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双眼睛
张文华跳楼自杀前,曾笔挺地站在阳台的护栏外长达半分钟,有对面楼的居民察觉到异常,拍下了视频,恰好拍到了张文华跳楼的过程。
张文华从十六楼跳下,当场死亡。
许京澜的母亲和儿子当时就在家中,母亲在厨房烧菜,豆豆在小卧室,他们完全不知道张文华跳楼自杀了。直到警察来询问,直到看见许京澜那张苍白惊惧的脸,母亲才意识到这是真的,母亲先是哀嚎一声,然后双手交叠,用干瘪的嘴唇吐出一连串古怪音符。八岁的豆豆惊愕地张大嘴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穿过警察和看热闹的人群,望着歪着身子靠在门框上的许京澜,眼睛里满是惧怕。
警察勘验了现场,录下了口供,拿到了视频,确认是自杀无疑。
自看见张文华尸体的那一刻,许京澜的脑子就一直嗡嗡作响,像是被一把大锤重击了后脑勺,她虽然人没倒,但意识被敲散了,思维被敲没了,她全身发颤,扶着墙才能站稳,面对警察的询问,几乎说不出一个完整句子,她沉浸在一种巨大的震惊中,失去了对自我的感知,失去了对周围情景的判断。
此时的她,尚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将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警察离开后,她关上门,隔开外面看热闹的人群,隔开议论纷纷的声音和指指点点的目光。她回到屋,穿上一件外套,大热天的,她却觉得像是在冰天雪地一样,一阵阵发抖。她看见母亲和儿子齐齐地坐在沙发上,像是两具人偶,她本想说句安慰的话,喉咙里像是卡着什么东西,硬是说不出来。母亲开始低声哭,整个屋子里都是她幽幽的哭声,不像是悲伤,更像是恐惧。儿子很沉默,沉默的不正常。
还没等许京澜接受这件事,张文华跳楼的视频就被传到了网上。
网友们对此事很感兴趣,热度迅速飙升,死者的身份很快被扒出,连带着许京澜也被曝光,有知情人透露许京澜夫妻生活不和谐,家庭也不美满,说她控制欲强,家人的言行都在她的控制之下,老公自杀必然和她有关系,还有人爆料许京澜曾是知名互联网公司的高管,但不久前被裁员了。
在网友的诸多留言中,其中四条点赞最多。
一条说许京澜是二婚,面相克夫,谁娶谁倒霉;一条自称和许京澜共事过,说她与上司关系不洁,靠身体上位;还有一条的ip定位就在许京澜所住的小区,说她平日趾高气昂,里里外外都在装,小区内没人喜欢她;点赞最高的一条是一张照片,拍的正是许京澜今早坐在咖啡厅内的模样,此照片一出,网友们立刻明白许京澜被裁员后一直没找到工作,每天在咖啡厅内假装上班,成为了最近盛行的咖啡厅中年失业俱乐部的一员。
很快,许京澜的微信、短信、电话便响了起来,亲友们从网上得知了张文华的自杀,想向她确认消息真假,她看着手机屏幕上不断闪现的消息,频繁响起的铃声,胃里一阵阵抽搐,她没回复任何消息,没接任何电话,她在阳台的竹椅上坐了一整夜,直到次日早上,她才编辑了一条讣告,发了朋友圈,又用短信通知了几名亲戚,然后关掉了手机。
葬礼上来的人很多,出乎她的预料,除了亲友,还有记者、主播,以及几名小区业主,表姐和外甥女也来了,住在她家附近的酒店。在表示哀悼之余,人们的脸上写满了疑惑和好奇,她没有正面回应任何人,包括几名联系频繁的亲戚,只在最后的悼词中向众人表示,一切都是谣言,她会澄清事实,给大家一个交代。
谣言包括对张文华自杀的猜忌,包括对她工作和个人的流言蜚语。
在悼词结束,她环顾众人的时候,看见了一双双探寻的眼睛,他们的眼神仿佛飞刀,刺入她的内心深处,她感觉心里的某个角落被击穿了,有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她的胃里一阵翻涌,跑到墙边,剧烈呕吐起来,呕出了几缕墨绿色胆汁。
在众人相继离开后,她独自在墓前嚎哭了一场,不仅是为张文华的离世感到悲伤,更是为她不确定的未来感到恐惧,哭过之后,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让思维重新回归,明白当务之急是搞清楚老公为何要自杀。老公的自杀太突然了,透出一股诡异,过去一段时间,她没察觉到老公的异常,老公也没和她说过有自杀倾向。她觉得当将谣言澄清,把真相公布于众,她也许还能回到从前那种状态。
当然,老公再也回不来了。
回到家,客厅内飘荡着一股怪味,许京澜看见母亲跪在客厅角落,面朝墙壁,她走上前,问:“妈,你在干什么?”
母亲低声说:“这个房子被诅咒了……”
许京澜脱口而出:“你胡说什么呢!”随后放缓语气,“这事跟房子没关系。”
母亲双手交叠,吹了吹墙角正在燃烧着的黄表纸,灰尘混杂着火星飘扬而起,母亲仰起头,嘴里吐出一连串古怪音符。
许京澜倒了一杯水,扑灭黄表纸,将母亲拉起来,耐心地说:“妈,老家那一套在这里不适用,烧火是要引发火灾的,整栋楼都要遭殃,你要烧去张文华墓前烧。”
母亲弓着身子,声音发颤:“我不是烧给张文华的,我是烧给屋里的冤魂……”
许京澜将母亲拉到沙发前坐下,提高了音量:“妈,从现在开始,禁止在屋内烧纸烧香,禁止说一些神神叨叨的话,我不信,这里也没人会信。”
母亲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她的鞋尖上沾了一小片黄表纸。
许京澜忽然想起一件事,将手放在母亲膝盖上:“妈,张文华自杀那天,你们吃过鱼吗?”
母亲愣了一下,随后摇头:“没有,我们有段时间没吃鱼了。”
许京澜思考片刻,又问:“那张文华自杀前,有没有什么反常迹象?”
“最近一个多月,他经常不在家,这个算反常不?”
“算。他去哪了?”
“我不知道,你知道的,他很少和我说话。”
“还有别的吗?”
母亲舔了舔干瘪的嘴唇:“大约一周前,凌晨一点左右,我看见他在厨房内和别人说话,但厨房内只有他一个人……”
“是不是打电话?”
“他没拿手机,两只手摊在身前。”
“说的什么?”
“听不清,声音很轻,口齿也不清不楚的。”母亲忽然握住许京澜的手,将身子往前倾了倾,低声说,“澜澜,这个房子真被诅咒了,咱们赶紧搬家吧。”
“别再说这种话了!”许京澜甩开母亲的手,站起身,“张文华的自杀是有具体原因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许京澜走进了书房,母亲缩了缩脖子,扫一眼房间,小心翼翼将鞋尖上那片黄表纸取下,放在掌心中用手指揉搓着,双眼眯起,嘴里念念有词。
小卧室的房门打开了一条缝,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门后若隐若现。