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神:春潮涌动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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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黯淡白日(二)

芙宁娜是在枫丹的下层区遇见的那维莱特。

下层区是什么样的?芙宁娜回忆很久,却也只能想起落雪的天空是灰色的,雪落到地上是黑色的。那时的枫丹刚刚结束一场混乱,上层区的人自顾不暇,没人来管他们的死活。那年的冬天冻死了很多人,长长的机械臂拖着尸体在街上走来走去,孤儿们蜷缩在屋檐下,他们的家人大多已经前往另一个世界。

芙宁娜也不知道那段日子他们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总之她在那个冬天遇见了那维莱特,小小的女孩在巷角的垃圾桶旁捡到小小的少年。那时的那维莱特头发干枯又毛燥,乱七八糟地堆在脑后,脸上脏兮兮没有一点肉,半睁的眼睛透出涣散的光。

他可能要死掉了。芙宁娜想,她犹豫一会,费力地把人拖回自己住的屋子里,屋子理所当然地空空荡荡,她的母亲也在前不久的灾难中离世。

她给少年喂了水和食物,给他披上宽大的外套,在寒夜里依偎着相互取暖。

后来那维莱特醒了,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谢谢,芙宁娜梳不顺他的一头长发,干脆一刀通通剪掉。两个孩子要在那样的环境下活下去太难了,但他们最终还是活过了那个冬天——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想到。

后来的日子好过了点,联盟解决了上层区的混乱,终于舍得分给下层区一点点目光,于是孤儿们被收容进福利院,学校和墓园一起建起来,都被塞得满满当当。

那再然后呢?

芙宁娜冰凉的指尖贴着额头,脑海里的记忆浮浮沉沉。再然后他们进了学校,瓦莉拉老师发现了她的绘画天赋,她一跃成为当时最年轻的知名画家,那维莱特被军校选中,毕业后进了军队,一步步往上爬。

学校那会大概是他们最快活的时光。芙宁娜很喜欢给那维莱特画肖像,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折射出温润的光,打在那维莱特银色的长发上,芙宁娜握着画笔涂涂改改,最后居然凑出了一本画集送给他当做生日礼物。他们的学校隔了不过一两百米,绕着学校晨跑时那维莱特会刻意去抬头,隔着带栏杆的围墙张望隔壁学校,芙宁娜挑好时间从那边走过,再踮着脚挥手冲他笑。

有点积蓄后他们在学校外租了房,一件件半旧或崭新的家具填充着他们临时的家,自母亲去世后芙宁娜终于又拥有了一位家人,她和那维莱特絮絮叨叨,说毕业之后他们一定要搬到有甜点店的地方,说他们的以后要如何如何。

她太怀念那段时光了,所以等到后来,她站在墓碑前凝视照片上爱人的脸时,才会愈发觉得悲伤。

——如果时间能定格在那一刻就好了。

过去的芙宁娜常常抱着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沉入梦乡,她的梦也是混乱的,明明灭灭的过往翻涌流动,意识坠入记忆的深洋。她看见自己走进墓园,细白的手指握住黑色的伞柄,雨水打落鸢尾花的花瓣,鸢尾墓园以鸢尾花闻名,她曾经和那维莱特说她想葬在有鸢尾花的地方。她也看见画笔摔在地上滚到角落,蓝色颜料溅上她的裙角,她颤着手去捡起画笔,却绝望地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勾勒出任何线条。

在芙宁娜梦里出现得最频繁的大概还是那个折磨了她五年的夜晚。那个晚上的星星璀璨夺目,她兴致冲冲地把画板搬到露台,头顶绚烂的流星划过天际,预料之外的盛景激起芙宁娜的灵感,她带着痴迷而激动的神色落下画笔,绘出迄今为止她最为满意的一副作品,她清楚地知道这副作品一定会再度引起轰动。

但后来,这副画被她蒙上白布扔进角落。流星过后的第三天上午她接到军方的通知,他们告诉她那维莱特乘坐的星槎在返程时不幸遭遇意外,在枫丹的上空碎成了残渣,遗骸擦着大气层滑向宇宙深处,变成星尘逸散四方。

那是芙宁娜人生中的第二个噩耗。

这段记忆在芙宁娜脑海中被反反复复地播放,挣脱不开的过往缠绕着她,她明明清醒着,却任由自己如落水之人般沉溺,像是要籍此来作为对自己的惩罚。

最后打破这一切的是那维莱特急促的喊声,芙宁娜猛然惊醒,她大口地喘着气,额上冷汗涔涔,空洞的目光像那年冬天下层区游荡的流民。那维莱特半跪在她面前,芙宁娜突然紧紧抱住他,蓝白色的脑袋埋进他的颈窝,明明是想咒骂他五年前的离开,开口却成了低哑委屈的责难:“你怎么才回来啊,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那维莱特身上有着冰凉的水汽,是外面下起了小雨,温热的东西贴上芙宁娜的额头,那维莱特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脊背——时隔五年他做这些动作依旧很熟练,芙宁娜有着艺术家特有的敏感纤细,过去那维莱特经常这样安抚她的情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芙宁娜推开了那维莱特,一杯热水被塞进她手心,她低头抿了一口,发冷的指尖渐渐回温。

“说说吧。”她声音哑哑的,问:“五年前到底怎么回事。”

那维莱特坐在她身边,他小心地攥着芙宁娜的指尖,沉默片刻,才缓缓道:“芙宁娜……其实我也以为你已经去世了。”

芙宁娜瞪大眼睛,满脸都是不可思议,她立即意识到她和那维莱特之间一定是错过了什么,那维莱特继续说:“五年前,我去执行我的第一个任务,过程很顺利,但返程的时候我们遭遇了意外。我们遇见了一个奇怪的组织,交涉失败后我们在枫丹的上空交起了火,但最终落败。我们小队的队长把我们塞进了逃生舱,爆炸——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导致周围出现微型虫洞,我被带到星系的另一端,以休眠的状态在太空飘荡了一段时间,最后被人发现救起。”

“我联系上了联盟,”说道这里时那维莱特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攥着芙宁娜的手握更紧了点,“联盟派人把我接回枫丹,我去找你,但房东告诉我你已经退租离开,我去查询你的信息,但却被告知你的身份已经注销——以死亡的名义,他们告诉我你因病离世,你的朋友把你和我葬在了一起,我只见到了你的墓碑。”

“我今天看到你时还以为是幻觉。”那维莱特低低问:“芙宁娜,你去了哪里?”

芙宁娜大脑一片空白,她愣愣道:“可……可我一直没再查到你的消息。”

“在得知你去世之后,我加入了军部的一个部门。”那维莱特解释,“……大概是联盟隐去了我的信息,而且,为了执行任务,联盟给了我很多身份。”

所以‘那维莱特’这个身份就这么在信息的洋流中抹去,所以纳西妲调出的乘客名单里没有那维莱特这个人。

芙宁娜紧紧抿着唇,一时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命运简直是一出荒诞的喜剧,让她得而复失,又失而复得。

那维莱特看着她,芙宁娜知道是该自己给出解释的时候了,她一手握着杯子,指尖摩挲着杯沿,慢慢开口道:“联盟告诉我你在那场爆炸中丧生,那个时候我接受不了你的离开,就自己在枫丹周围找了很久。”

可是宇宙这么大,她就像是一枚微不足道的尘埃,芙宁娜的搜寻注定没有结果。

“后来钱用光了,我也没再画过画,就跑去协助人家做实验——好吧,其实就是当试验品。”说到这芙宁娜耸耸肩,神色平静得像是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中间出了点岔子,我差点没撑过来,他们都以为我死了,死亡证明都开出来了,但没想到我挺了过来。”

“最后我想明白了,干脆对他们说,开就开吧,正好能提前把我们两个埋在一起,以后就不用再操心了。”

于是“芙宁娜”这个身份就和“那维莱特”一起长眠在了墓碑下,而她以陌生的身份重新于行走世间。

五年的经历就这么被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概括,种种细节都被含糊而过,那维莱特听得心脏发疼,他低声问道:“为什么没有再画画……你明明很喜欢画画的。”

芙宁娜莫名一笑,她看着那维莱特淡紫色的眼睛,又低下头盯住自己的手,话堵在喉咙里,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那维莱特原因。

最后她还是说了。

“我画不了画了,那维莱特。”她陈述着这个事实,说:“你的星槎爆炸的那个晚上,我刚好在露台画画。那天晚上的流星很好看,我画了下来。”

芙宁娜的声音轻得微不可闻:“……那是我画得最满意的一副作品。可几天后联盟就告诉我你在那个晚上牺牲,我画下的流星是你们的残骸,那天之后我就画不了画了,我一拿起画笔就会想起你。”

芙宁娜没办法接受自己的作品代表的是那维莱特的死亡,她看着自己的画作,看着画布上的颜料变幻万千,最终通通变成殷红的鲜血倒映在她眼底,向她重复叫嚣着她的罪恶。

瞧,你的恋人濒死时你在干什么?你在惊叹流星的绚丽,你在得意自己笔下的作品,你在想第二天早上的通心粉要配什么酱。

那个时候的那维莱特又会在想什么?他是不是很疼?他有没有想起她?他知不知道他的恋人正在陆地上注视着他,并兴致勃勃构思自己的作品,一点也不知道他在经历什么样的痛苦。

每当想起这些芙宁娜就会难受得喘不过气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在恐惧星空,在不成眠的夜晚睁着大大的眼睛注视空无一物的墙壁,最后崩溃地低头捂住自己的脸。

那维莱特脸色苍白,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芙宁娜,只能一遍遍地道着歉,哪怕这并不是他的错,错的是命运。命运让两条丝线交织又分离,最后又强迫它们往不同的方向蔓延。

“那维莱特,你不要再道歉了。”芙宁娜抽抽鼻子,她贴着那维莱特的额头,说:“这不是你的错,我们都没有错。”

他们拥抱着彼此,五年的距离仿佛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而打破这个时刻的还是那维莱特的终端,它滴滴作响,叫芙宁娜有点想把它丢掉。

“你要走了吗?”她问:“你的队友在催你了?”

“嗯。”那维莱特有点窘迫地应了声,芙宁娜轻轻地笑了下,把人往外一推,说:“那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那维莱特犹疑片刻,说:“我先送你去酒店——或者你在这有住的地方?”

“没有。”芙宁娜摇头,“我本来也是要去酒店的,但房间还没有订好。”

那维莱特说:“那我先送你去酒店。”

“可我的行李……”

“那边应该已经检查完了,待会我带你去拿,但是……”

说到这那维莱特脸色尴尬起来,像是有点难以启齿,停顿片刻才继续说下去:“我们也要对所有乘客进行检查。”

芙宁娜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迷惑:“检查?为什么?是因为刚刚的事故吗?和你任务有关……当然,不方便的话我就不问了。”

那维莱特犹豫一会,斟酌着和芙宁娜解释:“有个隐秘组织带着一样东西上了这辆星槎,另一个组织和我们都拿到了这个消息,他们最后选择了破坏星槎,而我们打算找出这个组织的人。”

但两边都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星槎安全地落了地,那维莱特他们没能找出那个人和他带的东西。

芙宁娜表示理解,她大大方方地张开双臂,说:“来吧,我要怎么配合你们。”

不出所料,他们也当然没能芙宁娜身上找到什么——她带着的东西少得可怜,除了一个终端就只有那个被忘记放掉的怀表,怀表里还有那维莱特的照片。检查完后那维莱特带芙宁娜拿上行李离开,他们去了最近的一个酒店。那维莱特办好入住,替芙宁娜把东西拿上房间,他们在门口分别,那维莱特说:“我给你点了餐,记得开门拿,办完事情我就回来找你。”

“你去吧。”芙宁娜踮脚给了他一个拥抱,说:“我等你回来。”

“嗯。”那维莱特点点头,转身匆匆离开。

芙宁娜关上房门,这个房间的视野很好,从落地窗往下看还能看见那维莱特远去的背影,她静静地看着那维莱特,天色渐渐沉下来,很快什么也看不见了。

芙宁娜长长地出了口气,她观察几眼窗户的结构,正想调整一下透明度,一个人影就从阳台边窜了上来。

“嘿。”穿着绿色外套的少年凑到玻璃前,曲起食指敲敲玻璃,眉眼弯弯地给芙宁娜比了个口型。

“放我进来。”

芙宁娜手一顿,当即把窗户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