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唐法书中的节笔现象与折纸文化
“节笔”这个专有名词并非源自中国,最早由日本人松本芳翠(1893—1971)在研究孙过庭(约活动于7世纪后半叶)《书谱》刻帖时所提出,解释其乃是毛笔书写时碰触折纸的突起痕迹而产生,线条出现类似竹节般的不自然笔画,故称“节笔”,此文于1929年发表于《书海》月刊上。1937年,他又根据墨迹印本发表更详尽的《书谱》研究。
从此书法史学者展开了一系列对于《书谱》的研究。启功(1912—2005)在1964年发表的《孙过庭〈书谱〉考》一文中,对松本芳翠的成果详细介绍,而且对于节笔与折纸的关系表示赞同。不过,西川宁(1902—1989)却持不同意见,认为孙过庭已将节笔吸收为自己的运笔方式,因此在很多非折纸处也都会使用。谷村熹斋(1922—2008)与其子谷村隽堂则是在松本芳翠的基础上,进一步确认折纸方式是先卷成纸筒后压平,导致内侧部分的行距较窄、外侧行距较宽,他们推测孙过庭在书写时,是先从较宽的外侧开始写,所以每一纸的折痕都是从宽逐渐变窄。钟明丰于1992年也撰写《〈书谱〉节笔及古法帖折纸方法之探索》,重申节笔与纸张折痕有关,并详细介绍《书谱》与其他古代法书中的节笔例子,再次确认《书谱》的先卷后压的特殊折纸方式。
尽管节笔与折痕的关系在书法史界已成定论,但张小庄在2005年发表《王书“触笔”论——与日本国谷村熹斋先生商榷》,指出晋唐法书用纸上无折痕的说法,推出“触笔”(节笔)与折痕无关,而是一种特殊的笔法,呼应西川宁当年所提出的部分意见。然而,面对《书谱》中同一行的节笔皆横跨同一条垂直折线时,张小庄提出的无折痕笔法说即显得毫无说服力。2009年,王祥北在《“触笔”与王羲之书法》一文中,仔细搜寻王羲之(303—361)以前的书法作品中类似节笔的例子,试图找出节笔更早的笔法来源,证明节笔与纸张折痕无关。郑付忠在《书法“节笔”浅识》中亦持类似意见,唯独多加入毛笔的物质性探讨,算是新的尝试方向。虽然持续有论者挑战节笔与折纸的关系,但所提供的证据都过于薄弱,无法推翻学界目前的定论。
传世的晋唐法书名迹(包含可靠的双钩模本)数量并不多,然而出现节笔的作品不少,似乎成为这个时期作品的重要特征。这样的特殊现象已经被学界充分地认识与研究,而且也进行了部分深入的探讨,确认节笔即是因折纸所造成的。尽管折纸现象已获得充分的描述与说明,折纸的功用却一直悬而未解,多数论者仅简单地视之为书写定位。谷村熹斋曾在松本芳翠研究《书谱》的基础上,进一步考察王羲之的作品,完成《“右军笺”的推想》一文。文中称“节笔”为“触笔”,经由归纳整理后推论出以两厘米为间隔的羲之用笺“右军笺”,每页有八行,高二十五厘米,宽十六厘米。富田淳则是从《丧乱帖》上的狭窄突起折痕推测,折痕除了有书写定位的功能(文中举《书谱》为例),或许还存在减少纸张摩擦的保存功能,可以举智永(约510—约610)《真草千字文》与传贺知章(659—744)《草书孝经》为例。这些说法虽然可以说明少数特殊例子,但无法解释本文所要探讨的普遍的折纸文化现象。
晋唐法书中出现节笔的普遍性,反映出折纸并非偶然或无目的性。相反地,折纸显然带有很强的功能性,否则不会如此频繁出现。然而,书法史界对于晋唐书法中如此重要的文化现象却乏人问津,多数学者仅就节笔现象加以论述与解释,尚未有对该时期的折纸作全面且深入的论述出现。通过本文,希望能厘清晋唐法书中折纸的功能与节笔出现的文化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