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自首者
治安元老卢卡坐在信天翁宅邸一间不算太偏僻的房间内,烦躁地挠着自己的头发。
偶尔,他会站起来,走到窗户边,望着窗外的雨雾迷蒙的海面。
昨天阿里巴巴那边的事处理完之后,他就径直去了信天翁家族的府邸。他没有避嫌,因为手里就攥着他们勾结邪教徒的指控。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走到一半的时候就有人来告诉他,信天翁的家主容德雷克·信天翁失踪了。
失踪了——意思就是那帮躲在阴影中的蠢货失败了——失败了!!!
卢卡简直怒不可遏,他实在想不通一群邪教徒刺杀普通人怎么还会失败,还是这群最会刺杀的家伙。他甚至马上就想找到这群邪教徒,让他们瞧瞧什么他妈的叫他妈的刺杀。
不过,冷静下来后的他很快开始考虑:是谁干的这件事情?有什么目的?
这件事容不得卢卡不谨慎对待,信天翁简直就是个粪桶,谁也不知道他那大腹便便的身子底下藏了多少污秽,一旦炸开来全都得沾一身屎,没人逃得掉。他被救走了,说明有人想用这胖子达成什么政治目的,这样一来可以排除一堆疑似与之有关联的人,甚至更大胆一些,神庙势力都能排除掉,是某些家族想从中渔利——但这个想法过于大胆,让他感到遍体生寒。
遵循“谁获利、谁主谋”的思想,他又盘算了一下海风城里有头有脸的势力,发现范围还是太广了,不说其他人,就连贝尼格都腆着个脸想来插一脚船厂的生意。这事儿他管不上、也不想管,他现在就是一门心思想先找到信天翁,不然晚上睡觉都不安稳。
但很可惜,目前为止半点消息都没有。
信天翁的家人早就被他控制起来了,除了没有上刑,该用的审问手段都用过一遍。不过,这位外表懦弱的船厂主相当谨慎,只有一两位心腹知道这件事,至于其他人,不需要圣物卢卡也能看出他们眼中的迷茫。
那几位心腹已经畏罪自杀了,逼问已经陷入了死胡同,卢卡也不可能把和信天翁有关系的人全部抓过来问一遍。至于在信天翁的府邸里翻箱倒柜地找有没有密道也只是死马当做活马医,这让他整日都坐立不安。
“卢卡大人!”
敞开的房门外忽然传来下属的跑步声。他激动地站起身,迎上前:“怎么样?有线索了?”
“不、不是,”下属喘着气,“出大事了!”
“什么事?”他隐隐感觉有些不妙。
属下欲言又止。
“他不敢说。很正常,别怪他。”
门外,有人不急不缓地走进来,卢卡猛然退后一步,冷冷地盯着他:“波吕锡……”
“您好,”波吕锡微微咧起嘴,“我来自首了。”
*
波吕锡自首的消息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在父神庙的高层内流传起来,但知情人士又一致地保持了缄默,因此并没有造成大规模的骚动。
塔克觉得自己可能是最后一位得知此事的相关人士,前来通知他的还是一位他不认识的圣徒。对方只和他说了句:“波吕锡自首了。”也没过多解释,就把他捉回了神庙——的确是捉回去的,因为他什么都来不及问,就被对方架上马车给拉走了。
路上,他刚开始还想了解一下具体情况,但那位圣徒就是板着脸,不说话、不动弹、像一尊石雕。于是塔克彻底放弃了打探消息的想法。
马车在暴雨中前行,因为速度很快,不免颠簸,还能听见哗啦啦的水流声。过了大约半小时,屁股被颠得生疼的塔克终于望见了父神庙那高耸的塔楼。
他被急匆匆地领到了一幢六角塔楼前,也就是位于神庙第三环的塔楼。
塔楼下边有一座刚开辟的地牢,波吕锡就在地牢里。因为神庙对于已经沾染了邪神残蜕的邪教徒从来都是就地正法,没有囚禁的需求。像波吕锡这种自首的邪教徒可谓是破天荒头一例,所以神庙内赶紧清理出来一块不怎么用的空间,把他关进去。
塔克见到波吕锡的时候,他的这位老上司正以一个受火刑的姿势被绑在一根打铁柱上,手脚都被铁链扣着,肤色苍白,眼窝深陷,整个人看着似乎都瘦了了一大圈,显得形销骨立,简直像一具干尸。
塔克当然不会同情他,反而还问站在一旁的贝尼格:“他怎么还活着?”
被绑在柱子上的波吕锡忽然睁开眼睛:“当然是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我的好同事。”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和,不复当初的威严,透露出深深的虚弱感。
塔克瞧了他一眼,低声问贝尼格:“你确认这样就能困住他?”
“当然,我们已经把他身上的残蜕剥离下来了。”贝尼格回答道,“他已经是个废人了。”
塔克吃了一惊:“不是说这东西不能剥离吗?”
“当然是有办法的,我的朋友,”波吕锡笑眯眯地插嘴道,“你不会觉得神庙连这点事都办不到吧?”
塔克皱起眉头,张嘴想呵斥几句,贝尼格却忽然拍拍他的背:“你就在这儿和他谈吧。”
“我?”塔克惊讶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这好像——老实说,我害怕。”
贝尼格哭笑不得,白了他一眼:“怕什么,我就在外头。”
说着,他离开了,黯淡的地牢内只剩下塔克与波吕锡四目相望。
沉默间,只有隐约的雨声穿过不算厚实的地表,在地牢内沙沙地回响着。
“雨很大,不是吗?”波吕锡轻声问。
塔克深吸一口气。到现在,他的脑袋都是混乱的,有数不清的疑问盘旋在脑海中,他甚至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但无论如何,第一个问题都是显而易见的:“你为什么要自首?”
“对啊?为什么呢?”波吕锡笑吟吟地看着他,“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如果我说我是良心发现,你相信吗?”
塔克用看傻子的眼光看着他,波吕锡竟好似有些害羞一样别过脸去,但因为被五花大绑,他的这个动作并不成功。只是露出了因为暴瘦而突出的颧骨。
沉吟片刻,塔克说道:“好吧,换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哦,因为熟人谈起话来更轻松,不是吗?而且有些悄悄话我只想对你说。”
波吕锡甜腻的语气让塔克打了个寒颤。他忍住上去扇他几个巴掌的冲动,问道:“你是怎么在神庙潜伏这么长时间的?”
为了防止祭司被腐化,神庙每年都有检查。就算没有这个检查,呆在神庙内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否则,荒原上的城邦早就被那群邪教徒摧毁好几遍了。
“好问题,我想这段时间,你们一定寝食难安,说不准神庙在你们晚上熟睡的时候偷偷给做了检查呢,”波吕锡微微笑着,“其实这并不是件什么难办的事,你不是见过阿——哦,不好意思,你是叫他‘辛巴达’对吗?”
塔克板着脸:“所以呢?”
“所以,这件事就变得很简单了。只要你忍住与神明相结合的诱惑,你就是清白的。”
“但你已经与残蜕相融了。”
“是的、是的,”波吕锡艰难地点头,下巴磕到绳索上,“但按照计划,等不到今年的检查,海风城就已经成为历史了。所以我只需要躲过去年的检查就行了。”
“看来神庙现在得半年一检了。”
“那真是太好了。”波吕锡看上去很高兴。
“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您不是知道了吗?我想,辛巴达应该把他得到的消息分享给您了吧?”
塔克抿了抿嘴唇,面对波吕锡,他总有一种赤身裸体的错觉。
“母神庙里有什么值得你们冒险的东西吗?”
“恕我无可奉告,这就是行业机密了。”
“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那我们还谈什么话呢?”
“嗨哟,您可冤枉我了,我不是已经告诉您我是如何潜伏在神庙里的吗?”波吕锡委屈地叫起来,“我可都是在回答对您有好处的问题啊。”
“别无中生有!”塔克呵斥道,“你以为神庙为什么现在还留着你?难不成你认为自己能活命?”
“当然不。但我想,有个体面的死法应该不成问题吧?”
“就为了这个?”
“什么?”
“我说,你来自首就只有这点要求?”
“哈哈,还能怎么办呢?我的那些傻瓜队友不是全都被你们抓去了吗?”波吕锡脸上露出了无奈的苦笑,“您知道吗?即便是我的身份被发现那天,我也没有这么绝望过。”
塔克摸了摸下巴。
“那么,还有一个私人问题。”他问。
“您说。”
“你之前为什么对我的态度这么差?”
“这个嘛,”波吕锡垂下眼睑,“因为看见您,我就好像看见了年轻的自己。”
*
塔克带着满腹的疑问进去,又带着满腹的疑问出来。
他瞧见站在外头的贝尼格,迎上前,冲他微微摇头:“他不是很配合。”
“没事,他能来自首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贝尼格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塔克皱着眉头,沉思片刻,问道:“我还是不明白,您留着他做什么呢?他的政治价值已经没有了,也不愿透露出更多的信息,反而将他关在这里会产生很多麻烦,不仅仅是安全上的,如果这个消息泄露出去……”
“会有政治上的影响,我明白你的意思。”贝尼格点点头,“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为什么?”
“你熟悉邪神吗?”
“啊?当然不熟。”塔克连连摇头。
“这可不行,我们应该充分了解我们的敌人,才能做出最好的应对。圣徒都应该对荒原上的各种邪神有所研究。”
“这、这不会很危险吗?”
“没你想象的那么危险。圣徒的心智都是接受过圣物考验的,我们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父神的目光之下。”
贝尼格忽然抬头向上望了一眼,走出地牢,撑开伞:“走,带你去图书室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