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迈克密抛橄榄枝 云杉洒别粤深厂
交易会圆满闭展，大家一大早就忙着收拾，下楼退房。在房间内，云杉见方总有两个大箱，上前帮忙。
“不用了，我等一下让司机过来搬，这些小事不用你做。等一下我去机场，你们开车回去的时候，路上小心，注意安全！”方总看了看云杉，平静地说着并打开钱包拉链，掏出1000元，递给云杉。云杉很是惊讶，并不敢接。
“拿去吧，我们厂那边都是工业区，很难购物。趁来岭南的这个机会，你去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吧。”
“谢谢方总！发工资我就还给您。”云杉鼻子一酸。
“还什么还！你只要好好工作什么都有了！快去吧，下午2点就要出发了，时间不多了。”
“好的，好的！”
“那我先走了，你回来后记得退房。房费公司已经结账，你不用付钱。”
“好的，知道了。”
方总说完，用手机拨了一通电话，一转眼司机上门，推着行李箱跟着方总一起走了。
看着方总离去，云杉放松了下来，他的心情很复杂，他似乎明白了丑恶与美好、粗鲁与文雅不是隔绝在不同的空间里，是可以在一个人身上同时并存的，一个陌生人一定要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才能真正地了解。
他事后去了市区，买了些生活必须的物品和书籍，下午和魏小姐以及同事们一起返回了粤深厂。为了能让自己的业务水平尽快进入角色，他迫于无奈，长了个心眼，时常偷看魏小姐与客户的来往邮件。魏小姐跟客户打电话时，他也会竖起耳朵，仔细地倾听他们之间的对话，学习他们洽谈生意的技能。他知道这并不光彩，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能指望魏小姐像学校里的老师那样，尽心尽力地教会他吗？这完全是没有办法中最无助的办法！不愿意选择中的唯一选择！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云杉毕竟是有着良好知识基础的大学生，在接下来很短的时间内他终于上手了，他也着手翻着自己的交易会记录本，逐步联系客户。在不懈地努力下，一位港企客户有意向下单。云杉向方总争取到最优惠的价格，对方很满意，要求安排样品，云杉便自己天天跟样品组的同事泡在一起，盯着样品完成，再寄送出去。短时间等待以后，客户发来正式订单，云杉难以掩饰自己的激动，捧着订单亲吻起来！经过多次确认，客户支付订金，订单进入量产并按期完成，云杉向客户发出了验货申请。
客户收悉以后，邮件告知云杉，他们会安排一位名叫迈克的外籍同事到粤深厂验货，云杉得知，做了相应安排。一星期之后，迈克与云杉取得联系，云杉安排商务车将迈克接到工厂。司机停稳以后，云杉拉开车门，只见从车内走出一位金发碧眼、皮肤白皙、穿着休闲的高个子外国人，他下车以后看见云杉连忙问道：
“Are you Mr. Xia?”
“Yes， I'm Mr. Xia. Nice to meet you!”
“Nice to meet you too. Mr. Xia! My name is Mike.”
两人做完自我介绍以后，乘坐电梯，去了办公室。迈克问云杉大货是否完成，云杉告知已经全部完成，堆放在仓库，只等迈克过来验货，迈克听后非常满意，两人便又走进工厂仓库。迈克看着大货，左指右点，从各个不同的位置挑选出一批产品，云杉找来车间工人拿着手推车推入检验室。
迈克掏出照相机，拍下纸箱的四面唛头，然后示意打开纸箱，一边的工人看懂迈克的手势，用美工刀划开胶带。迈克拿出产品很仔细地查看了起来，包括彩盒，标签，条码，说明书等等逐一浏览。他时而告知云杉的问题所在，时而告知云杉以后的订单如何改进，云杉听后，都详细做了笔记。
中午下班，工人们午餐休息，云杉带着迈克走回办公室，云杉泡好咖啡，端给迈克，两人开始闲聊了起来。云杉首先问迈克大货如何，迈克表示有一些小问题，但是可以接受，产品可以通过。云杉大喜，问迈克想吃点什么，迈克问附近是否有肯德基，云杉又带着迈克来到附近的肯德基餐厅并点了两份套餐。
“Mr. Xia! Your English is very good!”
“Thank you!“
“Mr. Xia! I have one thing secret to tell you.”
“Oh， what is it?”
Mike表示有一件秘密的事情要告诉云杉，云杉一问究竟。迈克告知云杉，他的中文不好，在内地沟通十分困难，出行更是很件艰难的事情。他想在岭南开设一个办事处，先找一名中国人，专门帮助他负责验货事务。他以前也开过，但都因为找不到英文流利且有经验的人员而被迫关闭，现在他遇到了云杉，觉得云杉是非常合适的人选。迈克同时也表示，如果云杉愿意的话，他们公司愿意支付比云杉现在高得多的工资。云杉犹豫不决，如果说走，可他好不容易刚进入状态，如果说留，他真的非常想去岭南，那是他一直梦寐以求能留下工作的地方。而且，方总之前的粗鲁也他心里留下不小的伤疤。
迈克看出了云杉的为难，转了个话题。
“Mr. Xia! Do you know I have a Chinese name?
“Oh， really?”
“Yes， my Chinese name is钱迈克。”
为了营造轻松的氛围，迈克岔开了话题，告知云杉他有个他认为好听的中文名字，云杉问他为什么选“钱”字做他的中文姓氏？
“理由很简单，I love money，所以我喜欢这个钱字。”迈克用蹩脚的中文笑着说。
“好，好理由。”云杉听了也笑着竖起大拇指。
“你好好Consider一下！”迈克继续提请。
“好的，你让我好好考虑一下。”云杉若有所思，请迈克给他一些时间。
“Okay! No problem!”迈克爽快答应，拥抱云杉后，握了握手。
下午三点，迈克验货完毕。临行之前，他嘱咐云杉一定要保密，不要告诉别人，他不想影响他们公司和粤深公司之间的业务关系，随后他便乘坐粤深的商务车返回车站。
云杉再一次陷入了沉思，人生的十字路口又像当年离开霖雨县那样再次摆在面前，他踌躇满志，难以决断。他打电话分别问了新成和云松，但他们都认为对方公司云杉并不清楚，最好再等等。迈克公司的大货在验货后装柜发货，按照交易流程，云杉制作发票、装箱单、产地证、提单等单据并提交迈克公司。第二日，办公室传真机传出对方付款的银行单据，云杉大吃一惊，别的客户至少需要15天以上才能安排付款，没想到迈克公司竟这么快付款，这足以证明一点，迈克公司资金雄厚而且诚信有加。
又过了几日，有一位自称史蒂芬的外国人从迈克公司发来邮件，在邮件中他自称是迈克公司的老板。史蒂芬说迈克告诉他粤深公司有位年轻的夏先生，英文流利，业务认真负责，他真诚希望夏先生能来他们公司工作。工资和待遇好说，只要不是离谱，他们都可以接受。云杉看过后，还是照例回复了需要考虑。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
“Hello！I would like to talk to Mr. Xia”
“This is Mr. Xia. Who's that?”
“I'm Mr. Stephen. How are you！Mr. Xia.”
看着史蒂芬和迈克如此盛情邀请，云杉颇为所动，他早就听说欧洲人诚实守信，决心背水一战，向方总辞职。
辞职书写完以后，云杉鼓足勇气走进方总的办公室，放在桌边。方总正在办公，看见云杉进来，满脸微笑着接过来看。那令人轻松的微笑一下子就僵住了，方总眉头紧锁，脸色由红变白，然后又由白变红。
“这是什么意思呀？”方总抬头冷笑道。
“我想辞职。”云杉不淡定地说。
“为什么要辞职？”方总的嗓门提高了八度。
“没什么，就是想换个环境。”
“不行，我不批准！你出去，考虑好了再跟我说。”方总将辞职书扔在地上，低下头继续阅读自己的文件。
云杉不想激怒方总，只好捡起辞职书出去了...
时间飞逝，两个星期过去了，斯蒂芬和迈克中途屡次催促，云杉心急如焚，再也无法等下去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再次走进方总的办公室，方总见来势不妙，打电话给魏小姐让她到办公室来。魏小姐一进办公室，立刻感到一种不太和谐的气氛笼罩着整个房间。
“小魏，你看看小夏给我的这个东西。”方总拿起辞职书，抬在空中。
“辞职书？为什么呀？”魏小姐接过文件，感觉匪夷所思。
“小夏，这段时间方总对你挺不错的呀，各方面也很照顾你的。而且，你自己也做得不错，现在都建立起了自己的客户，为什么要在这么好的时候选择辞职呀？”魏小姐颇为不解的问道，“是有人挖你走吗？”
“没有，没有，我只是换个环境，去我喜欢的城市工作。”云杉谨记迈克的话，自圆其说。
“你想去哪个城市？”方总插话问道。
“岭南市，我一直想去那里工作。”云杉不想隐瞒。
“哦，那没事了！过两个月，我正好想在岭南开个销售办事处，到时候调你过去，你不用辞职了！”方总缓了口气。
“不是，方总，我就是想换个公司，重新开始......”云杉惊慌失措地说道。
“你说什么？敬酒不吃吃罚酒呀，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呀？”方总火大了。
“我不想再说什么，我是一定要辞职的，请方总批准！”云杉心头一横。
“那好！你走吧，工资你别想领了。”方总威胁道。
“方总，你...”云杉也爆发了，“你怎么能这样？我的工资是我这段时间辛辛苦苦，呕心沥血赚来的。你怎么能随意压榨员工的血汗钱！！”
“血汗钱！你还好意思说得出口，你刚来我公司的时候，你懂什么？你会什么？你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是不是？我给了几个月的时间培养你，那时候你帮我创造了什么利润？我等于是白送钱给你呀。”方总理直气壮地接着说，“现在你学会了，就想跟我说Bye Bye。还想领着所有的工资，大摇大摆地走呀？我告诉你，门都没有！”方总再一次尽显了他粗鲁的本性。
“你...你”云杉五雷轰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一分钱也想不给吗？”
“一分钱都不给，你不要忘了，交易会我还给了你1000块，这个也必须扣回来！！”方总怒不可遏地大喝，毫不顾忌地撕掉了虚伪的面具。
“啊...”云杉无话可说，呆呆地坐在一边大声抽泣。
2000年的特区不像今日，拥有着详尽的劳动合同和健全的劳动保障制度，更没有现今公务系统优质的服务态度和效率，那时基本上是公司老板专制，员工基本上没什么反驳的权利。
“方总，方总！”魏小姐急忙圆场，“您别生气，既然小夏心意已决，您还是算了吧！否则，他人在心不在，也是没有用的呀！如果可以的话，您看在我的面上，还是给他结了工资吧！他还年轻，很多事他还不明白，以后他会明白您对他的好！”
“嗨！！！”方总仰天长叹，“那就先给他一个月的工资吧，让他先去别的公司看看，以后觉得不好还可以回来！”说完，他拎起电话打给财务，财务部很快拿了一小叠现金过来。
“你先拿去，如果以后你觉得要去的那家公司很好，你打电话给我，我把剩下的工资结给你。”方总拿着钱对云杉说。
云杉抹了抹眼泪，接过钱，什么也没说，扭头就走了。
“小魏，你去劝劝他！”方总心虚地觉得自己有点过分。
“好的。”魏小姐快跑出门，尽力追上云杉。
“小夏，小夏，你等一下！等一下！”魏小姐在后面气喘吁吁地喊着。
“还有什么事吗？”云杉气愤地把头仰得老高。
“小夏，方总刚才在气头上，你不要太介意呀！他是欣赏你的能力，希望你留下！”魏小姐解释道。
“是吗？哼...”云杉转过头来，“他还克扣我的工资！无耻下流之辈！”
“他是想逼你，逼你放弃跳槽，最后能留下来！”魏小姐头头是道。
“算了吧！我才不相信这些鬼话！你跟他一样，蛇鼠一窝！”云杉知道自己要离开了，肆无忌惮地说“我以前找你问工作上的事情，你教过我吗？我电脑不会的时候，你出手相助过吗？现在我要走了，你才来说这些堂而皇之的大道理，装成个大好人，你以为我是傻子呀？”
“我...”魏小姐怔住了，不知该怎么说好，“小夏，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说话吗？这里不太方便！”
“可以呀！”云杉无所谓地回答。
“走吧！”魏小姐说完，拍着云杉的肩走到办公楼外的一处空地。
“你说吧，何必偷偷摸摸，见不得人一样！”云杉不耐烦地催促。
“小夏，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你现在要走了，那我就跟你好好谈谈吧。我的家庭条件不好，你应该知道吧？”
“听说过，那又怎样？”
“我家里几乎所有的人都靠我这份收入支撑，我压力一直很大。”
“哦，是吗？难为你了！哼...”
“你现在可能还没法了解，对于一个是家中顶梁柱的人，她对工作会是如何的珍惜！”
“我当然了解，我自己也是农村的。”
“不，你不是真正了解，那种珍惜是有时候用命也要保护住的。我之所以那样对你，是有原因的，在你之前有个小庄，他刚来的时候跟你挺像，很勤奋，上进心也很强，我看他不错，就用心教他。你知道后来怎样吗？”
“怎么样了？”
“后来，他学得很好，甚至超过了我，所以他根本不在乎我。他就去一味地去巴结方总，想把我踩在脚下，还跟其他同事说，他都是靠自学的，魏小姐根本没帮过他，还处处打压他。方总看出他不是什么好人，不愿重用他，后来他就去巴结客户，牺牲工厂利益，以低于工厂成本的价格出货给客户，还造谣是我跟他一起合谋的，方总相信我，查清楚后立即炒掉了他！”
“这就是现代版“农夫和蛇”的故事呀，那个小庄真不是个人！”
“是呀，可这么说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吗？这件事对我刺激很大，我从此以后对自己说，如果我以后找新人的话，我绝对不会再教他，我不想这件事重新再发生在我的身上。我以前也有个师傅，他跟我说到了社会上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如果你需要帮手，一定要记住，你找的帮手一定要永远都不可能有超过你的可能！否则他很可能反过来害你！他的话果然在小庄身上得到了验证。你来了以后，我发现你能力也很强，我很害怕！”
“哦，明白了，魏小姐！”
“对交易会上的那件事，希望你能原谅我，我也是出于无奈。我不愿意方总认为我有任何问题，我真的是太需要这份工作了！”
“没事的，魏小姐，真的没事！”
“那我们回去吧，你还是一定要走吗？”
“嗯，这个决定是不会更改的。”
“那好吧，祝你前途辉煌！”
“多谢魏小姐！”
他俩说完，魏小姐帮着云杉收拾好行李，送至厂门大路边，挥手拦下了一辆的士。云杉把行李装进尾箱，坐上车，魏小姐走到司机旁，付了车费。云杉想要拦阻，魏小姐坚决要付，云杉只能不停地道谢。
的士车载着云杉和行李，飞速行驶上一座跨海大桥，云杉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海面上倒映着星星点点的灯光。想起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心潮澎湃，他又感慨于无名氏的另外一首词，再度泪流不止。
虞美人-孤雁南飞
十年剑指韶关道，稚子逢年少。辞乡壮志展鸿途，怎堪黄粱一枕半生浮！
岭南梦断身萧索，槲叶秋风落。南飞孤雁几多难？欲济千重恶浪一轻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