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岳峰小成艺业 凤凰翅初会起慧
再说石玑子从潘诞剑下抢过昏迷的罗儿,迅速逃离。潘诞见一个皂衣人从地上抢了被自己踢昏的孩童,立即甩开司马夫人尸体,提剑追了下去。石玑子毕竟武功高出一筹,又对地形熟悉,七弯八拐,很快就把潘诞甩掉。
石玑子带着昏迷的罗儿一路攀登,来到了一个山顶,名唤天岳峰,此峰与黄龙山遥遥相对,因山顶有一突兀的巨石,状如狮子,当地人称为狮子岩。在狮子岩下有一个山洞,隐藏在绝壁上的灌木丛中,外人无法攀登,也很难发现,即是石玑子早前隐居的“云巢”。
石玑子把还在昏迷中的罗儿放在床上,解开外衣,发现他幸有护心镜保护,没有明显外伤,一探他的脉息,内伤也不算严重,料经过几日调理便可痊愈。石玑子发现罗儿胸腔有啰音,担心他也感染了瘟疫、患上肺热之症,立即熬制清肺去热汤剂。好在经过调理,罗儿肺部啰音很快消失,气息一天比一天增强,便每日用真气帮他导引内息,把震散的内气纳入经脉,并辅以中药汤剂治疗。三日下来,罗儿气色红润,呼吸均匀,脉息顺畅,身体显然正在恢复,但却一直昏睡不醒。
石玑子见罗儿已经没有大碍,因还惦记着长山寨的情形,便抽空下山去看看。
此时长山寨盘王余部已经被隋军残杀殆尽,尸体堆积如山。隋军为防控瘟疫,仍以黑面巾掩住口鼻,还在黄龙山四处搜索,曾经风景如画、幸福康宁的乐园已经变成一片焦土,隋军正把山寨将士的尸体分别堆积焚烧,把骨灰倒入黄龙溪,原来那清澈纯净的溪流已经变得污秽不堪,空气中到处散发着焦糊恶臭的尸味。石玑子强忍悲痛,一路秘密搜寻,竟没有发现一个活口,对官兵的残暴更有刻骨铭心的认知。心道:朝廷残暴如此,自毁于人民,必遭天遣!
石玑子来到天岳关时,看见盘王头颅还挂在城头,盘王夫妇的尸体在城墙角落里和一群卫兵尸体一起胡乱摆放,还没有被处理。石玑子便等夜幕降临时,偷偷把盘王头颅从城门取下,又把盘王夫妇尸体运走,合在一处用木盒装殓了,埋在黄龙溪边一处被隋兵翻过的僻静隐秘之处。
石玑子惦记着罗儿,不便久留,在隋营中顺手牵羊,带了一些食物和日用品返回山上。
罗儿一睡就是月余,石玑子每天为他把脉,定期用药水为他擦洗身体、保持清洁。最开始,石玑子需要用真气帮罗儿导引内息,很快就发现他的内气自动在周身游走,气息越来越充沛。
石玑子知道罗儿已经完全恢复,身体无碍,便耐心地等待他苏醒。
罗儿认真地听石玑子讲述下山经过,对长山寨惨遭麻叔谋和无量子带领的隋军血洗而痛心疾首、发誓一定手刃仇人,为父老乡亲报仇。听到师父帮助收殓父母遗体时,对父母双双遇难感到悲痛万分,对石玑子冒险收殓父母遗体充满感激。听到师父说隋兵在搜查宝镜时,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的软甲,这软甲是母亲亲手缝制、亲自穿在自己身上,如今衣服还在,母亲已经为仇人所害。衣服中间的护心镜救了自己一命,摸着镜子,耳边又回响起父亲的嘱咐,知道敌人攻打山寨主要是想得到这面镜子,但镜子已经有了裂痕、镜面暗淡无华,平常无奇。他不知道这面普通的镜子到底有什么用,未来又会是什么样。
“师父,我竟然睡了一个多月?”见石玑子颔首确认,罗儿悔道:“我真是该死,为什么不早点醒来,起码还可以和师父一起为父王、母亲尽最后一点孝道。”
石玑子拍着罗儿的肩膀,安慰道:“孩子,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冥冥中似乎自有天意。你如果提前醒来,以你的天性,必然下山与敌人决一死战。为师现在尚且不能和敌人正面决斗,你又何异于以卵击石。”
罗儿突然挺直腰板,语气坚定地说:“师父,徒儿还是要下山一趟。”
石玑子一惊,急忙说:“孩子,万万不可!你功夫尚浅,远远不是敌人的对手。你要为父母、为全山寨报仇,先得学好本领呀。”
罗儿见师父担心自己,心中感动,便解释道:“师父,您误会了。徒儿想下山到父母坟前上炷香。徒儿知道,大仇在身,父王的教导也还要完成,徒儿要留有用之身完成父王遗愿!孩儿拜完父母,还要恳请师父教会徒儿武功、法术和治国安邦的本领。”
第二天一早,罗儿随石玑子下山。
劫后月余,隋兵已经退去,黄龙山到处是残垣断壁、树木焚毁、花草枯萎,偶有野狗从地下刨出没有烧尽的遗骨,贪婪地吃起来,见到生人,竟然面露狰狞。想想长山寨当初的和乐安宁,看看现在的一派人间地狱的惨状,让罗儿几乎咬碎钢牙。他强忍悲痛,为父母坟茔培了新土、立了墓碑,跪拜之后,立誓要替天行道、铲除天下邪恶、还黎民苍生幸福安康。
回到山上后,罗儿一心跟着师父刻苦练功。石玑子也毫无保留,倾囊相授。白天练习内功剑法,晚上研习兵书战策、奇门遁甲、治国方略。罗儿天资聪颖、根骨奇佳,武功进展神速。
练功的间隙,罗儿独自发呆时,总会抚摸着胸前的护心镜,耳边响起父王的谆谆教导、眼前浮现母亲为他穿衣的慈爱的神情,心中充满思念。
说来也怪,护心镜不论春夏秋冬,摸着的时候都是暖暖的,像母亲温暖的手。每当他练功的时候,护心镜都似乎有一股热流传递到他的胸口,与他的内息相融合,让他功力飞速增强。经过他不断地抚摸,护心镜也越来越光亮,原来明显的断裂纹也渐渐地变得模糊,镜面依稀可以照见人影。
冬去春来,又冬来春去,如此往复,光阴荏苒,一晃就是八年。罗儿已经从一个黄发垂髫的孩童变成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的美少年。
这一天早晨,罗儿像往常一样,来到狮子崖下修炼内功。只见他盘膝而坐,微合双眼、眼观鼻、内视心,调动内息集中丹田。突然,他感觉心窝发热,胸前镜子中有股前所未有的强大热气冲开鸠尾穴,与他调动的内气混合一起,直冲丹田。丹田真气很快充盈,他还来不及引导,真气竟然从丹田汹涌而出,从脊椎督脉冲向后背,接连打通至阳、灵台、神通三穴,一鼓作气、气冲灌顶,再从头顶任脉复归丹田。至阳、灵台、神通在人的后背,是人体任督二脉的分界穴道,打通任督二脉是无数练武、修真之人梦寐以求的理想。罗儿尝试着引导内力再运行一周,发现果然畅通无阻。索性连续运气三周天,依然随心所欲,运行自如。
罗儿大喜,收功起身,想试试自己的内力有没有增长。他脚尖一点,竟然身轻如燕、凭空腾起十数丈,几乎可以够着狮子岩岩头。他下落时顺手摘了一个树枝,展开他家传的“六十四路太极剑法”。家传绝学他本来已经习练纯熟,今天使来又自不同,一根普通的树枝在他的手中状若游龙,挽起的剑花“呼呼”有声,化成一道道光弧,把他罩在中间,几乎不见了身影,已经隐然有当年老盘王的风雷之势。
“六十四路太极剑法”一气呵成。剑法练完,罗儿遽然迎风而立,静若处子,目光湛然,全无喘息之状,周围树叶被他的剑气所震,纷纷掉落。
“哈哈,孩子,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居然打通了任、督二脉。”石玑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洞口,欣慰地拊掌叫好。
罗儿面露惊喜,问道:“师父,是真的吗?我已经打通任、督二脉?”
石玑子手捋胡须,颔首而笑:“是的,武林中人大部分人穷其一生也达不到这个成就。为师也是学艺四十载才能得窥堂奥。师父的本领几乎全部教你,只等你功力增强,便可出师,原以为你最快也得二十年,如今八年即成,可喜可贺。”
罗儿单膝下跪,抱拳过顶,谢道:“师父,徒弟年纪尚浅,功夫不深,还需要聆听师父教诲,继续增长艺业!”
石玑子扶起罗儿,一拉他的手,道:“你内功突飞猛进,为师再最后教你提纵飞升之术,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你跟我来。”
石玑子带罗儿到了狮子岩下,把提纵术要诀告诉了罗儿,便离地而起,升向半空。罗儿按照师父教授的要诀,引导真气沉下双足,用力点地,腾空而起,急速超过了树顶,升势将尽时,让真气从涌泉穴外泄,身体立即又飞升数丈,直接超过了狮子岩顶上,这时才发现师父在状如狮头的岩顶向自己招手。他急忙用了坠身法,落在石玑子身边,落地时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兀自气喘吁吁。
罗儿一脸惭愧地道:“师父,孩儿还用不好飞升术。”
石玑子笑着鼓励罗儿:“你初次使用,能够如此,已经非常不错了。运用提纵术时,初学者会大量耗损真气,所以感觉力不从心。等你功力增长,运用娴熟,内力损耗就会减少。如果能够借助外物,就更加节省内力。你已经掌握要领,以后勤加练习即可。”
经过月余的勤奋练习,罗儿调节内息能力更加纯熟,飞升术也用得收放自如,得心应手,短时间内用起来,再无耗神费力之感。
这天,石玑子把罗儿叫道自己面前:“你随我来,我带你看样东西。”
石玑子说完,纵身跳下云巢,踏着树顶飞掠而下,直奔天岳关方向而去。罗儿快步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宛如两只大鹏掠树飞行。
不大功夫,师徒二人来到天岳关后的山谷。罗儿记得这里是黄龙溪河谷,小时候曾经常和伙伴们来这里玩耍。
石玑子带着罗儿来到谷底一块巨大的岩石上。这个巨型岩石颜色暗褐,看上去像一块超大的铁疙瘩。在石头的顶上,斜插着一个铁棒,几乎与巨石融为一体。铁棒已经锈迹斑斑,远看就像石头上长出的一截朽木。
“孩子,这是你父亲曾经使用的那把灵阳剑。当年隋兵占领了黄龙山,你还昏迷未醒时,我下山搜寻长山寨乡亲,听到谷底有喧哗的声音,是以偷偷来看看。后来才打听清楚,当日你父亲拼尽最后气力把宝剑掷向无量子,剑伤妖道后,跌落黄龙溪河谷,插在巨石之中。无量子让人寻到,欲带回去,但无人能够拔出,即使斧劈炮轰,都无法撼动。那无量子不信,伤好后亲自来拔,也同样拔不出来。说来也奇怪,一把好端端的宝剑,插在这里不几天就锈迹斑斑,形同朽木,无量子见已经没有什么用处,只好放弃。隋军撤走后,我也曾来试着拔过,宛如蚍蜉撼树,根本是纹丝不动。灵阳剑是个神兵利器,他日如能重光,必可让你如虎添翼。唉,真是可惜啊。”
罗儿自从来到这个山谷,就有了异样的感觉。胸前的护心镜竟然热浪滚滚,自己的心中也充盈着不可遏制的真气,几乎要穿胸而出。罗儿见剑如见父亲,眼中热泪盈眶。他慢慢走到剑边,伸手抚摸着锈蚀严重的剑柄。突然,他感觉剑似乎晃动了一下,便抓住剑柄,顺手一用力,竟然从石头上拔了下来。罗儿把那剑举在眼前再看时,一道暗光从剑柄缓缓向剑身移动,直到剑尖。暗光过处,剑上的铁锈纷纷掉落,刹那间,一柄乌黑锃亮的宝剑握在了罗儿手中。
罗儿仔细端详灵阳剑,与当年父王掌中剑毫无差别。他抚摸着灵阳剑,仿佛在爱抚一个久违的老朋友。宝剑也似乎有灵,隐隐有虎啸龙吟之声。罗儿看剑身上有几行蝌蚪铭文,一侧是“灵阳剑重一千八百斤”,另一侧是“不重不轻,亦大亦小”。前一句的意思很容易明白,后一句八个字却让人如坠五里云雾。
罗儿顾不得多想,如今重获宝剑,自是心情激荡,他下意识一贯真力,立即有股剑气从剑尖激射而出,不远处一颗已经被隋军烧黑的树桩应声而断。罗儿兴起,一声长啸,飞身而起,几个起落便到了黄龙山顶,他看到山脊边一块巨大的岩石,便力贯双臂,手起剑落,只听轰隆一声,巨大的岩石像切豆腐一样被劈开。
一天早上,石玑子没有像往常一样督促罗儿做功课。他把罗儿叫到自己面前,说:“罗儿,你跟为师学艺十余载,如今师父已经没有能力教你了,也该到了我们师徒分手的时候了。”
“师父,您是要我下山吗?”罗儿练功之余,自我感觉大功告成,尤其灵阳剑在手,更是龙精虎猛,他的自信心越来越强,重入江湖,召集父王旧部、报仇雪恨,铲除暴戾、匡扶天下、一展抱负的欲望开始变得出奇地强烈。但今日师父提出艺成分手,仍然让他有些突然,有些不舍。
“不,是为师要下山。自从长山寨惨被灭寨后,很快爆发了席卷全国的瘟疫。这十余年来,山下发生了太多变化,隋朝奸佞当道、豺狼横行,天下黎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我本是方外之人,此情此景,却也难以心安。此间事情已了,我欲下山,一来联络仁人志士,辅保明主匡扶天下,挽救天下苍生。二来也还有件私事要办。”
“那,徒儿呢?”罗儿听到师父下山,意欲联络天下志士辅保明主,推翻暴政,心中激动,差点把父王对自己的期许和嘱托合盘告诉师父。但一想到自己现在已经一无所有,实现那么大的宏伟蓝图岂不是痴人说梦?等有些基础了再说不迟。他打定主意,便把到嘴边的话也咽了下去。
“孩子。为师知道你报仇心切,也知道你有铲除奸邪,重建山寨的抱负,但希望你继续拜访名师,提升自己的修为。”石玑子拍拍罗儿的肩膀道:“到那时,你才能更好地实现自己的理想。”
“师父,您功力修为已经如此之高,难道还有人比您更高吗?”罗儿听闻师父的话,心中有些不服气,心想,我已打通任督二脉,修成了飞升之术。文韬武略、兵书战策、奇门遁甲,也烂熟于胸,只待实战。如今还要再拜什么师父,不是多此一举,浪费时光吗?
“呵呵呵。”石玑子一捋胡须,知道罗儿年及弱冠,功力确已不凡,自然心气比较高,见他此问,不以为忤,却告诫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娃儿切不可轻狂。离此不远的凤凰翅,近年来了一位隐修高僧,法名超慧,在山上修建永安寺。为师曾与超慧禅师有过几次交往,被他的心智学问所折服。你若能拜他为师,修为必当精进。虽佛道不同流,但源法一体,互为印证。我修书一封,你可持此信前去拜师。”
罗儿帮石玑子收拾了一下,把石屋的门封上,一同离开隐居的云巢。在山下岔道,两人挥手作别,罗儿按照师父的指示前往凤凰翅,拜访超慧禅师。
凤凰翅是一座山峰的名字,在黄龙山的西北,毗邻天岳关,因形似凤凰的翅膀而得名。从云巢到凤凰翅需要经过天岳关,罗儿顺便前去祭拜自己的父母。此时的黄龙山仍然没有从八年前的那场浩劫中复苏,遍地残垣断壁,荒草丛生,一派凄凉。只有老盘王夫妇的坟茔,因为罗儿时常打扫祭拜,虽简陋但整洁。罗儿每次看到黄龙山的凄凉惨景,都心如刀剜,报父母之仇、实现父王遗愿的心情就更坚定一分。
“父王,孩儿跟随石玑子师父学艺十三年,如今已经艺成,等拜访了超慧禅师后,孩儿就下山寻找父王的旧部,带领大家先恢复家园,再实现父王的遗愿。孩儿立誓,消灭奸佞、推翻暴政,还天下苍生和平安宁。请父王、母亲在天之灵护佑孩儿!”
罗儿祭拜完父母,登上凤凰翅顶。凤凰翅比黄龙山主峰天岳峰略低,但山顶更为平坦。尤其难得的是,在山顶洼地,竟然有一眼天然泉水,长流不息,在山顶形成大片湿地。湿地水草丰茂、古木参天,确实是一处难得的修真妙地。
此时已经是秋天,但山顶依然绿树成荫、生机盎然。罗儿无暇欣赏美景,揣摩着师父让自己一定要见的超慧禅师到底是什么样子,沿着湿地边缘小径逡巡而行。在小道的尽头,几间房舍在林木掩映中,露出土黄的墙壁。
罗儿走近,来到一座小庙前,庙门上有一块大匾,匾上书“永安寺”三个字,苍劲有力,显然出自名家,却没有落款。庙门大开着,罗儿见院子不大,院内并无人影,正欲扣门通报,却一眼瞥见大雄宝殿内似有禅师传法布道。他怕打搅众人,便悄悄来到宝殿。
宝殿正中供奉着如来佛祖,佛祖座前,一位大和尚正居中坐在蒲团上。那和尚生的膀大肚圆、满面红光,双目微闭,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正在向座下弟子传道。在胖和尚对面,有八九个人盘膝而坐,儒、释、道、俗杂处,凝神细听,仿佛入定。
罗儿心道:如师父所言,这胖子应该就是超慧禅师了。可这清修之地,怎么会有膘肥肉圆的胖子?嘿嘿,师父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来拜见的却是个酒肉和尚,比起师父的仙风道骨差远了。唉,师父这是看走眼了。既然来了,我且看看这个胖子讲法水平如何。他打定主意,不再多言,轻步跺入殿内,侍立一旁,准备耐心听听超慧禅师传法。
仅片刻,猛听超慧禅师一声断喝:“座旁有窃法者!”
“呵呵,晚辈司马罗贸然入堂,多有得罪,望大师见谅。”罗儿见超慧喝破,闪身上前揖见,灵机一动,嘻嘻笑问道:“刚刚听闻大师傅布道,晚辈有一事不明,敢问‘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铛内煮山川’法术怎样?”
“你这狂徒神态轻浮,怎如此无礼?你只煮得铛内的,却煮不得铛外的。偷法应遭我打,拳打所盗之法,自然化为乌有。”超慧禅师显是被罗儿的言辞激怒,凌空出拳。
罗儿马上感觉呼吸不畅,身上隐隐作痛,不由勃然大怒,心想:“这个胖和尚怎么如此野蛮,不问青红皂白就出手打人,哪有一点得道高僧的风范!”他本对超慧禅师产生了轻慢之心,此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拔剑在手,喝到:“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出手在先,休怪小爷无礼!让你看看小爷的手段。看剑!”话到剑到,分心便刺。
超慧见罗儿宝剑刺到,却不躲闪,右手一挥,宽大的袍袖一卷,断喝一声“落!”罗儿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宝剑脱手,竟被超慧卷入袖内。罗儿自打通任督二脉以来,心知这等功力已是非凡,对自己信心满满,虽在师父面前没有把自负表现出来,但傲气却已在心中扎根。他今天没有想到,以自己的修为,竟然不用一招,宝剑就被人收走,心里的绝望无可阻遏,一愣之后,洒泪夺门而出。
见罗儿逃走,超慧座下众人皆起身欲阻拦。超慧示意大家勿动:“算了,且由他去吧。”
一位中年道长问道:“大师,您不是答应石玑子道长帮他授徒吗?”
超慧淡然道:“石玑子说这孩子年少功成,难免轻狂,今日见面果不其然。我刚才是借故刺激他,挫挫他的锐气。不磨掉他的自负心,恐怕再难以有大长进。阿弥陀佛,没经历过贪嗔痴,怎懂得断舍离?你们不用紧张,他若有慧根,自会回来找我。”
却说罗儿从永安寺出来后,一路狂奔,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大哭,状如癫狂。
没有什么比希望的崩塌更让人绝望了。长山寨劫难以来,罗儿时刻不忘父母深仇、牢记父王殷切教诲,一心跟着师父勤学苦练,从不懈怠。苍天不负有心人,罗儿终于学得一身本领,满心以为可以仗剑行天下,召集父王旧部,快意恩仇、除暴安良,一展抱负。如今还没有走出家门半步,竟然一招就败在一个“酒肉和尚”的手里。这身功夫恐怕一样对付不了杀父仇人无量子。放眼天下,武功高强的恶人不知还有多少!又何谈像先祖一样代天牧民,造福天下苍生?
罗儿干脆什么都不想、什么也提不起兴趣,只是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渴了喝点山溪的水,饿了吃点野果,遇到人家,则讨点残羹剩饭,主人如果不愿意,他也不纠缠,转身就走。就这样,他浑浑噩噩,不知道走了多久,慢慢地不再哭笑。
这天,罗儿路过一条名叫云溪的河边,听到“哗哗哗”的水声响彻云霄。他百无聊赖,便循声而去,沿着溪边小路,来到一汪碧池边。那水池呈圆形,池子的尽头是绝壁,大小两股瀑布从天而降,瀑布水泻入深潭,泛起无尽的水波,也激荡起震耳的水声。在深潭边的石壁上,阴刻着斗大的“碧龙潭”三个字。
罗儿看到一个老汉佝偻着身子,在碧龙潭边一块方石边劳作。他无意瞟了一眼,发出鄙夷的冷笑声。
老汉抬起头,不解地问道:“小伙子,你笑什么?”碧龙潭边水声嘈杂,老汉的话却清晰地传入罗儿的耳中。
“老爷子耳朵很灵啊,这么大的水声,你居然还能听见我的笑声?”司马罗用嘲讽的口气回道:“哼哼,我不管你是谁,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拿个大铁棒在石头上磨个不停,是不是想让我问你:老人家,你为什么在石头上磨铁棒啊。你会说:年轻人,只要工夫深,铁杵也可以磨成针!这个故事五岁蒙童都已经知道,你来指教我,是不是搞错了对象?”
“哈哈哈。”老汉听闻罗儿的奚落,不以为意,朗声大笑,双指捏着一个东西问道:“你再看看这是什么?”
“一截铁丝?”罗儿见老汉拿出一截细铁丝,不知他搞什么玄虚。
“对喽。”老汉拿着铁丝在石头上快速磨了起来,少时,再扬起手。“那现在呢?”
“一根针?”罗儿被老汉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又对喽。同样是为了做一根针,我用细铁丝很容易就能达到目标,何必坚持用大铁棒呢?用铁杵磨针,虽意志坚定终可成,但明明有捷径不用而选择最难的办法,我不会那么傻吧?啊?哈哈哈。”老汉放声大笑。
罗儿一愣神,感觉老汉的话敲打到了他的心坎,一时觉得懂了一些什么,但又似乎还没有懂,竟然愣在当地。
罗儿心里还在苦苦挣扎的当口,猛听头顶传来一阵洪亮的声音,他抬头望去,半空中一个白发、白眉、白须、身穿白袍的老人正慈祥地望着自己。“孩子,你身负血海深仇,却有匡扶天下,为天下黎民苍生谋福祉的宏愿,这是大道。行大道有很多途径,择其佳者而从之,方为大智。自己坐天下、行善政,为万民造福,虽是一途,却如这铁棒磨针,虽可成,绝非佳途。常言道,一人难挑千斤担,众人能移万座山。以你的聪明才智,如能虚怀若谷,博采众长,修得经天纬地之法,团结天下正义力量,匡扶明君,惩恶伏魔、激浊扬清,但使人间处处有正道,万民共享祥和,也是修成正果。你要好自为之。”
罗儿知道是神仙点化,大脑旋即清明,倒头便拜。等他仰望天空时,早已经没有白衣神仙的身影,身边的老汉也已杳然。
超慧禅师那日为了挫罗儿的傲气,故意激罗儿出手,乘他大意,用“袖里乾坤”绝技,出其不意地收了他的宝剑。罗儿初次与人交手,不知就里,以为自己技不如人,从而对自己十余年所学产生巨大怀疑,绝望之下,负气而走。
一连几天,超慧不见罗儿返回,心中也不禁有点担忧。这天,他正在有意无意探看庙外时,一个年青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三声扣门声响后,传来一阵洪亮的话音:“晚辈司马罗,前几日鲁莽,冒犯大师,今日特地登门赔罪,乞求大师原谅。”
罗儿得到超慧许可后,快步进得大殿,拜倒在超慧面前,再三请罪。超慧淡然道:“阿弥陀佛。司马罗,你且免礼。我问你,你为何去而复返?”
罗儿抬起头,诚恳地说:“晚辈上次进山,本是得家师石玑子道长指示,来向大师请教。晚辈年少无知,狂妄无礼,冒犯大师,感谢大师原宥。晚辈已经知道错了,一来谢罪,二来请大师收留晚辈,让晚辈拜在大师门下,能够日夜聆听大师教诲。”
超慧禅师语调平缓地道:“司马罗,石玑子道长博闻多识、法力高强、道行精深,你既然已经师从石玑子道长,并得到他的真传,再位列我的门墙已经不合适。出家人本无门户之念,但人世常道也宜顺势而为。你还是另寻高明吧。”说完,拂袖而去。
“大师,晚辈真的知错了,您就收留我吧。晚辈甘愿落发为僧,随侍大师左右!”司马罗见超慧无意收留,赶紧跪行几步,继续求情,却眼看着超慧毫不犹豫地离开,身影消失在佛祖坐像后面。
司马罗在殿外一连跪了七日,再也没有见到超慧禅师,偶尔有沙弥送来素食汤水,便再无人过问。
这天,司马罗还在院内跪着,不提防有人在背后拍他的肩膀,扭头看时,只见一个年约四十的道士,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司马罗赶忙作揖:“道长,请赐教。”
那道士一笑:“千万别叫我道长。我名叫李靖,乃游方修学的末进,专程来向超慧大师求教的,大师也不愿收我为徒,但准许我跟随大师在山上学艺,如今满三年,明日就要下山。因见老弟一片至诚,特来提醒:大师菩萨心肠,唯独对老弟这么狠心,你知道为什么吗?你跪求七日,大师没有驱赶你,还每天安排人送你斋饭,显然是有意考验你的诚心。如今你的诚意大家都看在眼里,我想大师更是明白,只是还要看你的悟性啦。你呀,若不动脑筋,再跪下去也是枉然。我原来在庙里主要负责斋饭、杂务,明天就要走了,这些活儿大师居然还没有安排人接替,我今天恳请大师示下,大师言道:你且自去,一切随缘。我看哪,老弟如果真心想留下来,就交付于你,你把活儿干好了,比跪在这里强。等大师看到你的诚心和毅力,自然会指点你。”罗儿一听,大喜过望,慨然应允。
书中暗表,李靖出生于官宦之家,自幼受高人指点,功力深厚,很早就因“文韬武略”而名动京师,又颇有进取之心,曾对父亲说:“大丈夫如果遇到圣明的君主和时代,应当建立功业,求取富贵。”李靖先任长安县功曹,后历任殿内直长、驾部员外郎。他的官职虽然卑微,但其才干却闻名于隋朝公卿之中。
后来,李靖眼见隋朝国君杨广荒淫残暴、奸臣当道,心中失望,辞官云游,遍访名师,成为修行者。他先在京兆白云观落脚,很快被推为主持,但李靖总觉自己所学尚浅,道行不够,便继续外出游学。
当李靖行至黄龙山后,偶然听超慧禅师弘法,被他的道行所折服,恳请拜在超慧禅师门下。超慧认为李靖道行已深,只求精进而已,遂以友待之,留在寺中,经常切磋研讨。李靖非常谦卑,在庙里留下后,主动承担了伙夫、勤杂工作,一待就是三年。超慧以为李靖再待在黄龙山,对自己的才华是埋没,遂以大智慧激发李靖的济世报国雄心,劝他入世辅保明主,匡扶天下。李靖醒悟后,这才下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