衔万井稠。”
“二月连江雨，江寒色未开。云低天欲堕，舟小雾将埋。沙岸惟栖鹭，春城不放梅。有怀空挚楫，怅望济川才。”
“雄镇曾闻夏口名，河山百战未全更。竞流汉水趋江水，夹岸吴城对楚城。十里帆樯依市立，万家灯火彻宵明。梁园思客偏多感，直北沧茫是帝京。”
“澄江一望净无烟，此夜还停岸口船。秋色苍苍迷远浦，疏林历历自晴川。移樽坐对菰芦月，倚笛寒惊雁鹜天。欲吊正平何处是，洲横江夏几千年。”
……
“风樯动，龟蛇静，起宏图。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
“九省通衢会，中南繁华京；两江汇夏口，三镇矗江城；高厦岸边逼，长桥江面横；争先为改革，商贸更峥嵘。”
“长天搂上凭栏处，十里东湖雨色朦；天问阁前参屈子，磨盘碑下拜朱公；遥村近郭云山外，暮霭晨烟碧水泷；雨后岚光亭榭绿，风摇树影透花红。”
重重叠叠、络绎不绝的“人语”，云雾一般从每栋建筑的身上弥散、升腾，在看不到边际的穹窿间荡漾开来。数千道意识停驻在八千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恍若于无声处听黄钟大吕。每道意识的脑海里都氤氲着一篇篇编号“唐”、“宋”、“元”、“明”、“清”……乃至今日的传承。
此间无人，处处有人。此间无声，处处留声。
“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小世界服务器。最近一次重命名为江城。”
“第二个问题，我在哪里？”
“小世界服务器后台。”
“第三个问题，异变的原因是什么？”
“你所述之异变，是小世界进入时间泊区进行自检和修复的时候，区块在浮萍坐标影响下发生的易位现象。”
“第四个问题，如何让一切恢复正常？”
“载体需将自身数据存储器中的历史数据与区块服务器上轮二次渲染的模型历史数据进行匹配，为初级渲染模型坐标修复绝对数值，完成新的二次渲染。”
“第五个问题，3月24日下午那次特殊的异变为什么会发生？”
“修复期间除了每24小时两次易位，每当绝对坐标比例下降千分之一，将随机发生一次易位。”
“第六个问题，为什么异变初期发生了大地易位，但水、电、气以及有线通讯没有中断？”
“基于载体保护协议第一条，群体保护机制将在修复期最初阶段保证载体的整体生存率，以便任务完成。”
“第七个问题，载体保护协议有哪些？”
“该问题答案载体无权读取。”
“第八个问题，小世界服务后台的时间与现实时间不一致吗？”
“不一致。无论载体何时结束主动连接回到现实，现实时间都在光膜消失的那一刻。”
“第九个问题，什么是时间泊区？”
“时间泊区是一个独立的时间栅栏。泊区之内，所有模型同样需要遵循初始设定，但与外界不产生任何交集。举例说明，泊区内经过336小时，即14天。同时泊区外经过的时间为0。因此泊区外不会发现泊区内变化。泊区内主动联系也无法收到泊区外的反馈。时间泊区中小世界会保持常态下14天的空间条件，比如自转引起的昼夜变化，公转引起的季节变化，跨域河流的水文现象，非载体绿色坐标的迁徙等。”
“第十个问题，如果在14天内没有完成坐标修复任务，会有什么后果？”
……
“第三十一个问题，历史上有其他地区发生过异变吗？它们最后结果如何？”
“有。有的留存，有的消失。”
“第三十二个问题，李江横捡到的日记本是潭湖镇小世界原居民留下的吗？为什么它会被留下？”
“是的。基于特定规则允许。”
“第三十二个问题，让载体保留记忆的特定规则是什么？”
“该问题答案载体无权读取。”
……
“第五十一个问题，江城小世界外还有哪些小世界吗？小世界之上还有其他等级的世界吗？”
“该问题答案载体无权读取。”
“第五十二个问题，太阳系是你的上级服务器吗？最大一级的服务器是什么？不同服务器之间初始设定是否一致？”
“该问题答案载体无权读取。”
……
“第七十一个问题，可控核聚变技术如何实现？”
“该问题答案载体无权读取。”
“第七十二个问题，什么材料可以实现常温，额，什么导？
“提取载体存储器数据补全第七十二个问题，什么材料可以实现常温常压下超导？该问题答案载体无权读取。”
“第七十三个问题，人类如何突破海弗里克极限？”
“该问题答案载体无权读取。”
……
“第九十八个问题，坐标补全过程中，我如何知道补全比例上升还是下降了。”
“物理接触开放的链接通路，即你们口中‘光膜’，可读取当前坐标修复完成比例。”
“第九十九个问题，如果我们完成了坐标补全任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小世界服务器自检确认二次渲染任务完成后，小世界将被移出时间泊区。模型世界倒推至进入泊区那一刻的时间进行重启。”
“等等。你的意思是不是，进入时间泊区后死亡的人，受过的伤，都会恢复到进入前的状态。”
“是的。”
“如果没有完成呢？”
“如果没有完成，答案见第十个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江城小世界当前二次渲染比例是多少？”
“69.8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