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十四天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6章 一无所有(2)

“立哥,怎么办?车丢了。”穿着牛仔服的青年一脸心疼。

“丢了就丢了。”谭立看着超市进出的人流,不以为然,“那车本来就不是你的,难过什么?”

“可是现在搞一辆小车太难了。”牛仔服青年为难,“没车钥匙基本搞不来。”

谭立目光在停车场扫描了一会儿,把卫衣帽子套上,口罩一戴,对两人道,“在这里等我。”

半小时后,他回来了,把一样东西扔给牛仔服。

牛仔服低头一瞧,面露惊喜,“立哥,你也太猛了。”

谭立指了指对面的黑色小轿车,“我和晨哥在交界线那边等你。”

第二次易位后,交界线附近便少了许多人。有小孩好奇跑过来玩,一旦被家长发现,必定要被大骂或痛打一顿。类似“光膜能将人像细线切豆腐一样切成两块”的海量传闻,在居民之间口口相传。有人质疑,也有人相信。社区和派出所都有辟谣。无奈眼下通讯不佳,致使谣言还是占据很大一部分人的观点。

“……我说我早上出来过早的时候,亲眼看到一家三口被对半切,内脏流了一地。”谭立对面后脖子带着纹身的男青年笑得直颤,“本来是唬其他人的,结果平子居然信了。”

谭立瞥了他一眼,“那一家三口就在你背后站着呢,晨哥。”

男青年明知道他唬人,被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得还是回头看了一眼,“立哥,你真是——”

忽然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传来。谭立两人再次望见不远处重重叠叠的金光。在夕阳的照射下,它是那么美丽又令人不安。

“又要变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到现在也没个说法。”晨哥收起了玩笑的心思,“到底什么时候能正常。”

“正常?”谭立打量着光膜消失后出现的绿油油的菜地,“我倒觉得现在挺好的。”

二十分钟后,小黑车开了过来。

“走吧,去搞点菜。”谭立说。

半个小时后,小黑车又跑了回来。后车厢里塞满了生菜和西红柿。车盖都来不及盖上,一路颠出了好些。

一辆三轮“哒哒哒”追着他们,最后停在落下的菜旁。大爷冲着小黑车大骂,“再来打断你们的腿!”

大爷把菜捡起来,扔到装满蔬菜的车斗里,开起小三轮又“哒哒哒”地走了。一个小时后,在派出所民警的感谢声中,大爷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新鲜的蔬菜和其他食材一起被运送,拣选、洗净、翻炒或者蒸煮,最后和米饭一起分装到上百个饭盒里,被送到一家医院。

“杨天舒,你的中饭。”

“谢谢王阿姨。”

“今天怎么样?”

“比昨天好多了,能起来上厕所了。明天说不定我就可以自己去拿饭了。”杨天舒手轻轻按着胸口。

“别着急,休息好伤才能好得快。”王阿姨不是医院护工,是异变之后志愿来帮忙的。杨天舒这两日下不了床,都是她在照料。

黄鹤火车站异变发生那一刻,杨天舒所在的另一截火车没有撞到任何东西。倘若她是坐在座位上,其实不会受伤。问题在于她是正拖着行李箱准备下车。

那时车厢里突然一片哗然。

“这是什么?”

“太阳光折射吗?”

杨天舒闻声回头,只见金光从前一节车厢徐徐而来。

被它扫过的旅客无任何异样。好几人还拿出手机,准备录视频。她直觉想避开。可放眼望去,光膜穿过车厢一直延展到站台外面。而前面许多乘客一样在排队等候,根本没有躲避的位置。

眼见金光碰触到她,前一位乘客正好腾出半步空间。杨天舒下意识拖着箱子跟去,下一秒毫无征兆地踩空,整个人向下坠去。她惊叫都来不及发出,面部、胸、腹、大腿四处剧痛袭来,瞬间失去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杨天舒就在医院了。人虽躺着,脑袋还是眩晕。身上哪哪都疼,尤其是胸腹部。

医生说,除了软组织挫伤和几处皮外伤还有轻微脑震荡。好好休息的话,问题不大。

等待她醒来的不只医生,还有警察。

“你运气不错。落地时身体接触地面面积大,脑袋也避开了坚硬的水泥枕木。”一名女警坐到床边,“有两个的座椅被削掉后半截,人后仰下去的。一个颅骨骨折,一个颈骨骨折。”

杨天舒忐忑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女警接下来的一番描述让她如听天方夜谭。可对方严肃的态度,又让她觉得不能不信。

“这事别说你,我们也从来没见过。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工作,仔细回忆一下事情经过,不要遗落任何细节。任何一件小事,哪怕是你主观上的感觉,都可以说。”女警拿出录音笔。

过程并不长,杨天舒两三分钟就讲完了。女警又提了几个问题,其中有两个问得十分仔细。

“光膜穿过身体时你有什么感觉吗?”

杨天舒想了想,“没有。不痛不痒,没有温度,没有触感。我当时只想着赶紧下车,也没太留意。”

她突然顿了下,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一纵即逝。正要去捕捉,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让她有种躺在床上也会摔倒的感觉。

“那光膜消失的那一刻呢?你踩空但还没摔下来那一瞬间,有没有觉得身体不舒服,疼痛什么的?”女警追问。

踩空但还没摔下来那一瞬间?杨天舒揉着太阳穴,“为什么这么问?我肯定是摔到地上受伤了才会疼的啊。”

女警把手机递给她,让她看两张照片。

第一张照片是列车被切的截面,车厢的金属部分的切口如同刀切豆腐,平整光滑。而最后一排座椅后背三分之二被垂直截去。第二张照片地面的照片,似乎是她摔落的地方。她应该已经被移开,地面只留下了她的行李箱和一些零碎的物品。

女警特别指着第二张照片上一处给她看。那是半只毛绒熊的脚。杨天舒恍然想起,她前面那位男乘客所带的行李箱上,就绑着一只半人高的毛绒熊,憨态可掬,十分可爱。当时她还差点忍不住伸手去摸一摸。结果不知道打哪飞来只白色的鹦鹉,落在了熊的脑袋上。杨天舒一时惊讶,才忘了这件事。

现在这只熊只剩半只脚了吗?杨天舒意识到什么,顿觉一道凉气从后脖处划开,全身汗毛立正。

“第一次光膜出现时间有一两分钟。之前它接触的人或物没有任何异常。但消失的时候,大地连同之上的建筑、物品被切割并转移。按道理来说,人类躯体接触这样恐怖的能量后是无法幸免的。可无论是你还是另外两名摔下车的乘客,身体上都没有被切割的伤痕。”女警严肃地看着她,“现在清醒的只有你。你再仔细回忆一下,光膜消失那一刹那是否与你身体有接触?”

十分钟后,医生过来“客气”地送走了警察。

“再想了我脑袋要搅成豆腐渣了。呕——”杨天舒趴在床边干呕,呕得快把胃翻过来。呕完她也不敢翻身,因为一动胸口又痛。

“想不起来就别想。”王阿姨抚着她的后背,“谁还有预知能力,提前准备着那一刻。”

她就这么睡了快两日,中间王阿姨帮她取回了行李物品。杨天舒一拿到手机就给李江横打电话。如警察所说,电话不通,微信、邮箱……所有需要信号的功能都无法使用。

“出事前五分钟,我女儿还用她的电话手表跟我打电话。”

杨天舒想象着丈夫和女儿在道路错乱、交通中断的城市里往复穿梭,却始终找不到家,还有那足以将钢筋铁管切断的神秘光膜莫名其妙地出现……她越想胸口越压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后悔。

一周前,原以为没希望的大客户突然同意再给一次机会,杨天舒当然不想放弃。这不光是一笔高额提成的事,也是她拿到晋升名额的重要筹码。不然她也不会使出偷跑的法子。

杨天舒很羡慕她的男同事,无论孩子家长会、生病,哪怕临时提前放学一次,对他们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家里无论妻子还是父母都会妥帖地处理好这些琐碎,根本不需要他们想方设法找理由请假或者编借口外出,也不需要担心老板会怎么看待。

她和李江横为了这些“小事”冲突很多次了,无论讲道理还是谈人情,他都从没当一回事。为了李江横“帮忙”一次,她总得提前想好怎么说服,事后怎么表示感激,方能培养他下次“帮忙”的积极性。

为什么孩子出生后,大多数妈妈都能在最短时间内意识到责任并承担起来。大多数爸爸却没有这种觉悟,还得要人哄着上?这样的次数多了,杨天舒总觉得特别难特别累。而一想到未来还有无数个这样日子等着她,内心就止不住地冒出撂挑子不干了的念头。前进的阻力多大都不可怕。可怕的是阻力来自你在乎的人。

杨天舒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李江横这几天心里如何埋怨她。早知道会遇到这种鬼事,提成100万她也不会去。可谁还能预知不成?

再见面只怕要大吵一架,她按着胸口想。这次还不一定吵得赢。算了,只要他们父女平安无事,输就输了吧。

王阿姨见杨天舒面色不好看,也不知道再说什么,提着垃圾篓出去倒。半路听见楼下传来孩子们一阵阵叫声和笑声。她有些好奇,决定下楼去看看。

“你们在干吗呢?”

一个孩子回答她,“喂鹦鹉。”

王阿姨抬头,一只白色鹦鹉正蹲在树枝上。它脑袋和脑袋上的一撮毛是黄色的,脸颊还有两团红色,像小姑娘擦了胭脂。小脑袋歪起脑袋看人时,非常可爱。

她估摸这鸟也是大地易位时和主人分开的,“它会说话吗?”

“会啊。”孩子们听到这个问题,嘻嘻哈哈笑起来,纷纷学着鹦鹉回答道。

“会说‘你好’、‘恭喜发财。’”

“‘亲爱滴,你想我了吗?’‘我信了你滴个邪。’”

“还会骂人呢——‘你跟老子欠远点!’哈哈哈——”

王阿姨也跟着笑起来。

这个时候鹦鹉转过秀气的小脑袋,绿豆大小的黑色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突然它展开翅膀,扑腾腾飞到王阿姨的肩膀上。

树下喧闹的空气刹那间安静下来。孩子们惊奇地望着它张开了弯弯的喙。

“宅体已修复,请主栋连接。”

“宅体已修复,请主栋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